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早晨，阳光透过窗帘悄悄探进房间，照在两个年轻女孩的脸上。她们紧挨着躺在一张床上，头发凌乱、眼部浮肿、脸颊红润，房间里还弥漫着酒气，房间的飘窗上散落着不少啤酒瓶。显然昨夜是一场狂欢。
手机尖锐的闹铃蓦地响起，打破了寂静。宿醉之后的疲惫让两人无法睁开眼睛，她们将头深埋在枕头中，试图规避恼人的声响。然而，每十分钟铃声就会再度响起，反复了几次，周锦忍不住紧蹙眉头，用了点力推了推李颂秋。
李颂秋内心抗拒，但仍尽力揉揉双眼，费力地自床上起身，取过手机关掉闹钟。她是短视频应用的狂热爱好者，习惯性解锁手机查看软件，结果发现界面显示999+条新信息的红色提示。
她稍感疑惑，好奇打开应用，吃惊发现她昨天竟然不知不觉上传了周锦的酒后吐槽视频，一夜之间，获得数十万次的点赞！瞬间清醒。
“啊啊啊！！！”李颂秋激动得跺起脚来，拿起手机“呼啦”掀开被子，迫不及待凑到周锦眼前喊道：“快起来看看，我账号火了，不对不对，是你红了，你火了！！！”
周锦感到自己的耳膜几乎要破裂，心生烦躁，抱怨道：“大姐，今天周六！能不能好好睡个觉。”嘟嚷着但是还是不愿起床。
“真的真的，你必须起来看一下嘛，现在已经六十万赞了！！”李颂秋忍不住开始去扒开好友闭着的眼睛。
周锦实在受不了这个任性幼稚鬼好友了，吃力地从床上爬起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适应了光线后，她朝朋友举着的手机看去，不禁愣住。
屏幕中的女子脸颊如同熟透的苹果，头发凌乱地披在肩上，但是眼眸中却透露略犀利的光芒，右手拿着啤酒瓶，像一个被解放出来的小丑，用夸张的表情、戏剧性的语气诉说着当代打工人的委屈和荒谬。
周锦，2017年毕业于静海大学，获得计算机科学与技术学士学位。她的大学生涯并未像传统名校精英的自我学习、学术竞争、绩点评比、出国发展与保研规划的那般上进。也并未如同高中对大学的憧憬：只要上大学就自由的放纵。顺其自然得保持着自己的生活节奏，遵守课程表上课，课余时间约着朋友压马路、看电影、美食探店，普通平凡的度过了大学四年。
在“内卷”学历焦虑大环境下，静海大学2017年的本科毕业生深造率达到了惊人的“89.7%”。有周围优秀同学参照，周锦选择直接就业，换个角度也可以被贴上“失败者”的标签。
幸运的是2017年仍处于互联网飞速发展的黄金时期，名校光环加计算机专业对口，周锦顺利拿到了静海市一家知名互联网公司产品开发的offer。
周锦不爱幻想，初出茅庐的她并未对工作抱有过高期待，有着能让大部分人羡慕的薪酬，按部就班储蓄，积攒几年，即可在静海市申请积分摇号，贷款在中内环买个属于自己的小户型住宅，这就是她近期的规划。
然而现实是，站着把钱挣了，对于打工人来说还是过于理想。媚上欺下的领导每天挥舞“权杖”指挥加班，同事则对职场基本生存法“甩锅术”驾轻就熟。
上班的代价，实际上比她预期的更令人难以忍耐。原先外向、言谈直接且个性独特的自我，仿佛离她越来越远，逐步融入了地铁通勤者们面无表情、神色疲惫的大众之中。
自2018年起，互联网企业的年底「优化」似乎是标配。2022年愈演愈烈，众多知名互联网企业掀起裁员之风，“降本增效”成为其热词。大规模裁员的新闻亦在年末频繁出现，成为公众热议的话题。这一现象似乎在昭示着互联网开始进入退热阶段。
即便如此，互联网，依然和金融位于最赚钱的行业榜单中。
所以即使周锦对于编码并无太多热情，她视之为单调乏味，也并未考虑过转行。互联网当前的增长空间极其有限，参与的项目并不能让技术更精进，只能塑造为熟练工。她的目标仅是在公司的庞大架构中，按时完成已分配的任务，保持在70%平均绩效员工的范围内。
公司员工平均年龄在29岁左右，平均在职周期1年不到。和周锦同期入职的同事，能稳定六年的，也多数已进入管理层，而周锦则是定级在高级开发。虽不至于说混的糟糕，但对于她的起点来说还是稍显遗憾。
互联网职场晋升无外乎几个方面：优秀的业绩，明智的战队策略，给上级提供情绪价值。
而站队，利用情商顺从奉承上级，进行向上管理，周锦都是极为不愿在其中投入额外的精力。毕竟职场上伯乐少有。名牌高校毕业的身份，专业对口，情绪稳定，工作上并未曾出现过重大的错误，所以周锦也并未在一系列的优化指标调整名单中。
时间回到昨天，周五下午六点左右。
