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崩溃只在一瞬间，林芸景很快控制住失控的泪水。
抬眸就看见眼前的卷子，有些暖心又有些哭笑不得：“我是历史科代表，不收语文试卷的。”
“是么？那我记错了，打扰历史科代表了~”沈连溪见她情绪好转，悄悄松了口气，笑眯眯地接话。
林芸景朝他扬了扬手中的香包，粲然一笑：“大恩不言谢！”
沈连溪佯作严肃地沉吟了一会，用笔虚点了她一下：“你下次去图书馆借书的时候记得帮我借本《泰戈尔诗选》就行了。”
“好，给你附加《普希金诗选》。”
“这么好说话么？要不要再考虑加本《呐喊》？”
“什么呐喊？”一个甜美中还带着急喘的声音突兀地插进来，打断了两人的插科打诨。
林芸景侧头看向撑着桌子大口喘气的同桌，连忙出声安慰她：“不急，铃声还没响呢。”
“吓死我了，还以为我要迟到了。”姜梦莹看了眼教室前面挂着的时钟，用力地拍着胸口舒气，“还有５分钟。”
她状似不经意地瞥了眼沈连溪，才转头望向林芸景，好奇地问道，“你们刚刚在说什么？芸景，你手上的是什么呀？”
“香包，助眠用的。”林芸景展开手给她看清楚。
“很香呀。”姜梦莹好奇地凑近闻了闻，随口问道，“挺好看的，校门口有店铺卖这个的吗？”
林芸景视线转向后桌的沈连溪：“沈连溪同学友情赞助的。”
姜梦莹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望着笑容温润如春风的沈连溪，语气有些意味不明：“是嘛……连溪一向都这么会关心人，我前两天才跟他说你睡眠不好。”
“那你就说错了，这次得谢谢我妈。”沈连溪眼睛含着笑，轻轻叠好桌面上的语文试卷，“恰好梦莹你跟我说的时候，语音被我妈听见了。”
沈连溪抬头看向林芸景，脸上的笑意浓了些：“我妈提议的，也是她做的。我可不敢贪功。”
林芸景微怔，唇角扬起浅浅的弧度，看着沈连溪的眼眸清亮又纯净：“这样吗？那你替我好好谢谢阿姨。看在阿姨的面子上，借书的时候帮你多加一本《呐喊》。”
沈连溪眼神一亮，伸手拍了拍林芸景的脑袋：“那我就静候啦。”
姜梦莹眼神凝在沈连溪收回的那只手上，抿唇插言：“快上晚读了，小心班主任。”
“哟，姜梦莹！你是有千里眼吗？”周辞谦三步并作两步的从外面进来。
到了自己的位置边上，还顺手把在一旁站着的姜梦莹按在座位上：“班主任进教学楼了，估计很快就能到教室。”
沈连溪正把晚读的课本拿出来摆放好，闻言忍不住吐槽他的同桌：“你要是不在走廊闲聊那么久，你也不用每次都怕班主任逮了。”
“那不行，走廊风景独好。”周辞谦不以为然。
瞥了眼已经端正坐好的林芸景，他微微提高了音量，“走廊看会风景心情就会变得很好，也更容易学得进。”
“哈哈，你说这话傻子才信，你哪次作业不是抄连溪的？”姜梦莹嗤笑他。
周辞谦连忙看了眼林芸景，把手中的口香糖砸向姜梦莹，“喂喂！你不能乱说话啊！”
“我说的是事实！”姜梦莹抬手接住口香糖，朝他哼了一声，“谢谢你的口香糖～”
“哎呀，姜梦莹还过来…”
“你来抢啊，抢得到我就还你…”
“……”
打闹声在耳边忠实地响着，林芸景浓密卷翘的眼睫毛微微垂着，眸底的神色隐匿在睫羽之下，显得有些晦暗不清。
周辞谦的经验还是很可信的，才过一会，班主任就踏着预备铃的铃声进了教室。
原本吵吵嚷嚷的教室瞬间一片安静。
班主任背着手从教室的前门进来，沿着过道在教室走了一圈，又从教室的后门进来转了一圈。
而后站在讲台上环视了一周，等正式上课的铃声响起，示意语文科代表领读后，才慢悠悠走出去。
他出去的那刻，教室的空气仿佛都松动了一分。
教室里书声琅琅，姜梦莹却有些心不在焉。
她的视线总是忍不住望向林芸景的笔袋，那里装着沈连溪送的那个香包。
明明就在隔壁桌的距离，姜梦莹却觉得像是银河之隔。
姜梦莹的目光不自觉偏了偏，落到林芸景的脸上。
白皙精致的五官在灯光的勾勒下显得清纯而又娇艳。
