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6 茉莉】
一觉醒来，江茉神清气爽。虽然只睡了半小时，但是已经是自己难得一见的高质量睡眠。正好今天没有工作，自己又到了这个陌生的环境，江茉想了想，决定在这座宅子里转转，她记得刚才从客厅的落地窗向外望去，宅子后面似乎有一座花园。
直到走进这座花园，江茉才发觉它要比自己想得还要大，景致非常，庭院清幽。山叠怪石，花栽奇葩，水通竹坞，风透松寮，烟迷翠焦，意淡如无。曲径通幽处，发觉一片茉莉花田。大片的纯白浮于苍翠绿叶之上，环绕着醉人馨香，让江茉忍不住驻足欣赏。
轻轻捻起一朵掉落在地的茉莉花放在手心，如绸缎般的花瓣一如预料中柔软的触感，似乎连带着掌心都染上盈盈香气，江茉察觉到自己的心情，是带着点愉悦和松快的，想来是因为置身这般美景之中吧。
“位置瓷盆手自亲，暑风香透色如银。”茉莉花田旁有一个小凉亭，凉亭入口处挂着一个精致的风铃，风铃下垂挂着吊牌就这着这样一句话。江茉忍不住轻轻念出来，瞧着熟悉的笔迹，想来这也是周望的手笔。
爱花之人，似乎都不会坏到哪里去，当然这是一句很天真幼稚的话，不过在江茉心里，周望这个人饶是自己现在还没与之见面，但是已经感受过他的不少善意，如今又在茉莉花田中再次感受，江茉已经在心里给周望画了像，至少他一定不会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
在花园休憩片刻后，江茉回了卧房，刚想打开电脑整理一下近段时间以来心理咨询的记录，就见又是一个陌生号码打进来。
“喂，您好，请问是哪位？”
“喂，江茉，我是崔瑶，你……还记得我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柔和甜美的女声，江茉听到对方的自我介绍，很快反应过来：“崔瑶，我记得，是有什么事吗？”
江茉在凉城国际高中读了两年，高三那年得到一位慈善家的资助获得了出国留学的机会，摆脱了被霸凌的环境开始了新的生活，跟高中所有人都断了联系，也可以说自己根本就不想与高中的人有联系，毕竟对一群恶魔来说，还要记得他们可怖的嘴脸已经是一种折磨。
崔瑶是自己的高中同学，不过是隔壁班的。崔瑶家境殷实，为人和善，虽然明面上对自己不闻不问，但是在闵泽他们欺负自己后，她暗中帮助过自己两次。一次是给浑身湿透的自己悄悄披了一件她的外套，依次是放学路上偷偷给自己塞了个面包。虽然与自己的痛苦比起来不过杯水车薪，但这也是高中时期自己唯一感受过的来自同龄人的善意。江茉也知道，崔瑶不会为了一个平平无奇的自己而为自己出头对抗闵泽他们，那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不过对方的这点善意江茉默默在心里记了很久，如果说还要和高中的同学有联系，那么唯一愿意坐下来聊一聊的，大概也只有崔瑶。
思绪被拉回现在，崔瑶在电话那头有些犹豫地说：“那个，江茉，我明天在凉城国际酒店举行婚礼，你可以来参加吗？”
对方这样突然地开口，令江茉有些错愕，自己高中其实与崔瑶也并没有什么交集，对方虽然给予过一点善意，但平日里还是置若罔闻疏远自己，根本连朋友都算不上。结婚这样大喜的日子，何必要请自己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到场。察觉到崔瑶的语气有些犹豫，江茉反应过来也许对方的邀请是出于别的原因。
“说吧，是谁想见我，逼着你给我打电话？”江茉很玩味地来了这么一句，电话那头语塞片刻，随后故作轻松地说是真心希望得到江茉的祝福。
江茉轻笑一声：“如果是真心邀请我，就不会在婚礼前一天电话邀请，不论是时间上还是礼仪上，都不符合崔小姐的做派。”
崔瑶闻言心中暗道不妙，急忙和盘托出：“对不起，江茉，我真的没办法。我家最近和方家，闵家他们都有生意往来，所以我家里人让我邀请了不少高中的同学，他们接到请帖后，问我有没有邀请你……对不起，我知道你高中经历过那些不好的的事情，可是他们威胁我，让我无论如何也要把你邀请到婚礼上去，他们说想看看你现在过得好不好……”