周锦双眼暗淡无光，仔细观察还能察觉到一丝失神之状。然而，她的双手却在键盘上保持着高频率的敲击动作，撰写着下周需要评审的技术方案。
她的余光轻轻一瞥，捕捉到了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手指按在键盘上稍有停顿，然后直接关闭了文档编辑窗口，随即拿起了办公桌上的帆布包。
还未来有下步动作，小组群弹出了「@所有人的」消息提示：大家来3301会议室开个需求对齐会。
周锦放任身体倚靠着椅子，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拿起手机，向闺蜜李颂秋的聊天窗口发送条消息：不出意外今天下班早不了，不能陪你去吃日料了，晚上我直接过来你家。
对方秒回：okkk，对我来说不意外。早有准备，我买点炸鸡啤酒在家等你。周五外面吃饭估计哪里都排队。
收到回复后，她的嘴角不自主上扬。随后拔下电源线，抱着电脑朝会议室快步走去。
推开会议室的门，相关人员似乎都到齐了，周锦的直线上级王少岩和产品经理郭旭则是在会议桌的主位。王少岩的食指在桌上有节奏的叩着，脸上流露出不耐烦的神情。
周锦挑了个离门口最近的位置落座。王少岩看见周锦进来后，稍调整了下坐姿，眉头却仍然紧蹙，说：“既然人都到齐了，我们会议就开始吧。”
郭旭正一边在操作着会议屏幕的投影，一边说：“市场部新提了几个需求，还来不及写正式的需求文档，大家先对着我梳理的草稿一起对一下吧，效率第一...”
听到这话，周锦心中不禁一声叹息，迅速闭眼，深吸一口气，再度睁开眼睛，调整状态投入工作。
显然，在这场会议中，问题并未收敛，参会成员根据自己的观点开始天马行空。一个话题各种衍生出其他分支，讨论的初衷逐渐被忽略。会议室的钟表指针不停地旋转，当意见出现分歧时，随着时间的拉长，大家的表达也带上了情绪。
只在必要的时候，周锦才会见缝插针发表自己的意见，会议室内的气氛极其热烈。然而周锦却有些心不在焉，这场连产品经理都需求不明的会议，似乎并无终点可言。
在时钟悄然指向十点的边缘，王少岩，不知是由于久坐还是长时间聆听也露出了倦态，终于提高音量出声打断了讨论，为这个会议画上了句号。
回到办公区，周锦在工位上开始整理物品，准备下班。突然听到几下击掌声，她抬头朝声源处看去。
王少岩立在不远处，声音听起来比在会议室精神了不少：“周五了，今天一天大家辛苦了。等下我们组几个一起聚聚，公司旁边新开的烧烤店评价不错。我请客。”
同组的年轻同事对此纷纷响应。可能是因为没有收到周锦的回应，王少岩向周锦走去，出声询问：“周锦，一起吗？”说完目光便停留在周锦脸上。
周锦的长相不属于一眼惊艳型，但身形修长，皮肤白皙，脸小头小，面部轮廓清晰，长相略显寡淡，却十分耐看。眼神总是不太流露情绪，唇角微向下，给人一种疏离的感觉。
周锦扯了扯嘴角，露出个微笑的表情，略带歉意回道：“对不起王哥，今天和朋友提前约了饭局，下次一定。”
王少岩轻嗤：“我们组你入职最久，聚会却参加的最少。”
周锦的拒绝，王少岩并不意外。从一开始，他就被周锦吸引，周锦的外貌在研发部乃至整个公司都是引人注目的。虽说是周锦的上级，但是他们年龄只相差三岁。起初，他主动示好几次，但周锦表现的过于冷淡完全没有回应。
王少岩的履历可圈可点，坚持锻炼，注重个人形象，这让他从身边的男性群体中脱颖而出，所以身边不乏积极示好的女性。他有自己的骄傲，碰壁几次后就放弃了追求，然而心中难免有些郁结。
“实在抱歉王哥，真的是和朋友已经约好了。”周锦希望工作和生活保持清晰的界限，她的工作每天已经在办公室长达12个小时，实在不希望吃饭还是和同事一起度过。说完，便拿起包准备离开。
见她要走，王少岩不禁出声：“现在七月了，Q3也刚开始，就占用几分钟，我和你在聊几句。”周锦只能点头，跟随着王少岩的脚步走向了个没有人的休息区。
“周锦，其实我对你是有一些失望的 。你的履历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水平，我是希望你能拼一把，虽然我们组不主张加班，但是现在业务紧急。作为组里唯一一个女生，工作量上你自己也能感觉到还是对你非常照顾的。”
“你在组里算的上元老，年底考核我非常想给你晋升。但是到了这个层级，你是否沉淀了一套可复用的资料和自己的方法论呢？以后怎么带团队？”
“今天的会议也是，组里年轻的几位都在积极参与，你却好像没有自己的独立判断，难道别人提什么需求你就写什么代码？”
......