最吸引人的是浓密的长睫下那双温暖澄澈的茶色眸子，每次和她对视，姜梦莹都会不受控制地沉迷于这双眼睛。
望着少女直挺着的纤薄背脊，姜梦莹也不由自主挺直了些自己的后背。
姜梦莹微微低头，越过桌脚往下看，视线渐渐染上酸涩。
真是令人羡慕又嫉妒啊。
明明穿着一双洗得发白的鞋，可却掩盖不了身上那股钟灵毓秀的灵气。
少女正微垂着头，纤长白皙的手指拈着书页，在轻声诵读着诗词，仿佛周身都浸润在书香墨色里。
姜梦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什么叫“腹有诗书气自华”。
这样的人怎么会不招人喜欢，姜梦莹眼底黯了黯。
兴许是察觉到她的注视太久，林芸景轻微侧首望了过来，清澈明亮的眸子含着浅浅的疑惑。
姜梦莹敛下复杂的心绪，摇了摇头，匆忙间找了个借口：“没事，我在背书呢。”
林芸景轻轻地“哦”了一声，朝她笑了笑，就收回了视线。
教室里的翻书声、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会不自觉让人静下心来，抛弃乱七八糟的杂念，沉浸在学习里。
晚自习课间，教室的氛围分成了三派。
一派是聊天说笑，抓紧补觉的，一派是埋头苦学，安静看书的。还有一派……很特别，浑身散发着青春懵懂莽撞的粉色。
林芸景看着眼前拿着习题的周辞谦，有些心乱如麻。
不知何时起，周辞谦总喜欢拿着问题来问她。
一个课堂上倒头大睡的学渣，在她面前间歇性扮演起了好学生。
更离谱的是，周辞谦的同桌沈连溪成绩也很好，可他却舍近求远。
若说之前的她，对于周辞谦的意图懵懵懂懂。
那么预示梦之后，周辞谦总是来请教问题的目的，就昭然若揭了。
预示梦到底影响了她，之前周辞谦在她眼里就是关系较好的普通同学，可现在面对着他，她竟然会心烦意燥。
可林芸景终究说不出拒绝，因为同学之间请教问题很正常。
“你看这里。我们在a点和c点之间画一条线……”
林芸景低头画着图，周辞谦的眼神放肆了些，目光稍微灼热地望着她，只是看着看着，他心里却有些失落。
刚才林芸景看见他的那瞬间，很轻地蹙了下眉。
周辞谦很茫然，难道是他打扰到她学习了吗？
可是他每次特意只选两道试卷前面的大题，并没有花费她太多时间啊。
“然后我们就得到了……”林芸景抬头看见周辞谦眼神有些涣散，似乎在出神，她微微提高了音量。
周辞谦猛地回神，他懊恼地看着已经讲了大半的题目，好不容易争取到的两道题独处时间似乎被他浪费了。
“会了吗？”林芸景轻轻写下最后的答案，抬眸微笑着与他对视。
莹白的灯光照在她脸上，映衬得她眉眼间清浅的笑意十分温柔，周辞谦突然起了贪念，诚实地摇了摇头。
他想和她再多待一会。
林芸景知道他刚刚走神了，她重新在草稿本上边算边讲。
这回，她的语速放慢了，说话间偶尔看他一眼，若是见他眼神迷茫，她就耐心地轻轻重复。
上课铃响，周辞谦恋恋不舍地走回自己的位置。
他侧头望向了窗外，皎洁的月色轻轻洒在静谧的夜色里，仿佛一层薄薄的银纱轻拢着整个世界。
周辞谦眼底漫开笑意，笑意明亮又欢喜。
今天的月色好温柔。
和她一样。
***
晚自习9点半结束。
林芸景抱着书本和同宿舍的叶芷悠、姜梦莹往女生宿舍楼走。
走到宿舍楼前的小花园时，林芸景停下了脚步。
“你们先上去吧。”林芸景转身面对着她俩，轻轻晃了晃手机。
“又是给乐怡小姐姐打电话？周末两天呢，怎么每次都挑这么个时间打。”叶芷悠小声地嘟嘟囔囔，头上的小揪揪在风中跃动。
姜梦莹并未多说什么，习以为常地点点头，波波头的发型随着她点头的动作微扣住她甜美的娃娃脸。
林芸景把她们往宿舍楼方向轻轻推了推，笑着解释了两句：“她家离学校近，周末回家都要帮她哥看水果摊，只有现在才有长一点的时间聊天。”
所以她和闺蜜李乐怡约定了在每周日晚自习之后再通话，这也是她今晚会把手机带上的原因。
目送着叶芷悠和姜梦莹走进宿舍楼后，林芸景才转身走到花园里的石椅坐下。