江茉自嘲地笑笑，他们，大概就是以闵泽为首的那群人了。本以为上次街边偶然那一见，闵泽那样的性子居然连着几天都没想办法骚扰自己，还以为是他转性了，却没想到他在这里等着自己呢。
“求你了江茉，我真的不能得罪他们，我家的生意需要他们的支持……对不起，江茉，算我求你了，看在我高中曾经帮……”
“是的，你高中曾帮助过我，”江茉有些不耐地打断对方带着哭腔的恳求，“时间地点告诉我，我明天会来。但是崔瑶，你不能得罪他们，所以就选择让能满足他们恶劣心理的我替你承担这一切，我也认了。但是明天一过，你曾经的恩情就一笔勾销了，我不欠你什么，听清楚了吗？”
“……我，我知道了，那你明天一定要来啊，江茉。”听着电话那头平静无波的语气，崔瑶有些颤抖地挂断电话，高中那群人心心念念要见到曾经失去联系满足不了他们恶劣玩乐行径的江茉，可是现在的江茉，大概也已经不是曾经那个柔弱无助的她了吧。
江茉的心里有些堵得发慌，双手下意识攥紧，本以为永远也不会再见到那群人丑恶的嘴脸，现在却因为无法说服自己将无关的人卷入其中，而不得不主动应约他们的要求。江茉觉得，是不是他们总有办法拿捏住自己，就因为算准了自己无法和他们一样对被人的痛苦熟视无睹，把别人的幸福置之不理的弱点？
但这不是弱点，这是江茉自己做人的原则，她很明白自己同那些人的区别在哪里。
整理好心情，江茉下楼，自己既然是去参加别人的婚礼，总该给新人准备一份礼物才是。
“太太，是要出门吗？我去准备车。”陈明正在擦桌子，看到江茉准备出门，赶忙放下手中活计。
“不用麻烦，我出门买些东西，不会很久。”江茉笑了笑，换好鞋出了门。
陈明点头应允，却默默注视江茉出门的身影思索良久。
江茉先是打车去公寓取了自己的车，随后开车去了凉城国际商贸中心，凉城最大最豪华的购物商场。
走进珠宝专区的一家奢牌专卖店，店长直接绕过导购上前服务，很热情地在询问了江茉的需求后进行款式推荐，不过江茉并没有注意是店长为自己进行服务。专业人士的眼光很毒辣，江茉一眼就相中了对方推荐的一条珍珠项链，珠串中镶嵌着璀璨的钻石，奢华明艳。
“就这款吧，包装精美些，是送人的新婚礼物。”江茉温和地对店长说。
“好的小姐，这条项链打完折后是八千元，请问现金支付还是刷卡？”
“稍等一下，我看店里似乎没有说打折活动？”江茉一愣，想起刚才自己看的价签，就算打一折都不只八千了，折后价格就跟白送有什么分别？钱的事情在江茉这里都不算什么事，只不过面对天上掉馅饼的事情，自己还是问清楚比较好。
迎上江茉探究和警惕的目光，导购小姐深吸一口气，微笑耐心解释说这是店内今日才开始的活动，还没有正式宣传，并且每天只有一款首饰能参与特价活动，今日正好就是江茉手里的这款。
江茉有些犹豫，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这种大额折扣是真实存在的。
店长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指着自己胸前金光灿灿的“店长”职务牌，很是客气耐心地解释着：“这位小姐可以放心，我们保证店内经营的专业性，是不会拿客户的消费体验开玩笑的，更不会虚假宣传。您今天参与的活动我们都是登记在册的，您大可以放心消费。”
对方都这样说了，那江茉也只能归结于自己今天运气爆棚了，眼角眉梢也有些笑意：“看来我今天运气不错，麻烦你们了，刷卡。”
送走了这位董特助特别叮嘱过的大客户，店长总算松了一口气。
周先生身边的董特助前两天刚暗中和自己这样的管理层嘱咐过，如果看见照片上的这位小姐，一定要提供宾至如归的服务以及宾至如归的价格。前者很好理解，至于后者，董特助一脸严肃地解释说要让这位小姐花小钱办大事，买东西就跟在自家拿取东西一样轻松简单。话说回来，凉城国际商贸中心本来就是周家的产业，于江茉而言确实是“自家”，只不过江茉不知其中弯绕，更不知店长一眼就认出自己，更是眼疾手快将一条价值近百万的顶级珠宝临时改换价牌才端到了自己面前。顶级的成色和材质，还让江茉纳罕为何这么大一个商场还能让自己这个平头老百姓捡如此泼天大漏。
买完了东西，华歆发来消息，问有没有空喝个下午茶。瞧着地方正好就在商场一楼，江茉欣然赴约。