“我和你说这些，其实也是把你当自己人，你这懈怠的状态我是有点恨铁不成钢的。”
在王少岩完成一系列输出后，若是在几年前刚开始工作，周锦或许会有反驳的冲动，强调她任务的完成度，从未因个人原因任务延期，在组内技术文档编写最规范等等。
现在，她只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长达4小时的无效会议让她非常疲惫，见王少岩说完，她没有任何愤怒的情绪，平静地回应：“谢谢王哥提醒，我回去后会深入思考，提高专业技能。我这边就不过多拖延您和大家聚餐了。”
王少岩抿了抿嘴，看起来还有其他话要说，对上周锦清清冷冷的目光后，沉默了片刻便作罢，选择转身回到聚餐的队伍中。
周锦直接用企业打车服务召了个出租车前往李颂秋的住处。
等到李颂秋的住处已经近11点了，一见面，李颂秋就给周锦一个热情的拥抱。尽管两个人在同一个城市，但周锦周末临时加班是常有的事，大多数空闲时间也会宅家补充睡眠。因此两个人见面的机会其实并不多。
李颂秋和周锦就读同一个高中，周锦在理科班，李颂秋在文科班。因此高中时期，两个人的交集并不多。后来两人都在静海市读大学，李颂秋进入财经大学读人力资源管理，毕业后在静海市进入一家外企担任HR。同在一个城市奋斗，彼此的关系日益亲密，自然而然发展成为无所不言的闺蜜。
两人坐在布艺沙发上，吃着香脆的炸鸡，喝着冰镇啤酒，放着一部近期上映的仙侠偶像剧做背景音，是属于夏天的夜晚。
谈到今日失约，周锦难免有些愤慨，便把今日发生的状况和李颂秋都绘声绘色吐槽了一遍：下班后临时拉会、无意义的会议、上级那令人反感的谈话。
把白日的烦闷和好友尽情宣泄倾诉，好久没有这样放纵，两人越喝越多，啤酒瓶散落一地，渐渐两个人都难掩醉态。
“你们上班都是每周几休呀，我们是至死方休。”
“明明我不想上班，领导却总用「你不用来上班了」威胁我。”
“锅最多的地方不是厨具市场，而是职场。”
“普信领导，真本事没有，折磨人的本事非常全。”
.....
周锦举着啤酒瓶，说着打工人长挂嘴边的吐槽语录，尽管她此刻已经醉态朦胧，但有着和平日的她截然不同的神采。也许是客厅的灯光照耀在脸上，她的眼睛熠熠生辉。
李颂秋见好友的小表情实在太丰富了，边给好友捧场，边举起手机录制起了视频。在平日，周锦并不热衷拍照。醉酒后，对着好友的手机摄像头，却突然产生了表演的欲望。开始表演起最近流行的”上班的我“vs”下班的我“反差梗。
上班的她，眼神空洞，表情呆滞，带上了假笑面具。
下班的她，活力回归，放声大笑。末了，还不间断做了五组鬼脸，显示自己的快乐。
李颂秋是短视频重度用户，平日也常在自己的社交媒体平台分享日常生活视频。醉酒后的行为难免有些迷糊，拍完就不自觉上传了视频。上传成功后还拉着好友反复欣赏。
李颂秋忍不住对着周锦的脸颊轻捏起来，好友平时总表现得慵懒与漫不经心，卖萌起来，极大得反差，实在太可爱了。
夜色渐深，两人抵不住醉意的侵袭，皆昏昏然进入了梦乡。
于是就有了今天早上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