熟练拨出李乐怡的电话，可能是她刚好在忙，电话并未没接通。
一连打了两个都没接到，林芸景就没有再打了。
把手机轻轻放置在一旁，等着李乐怡的回电，她微低着头无聊地把玩着左手上的手编星星手链。
手链是蓝色的玉线作底，金色的丝线交织蓝色的平结上，就像点点星辰镶嵌在深邃而宁静的夜空，清新又唯美。
这个是初中毕业的时候，她跟李乐怡互送的毕业礼物。
李乐怡送她的是这条星空编织手链，她送的是小雏菊编织手链。
小雏菊，花型虽小，但却有君子之风，她希望李乐怡能够永远坚定而快乐地活着。
她和李乐怡年龄相当，家境相似，可李乐怡却长成了一副乐天派的模样，能够开心笑，大声哭……
人是趋光的动物，她很羡慕李乐怡的性格，忍不住向她靠近。
潜移默化里，李乐怡无意中改变了她很多。
可能也正是因此，李乐怡是同龄好友里，唯一一个林芸景可以肆无忌惮地吐露心声的人。
不过，林芸景觉得自己是一个还算幸运的人。
人生这张白纸，被溅了很多滴墨水，可总有人暖心地在上面添添画画，把这张墨渍纸拯救成一幅还不错的水墨画。
秋末的夜里有微微的凉意，林芸景等了好一会都没等到李乐怡的回电，迟疑了一瞬，还是决定再等等。
时间还早，这个时候宿舍的排队洗澡还没轮到她。
林芸景头靠着椅背微微仰起脸，目光在夜空中逡巡。
明明今天天气晴好，夜晚却只有几颗星星可见。
不知是大城市灯光太亮，还是星星不堪人间烦扰躲起来了。
看着闪烁着微弱光亮的星点，林芸景莫名想到了那个预示梦。
那个梦境是真实的，那么她该做什么？
坐以待毙，等待已知的结局降临么？
林芸景望着夜空里仅有的那几颗星星，光很微弱，却依旧在亮着。
她轻轻摇头，她并不是一个只知道等待的人。
林芸景做了个深呼吸，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认真回忆梦境里的内容，努力摒弃掉那些令人窒息的画面，只捕捉有用的信息。
虽然梦境里零碎的片段已然模糊不清，可大事件还是很清晰的。
梦境里高考失利主要是几方面的天平失衡造成的结果。
在高一课程还算轻松的时候，也就是现阶段，她性格里极强的好胜心在作祟。
从小到大在学校她都是佼佼者的存在，可进入高中生活后，她发现同学们除了课堂知识外，还有懂得许多她未曾见过的东西。
她不知道明星八卦、不知道各种游戏、不知道意林杂志、也不知道莎士比亚……
海量的信息一股脑向她袭来，她无法接受自己的无知愚昧，因此主动去接触靠近这个不甚了解的纷繁复杂的世界，不知不觉就过了度。
任何事情，只要过了度，那结果都会是坏的。
接着她渐渐发现自己习惯了以前老师慢吞吞的、掰碎了讲的教学方式，而高中老师的教学方式完全相反。
她就像驾着一辆旧马车去追赶高中老师的小汽车，除了被汽车尾气弄得灰头土脸外，还距离越来越远。
可她被课外生活分去了大部分精力，导致无法静下心来寻求解决的办法。
大多数课程都是囫囵吞枣而过，学习基础没打好，所以建起的高楼地基自然就不稳。
最后在她需要全力复习的高三，家庭负担却骤然加重。
家里养鸡场和果园相继出现问题，大哥更是被“朋友”做局赌钱，欠了外债。
家庭氛围极度紧绷压抑，父母因无力绝望而下意识把这个负担压到她身上。
梦境里的她就像是背着几块巨石，身上还是最简陋的装备，在爬着陡峭险峻的山峰，不经意间一分神，毫无意外地就落入了万丈深渊。
林芸景思索清楚梦境里高考失利的原因后，只觉得胸口堵得慌。
长时间仰望着星空眼睛有些酸涩，她轻轻闭上眼，滚烫的眼泪滑过微凉的脸颊。
可很快她又睁开眼，静静凝望着星光几乎寂无的夜空。
她突然笑了起来，笑容很浅，可眼眸里却漾着光。
命运可以被改变吗？
她不知道，但是她想试试。
既然最差的结果已定，那又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在谷底，每走一步都是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