周舟上车前将快压断她肩膀的书包使劲丢到了后座，然后麻溜地瘫进宽敞的副驾位喘气。
感觉到跨部两侧有点硌得慌，周舟伸手掏出了两个口袋里的两罐巧克力豆,随意地把玩了起来。
周猎吹着冷气并没有立即开动车子，他看到周舟手上的黄色不明物体便伸手夺过查看了起来，认出这是什么玩意以后直接拆了上面的密封圈，倒了一把巧克力豆出来充饥。
周舟瘫着身子自是来不及阻止，只能冲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然后听到一阵咯吱咯吱的咀嚼声。
“居然还算能吃。”周猎表情好看了少许。
“你之前没吃过？”m&m是美国牌子，他在那边读书逛超市应该很难不遇到它们。
周猎抬手用极轻的力道将东西扔回她的怀中：“看起来像小孩吃的。你好这口？”
“还行，同学送的。”
“知道了，男同学。”周猎难得与人开玩笑，嘴角颇为不熟练地勾出一个玩味的弧度，“吃了你们暗通曲款的定情信物，我很抱歉。”
“……”他是什么玩意儿?
须臾，车子开始平稳行驶，周舟将身子坐正之后，目光猝不及防地黏上了周猎穿着短袖体恤而裸露出来白得发光的手臂。
往前见他的几次都是在冬天，在黑色大衣的遮挡下，周舟并不知道原来周猎还有这么线条流畅、精而不壮的手臂肌肉。见惯了细胳膊细腿的男高中生，周猎这象征力量与野性的臂肌给小孩带来了不一样的视觉体验。
也许是那层薄弱的血缘关系，和周猎对自己还算可以的态度，周舟对这个脾气火爆的人形成了一层天然的免疫。
所以她没有犹豫便直接伸手在他肱二头肌上捏了捏，嚯，真不虚。
周舟咽了口口水，开口道：“你，啊不，您打架应该挺厉害吧？”
在初夏大晴天下狂站了十几分钟，好不容易吹上冷风的周猎心情还算不错，换上了常见的不正经表情，淡笑道：“没有，通常我是被揍的那个。”
周舟显然不信。周猎看着人高马大的，除非是自己没还手，不然和他对打怎么着也得脱层皮。
“被你爸揍？”
“我爸更擅长冷暴力。”
只是周祈文的冷暴力从来没有用着在周猎身上，因为父子二人日常关系本就淡漠，尤其是对于周猎来说，只要生活费够用，压根没什么话需要同他讲。
“那感觉你妈妈也不像是会拿鸡毛掸子抽你的人。”对于周淑涵这类会穿旗袍、享受生活、思想开放的女性，周舟天然地认为她们不会干如此家常和暴力的活动。
周猎扭头看了她一眼，然后装作感慨般叹了口气：“我就是那种—小时候被同班男生几拳撂倒然后挤在角落里被扒裤子的学生。”
周舟没料到他一开口会说出那么劲爆的话，不免倒吸了一口凉气。女孩想象力过于丰富的脑海中形成的画面一时间给了她过大的冲击。
周猎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过于轻松和玩味，脸上甚至没有一丝阴霾，笑意反而涌上了眼角。他听到周舟的抽气声还颇为满意地扭头看了看她的表情。
“你开玩笑的吧？”周舟捉摸不透这人的话中有几分真假，但是又下意识地愿意相信别人说的话。
“这有什么骗你的。”十几岁的周猎说是细皮嫩肉一点不过分，况且又是一副雌雄难辨的模样，正是讨那群鬼佬欺负的模样。
“那你……”
周猎空出一只手指着她的脸：“收起你多余的表情，我没报警也没告老师，随便扯了个借口没多久就被接去私立高中了。与我而言，没什么影响。”
周猎其实小时候还算安分，除了经常缺课之外和同学矛盾几乎没有，那个下午还是第一次被几个外国同龄人不怀好意地围起来。带着一些愚蠢的开玩笑的色彩，几个少年下手倒也没多重。
唯一令周猎感到懊恼的是在那肌肤相触的推搡中，他在一群同性之间可耻地起了生理反应，第一次证实了自己隐秘十几年的另一种性取向。
周舟抿了抿嘴关闭了自己的同情心，看着身边人尚且活蹦乱跳，精神尚佳且肆无忌惮回忆过去的样子，看来也是没到需要接受心理治疗的程度。
前方路口转弯，周猎打着方向盘不明所以地说了一句：“大学里倒基本都是些平等博爱的各色人种。”大概就是这些一路受教育的人，越长大就被所谓的人性包裹得越严丝合缝。虽然虚伪但起码不再将直白的暴力摆在明面上，但是学会了将彻骨的毒素一丝丝地渗透进别人的躯壳里。
十几分钟的路程在晚高峰被拉至半个小时。等两人进入包厢和两位外公以及一道而来的外婆们打上招呼时菜已经基本上全，两位小孩的位置上盛着新鲜的现榨橙汁。