一见面，华歆就一脸坏笑地戳了戳江茉的腰，语气很是夸张：“怎么，你老公居然舍得让你一个人出来？”
江茉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僵硬地坐在华歆对面：“How dare you？你丢人别拉我一起好吗？”
很少见识江茉这般生动的神情和话语，华歆笑得更欢了：“我说错了吗？我看那些小说里总裁大人都是这样的啊，什么狠狠爱啊，用力宠啊，你现在的身份应该是总裁的掌中娇，心尖人，或者是……”
“打住，你再扯一句淡我就给你丢出去。”江茉忍着快要崩掉的平静表情，端起咖啡杯浅尝一口，赶紧转移话题，“味道不错。”
“这家咖啡店很出名的，”华歆不置可否，脸上一直带着生机勃勃的八卦神情：“哎，别光顾着喝啊，快说说你家总裁，到底是个什么人？”
看来自己这个话题转移得很失败。
“嗯，我也很想知道他是什么人呢，”江茉故意学着华歆的夸张语气，忍俊不禁，“不过可惜了，我还没见到他的面。”
“不是吧，还没见到面？”华歆难掩失望。
“听周家的人说，他去海城出差了，过几天才回，”江茉觉得华歆的表情有些好笑，“这有什么很失望的吗？我怎么和你完全不能共情？一想到如果没有变故，我会和他过完余生，早一天晚一天见面，又有什么？”
“也是，不过也就是说，你现在还对周望没有半点了解咯？”华歆在心里是不能接受毫无感情基础的婚姻的，“你们这，和包办婚姻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概在于，整场婚姻里只有自己一人是被包办的对象吧，连一点选择和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也不算，”江茉靠在椅背上，想起今天在周家度过的短短时日，缓缓开口：“周家的下人说他们的先生是一个和善宽厚的主人，据我观察，宅子里也没有陈规陋习，人口也少，下人不过三个，也都很好的人，我们相处得很愉快。”
听到江茉这么说，再看她脸上说起周家下人们时的轻松自然不是假的，华歆松了口气，不过转念一想，还是不能彻底放心：“下人们当然会夸自家主人好啊，那你自己感觉呢？周望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不知道，现在的信息很有限，”江茉神色平静，语气也很淡，但是居然听出一分对陌生人的温柔和期待，“但我想，他不会是个坏人，如果上天眷顾，也许我们还能相敬如宾，倒也全了夫妻情分。”
不好过的日子自己过得多了，但是也不想自己接下来的日子还是难过的。这段莫名其妙的婚姻，说不出为何自己也开始有了一点不合时宜的期待。
晚上，江茉洗漱过后，换上了一条长袖丝绸睡裙。
她的手不自觉从手臂轻抚到肩膀再到锁骨，一路指尖触碰到的不只是细腻光洁的皮肤，更有粗燥微凸的伤疤。她无比讨厌这样的自己，更不愿意就让自己这样的身体，去躺上周望那张宽大舒适的床。
感觉到眼底一阵酸涩，江茉急忙擦去险些掉落的眼泪，自从意识到眼泪不仅毫无作用，反而会让那些霸凌者更加开心自负后，她就告诉自己不要再掉一滴眼泪。
周望肯定不会知道，他的未婚妻身上有蜿蜒可怖的疤痕吧，就算现在已经很淡很淡，需要仔细去看才会发现，可是一旦伸手触碰，便会感觉到那无法忽视的存在。那样的天之骄子，他一定会用很鄙夷的目光看着自己，嫌恶地与自己分床而眠，甚至想得再多一些，也许这段尚未开始的婚姻被扼杀在摇篮里也说不准，就此无疾而终，毕竟没有任何一个高门大户的当家人会愿意自己的妻子没有完美无瑕的身体，甚至藏匿于伤疤下的痛苦往事呼之欲出，他甚至不需费多大力气就能够知晓得一清二楚，那样的往事，在任何一个人看来都会是人生污点吧。
江茉轻手轻脚地坐上摇椅，蜷缩成一团靠在椅背上，于漆黑的夜里垂眸，伴着茉莉花的馨香，心中翻涌，不断沉思。
罢了，也许真到要离开这里的那一天，自己还能和周望交代上那么一句，我没有在你的床上躺过，因为我怕弄脏了它。不知道这样说，周望会不会因为自己的这点自知之明而给不至于收回给苏家的那些好处。
思及至此，江茉再次感叹于自己的存在，本就是悲事一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