不同于外边的金碧辉煌，这间包厢全然木质，古色古香的怀旧风格很符合二老的审美与情趣。
两人挨着在两家老人中间坐下。
很好，两位都是和爹妈有着类似“血海深仇”关系的逆子，和外公辈的聚会就显得分外和谐。
两位外婆招呼着大家吃菜，等周舟夹着还剩半份的神仙鸡吃到半饱的时候，外公看着周猎开了口。
“阿猎今年是刚好硕士毕业了吧？”
周猎咽着嘴里的羊排正欲开口，堂外公先接了话：“早就毕业了，开春的事，拖到上个月才回来，不知道在那边干什么。”
周舟闻言放下了口中的鸡腿，好奇的目光直射向旁边的人。
周猎低声道：“情感伦理故事，你不会想听。”
周舟冲他挑挑眉，更来劲了。
男人没理她，继续夹菜吃。
外公看着专心吃菜神色淡然的男子，最终还是看回了身边的堂兄，问道：“那他还继续读博吗？”
堂外公放下了筷子，突然正色道：“念书总比回来醉生梦死强。但这个美国，他是死活不会去了。”
“这是为何？”
堂外公揉了揉鼻梁，叹了口气：“淑涵啊，打算把她那个小男朋友也送到美国念书去。”
周舟心下了然，但又觉得美国这么大，如果不是在同所大学，平日里见到的几率几乎为零，周猎怎会神经过敏到如此地步？怕不是干了什么导致那边混不下去，被教授扫地出门才悻悻然跑回来的。
虽然这个猜测有些过损，那时候她也没预料到，自己的直觉还真是准得可怕，也无限接近于真相。
“国兴啊。”周武年有些郑重地开口换了声堂弟。
“诶。”
“周舟也快高考了吧？”
“是啊，真快啊，明年这个时候都能填志愿了。”周国兴说着将目光转向了抬头盯着这边看的外甥女，慈祥的目光中带着感慨与疼惜。
周舟啃着骨头觉得这两人也是好兴致，难不成是为了庆祝自己要升高三，特意安排在期末考过后吃顿大餐？
但是周武年后面不疾不徐吐出来的话，给周舟的震撼程度不亚于周猎刚刚在车上嘴巴里蹦出的青春期伤痛文学。
“那有没有想过，考虑一下国外的大学啊？”周武年这话显然是对着周舟说的，视线沉沉地落在了小姑娘的身上。
周舟正襟危坐了起来。别说出国了，出生到现在因为种种原因，她连出省旅游都没有过。最多就是小时候跟着周齐去省会玩过几次。
“没…没想过。”虽然没想过，但周武年这话和周猎这个活生生的例子，还是将她规整，按部就班的步伐冷不丁调转了方向，眼下模模糊糊地多出了另一条可以走过去的人生小路。
说实话周舟是有些期待和兴奋的，这条不同于身边大部分同龄人的道路会给她乏善可陈的中学生活增添一道异样的滤镜。
如果不用像大家一样背负着沉重的升学压力去继续高三这一年，那对生性渴望自由的她来讲是大好事一桩。但是因为这条路在未知中过于梦幻，周舟本能地有些害怕，甚至于有些不敢肖想。
“那你可以开始考虑考虑喽。”周武年怎么会不知道周舟的顾虑，于是接着又带着轻松的口吻笑道，“别看你妈不管你，你外公爷爷他们过得省吃俭用的，供你出去读个书的钱他们完全拿得出手。”
“啊，是吗……哈哈哈”周舟看了看笑眯眯的外公又看看怎么看都变得有些贼的周武年，尴尬地陪着笑。
奇怪，外公怎么看起来像是知道他要说这话的样子。
周舟低下去的头又抬了起来，问向一旁比较靠谱的外婆：“外婆啊，你们不会真有那打算吧？”
老妇人顿了顿，也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外婆知道这两老头从开春就开始时不时通个电话，好像在“密谋”些什么，老头子每次放下电话便开始描述海外优美的风景，各式的美食，还有什么人文关怀……后面还开始念叨起国外的大学。简直一崇洋媚外的精美精欧分子。
但要说到读大学这事。周家这个大家族里的家庭基本都比较富裕，不少小孩都被送出国镀金，周国兴自己都还算半个海归。若周舟真想去，他们老两口也提不上有什么异议。
况且周舟在众小辈面前可以说是最独立的存在，和周猎关系看着还挺亲近，两人若是能一道去，他们就更放心了。
外婆在周舟考究的凝视下思考了半晌，认真道：“看你自己，钱的事你不用担心。”
周舟眨巴了几下眼睛，这才确认他们讲得话并不算心血来潮，亦没有在拿她打趣。
但她觉着这事的蹊跷必定出在周猎身上，于是调个头轻声问道：“是不是你向他们提议的？让我出国念书这事。”
开启干饭模式一脸闲人勿扰的周猎剥虾的手几不可见地停滞了一下，面无表情道：“顺口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