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沈以宁回府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还在冀州整兵的哥哥沈子安写了一封信。

    写完之后,她将信绑在鸽子腿上。这鸽子是沈子安专门训练出来的信鸽,往返于京城与冀州之间,他们平日里通信往往就依靠这只鸽子。

    那肉嘟嘟的白鸽子似乎知道这一趟是辛苦的差事,在床边踱着步不肯走。

    沈以宁拍了拍鸽子的翅膀:“在我这边混吃混喝这么久,你也该干点活了。”

    那鸽子便像能够听懂人话一样,扑簌簌地向着天际飞去。

    她不能把宝全部押在陆淮之那里,冀州她是一定要去的,而且,她还要找到那个叫做李韩的人。

    *

    这几日,沈府中安静了很多。

    宋氏替刘端挡了一刀,她的白事便由宫中代为操办。沈玉容即将成为太子妃,此事已是板上钉钉,卫皇后便安排一乘小轿将沈玉容接进宫中,专门教习规矩。

    偌大的府邸也冷清了很多。

    沈以宁近日的梦境倒是颇有些破碎。她最近似乎都是在以一种悬浮在空中的视角参与进每一个场景。

    她梦见冀州出现了贼寇,一个看不清脸的大周将领夜间被偷袭,损失惨重。她当时想要去帮一个没有闭上眼睛的大周士兵合上眼睛,却发现自己的手竟然径直穿过了那个士兵的身体。她是透明的。

    她现在做梦竟然还先进到进化出第三者视角了。

    并且,这一夜,她第一次梦见了陆淮之。

    但这是一个很奇怪的梦。

    梦里,沈吉昌已经去世,她哥哥沈子安接替了她父亲,封号威远将军。陆淮之已经在冀州声名鹊起。燕人来袭,他放弃关外五座城池,直接退守阴平关。阴平关虽说守住了,但陆淮之和沈子安还是被押回京问罪。

    沈子安下狱,陆淮之被提到殿上公审。

    四周围满了甲士,寒光凛凛。陆淮之站在殿下,一直硬着脊梁,就是不跪。

    鱼荣恩一脚踢在了他的腿弯上,大喝一声:“败军之将,还不快跪!”

    陆淮之踉跄了一下,跌在地上,但他的背依然挺得笔直。

    “冀州连丢五城,你还不认罪吗!”

    “我无罪,”陆淮之抬起头,他头发凌乱,俊美的面容此时看上去多了几分桀骜。

    “没有我,整个冀州都守不住。”

    “大胆!”鱼荣恩厉声道,“竟然还不自称罪臣!能让你跪在这里说话,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

    “罪臣?”陆淮之冷笑,“这满殿都是罪臣,唯我不是罪臣!”

    他的话掷地有声,殿中顿时一片死寂。

    沈以宁看着陆淮之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张狂而又傲慢,满殿的人没有一个被她放在眼里。

    “你姐姐已经畏罪自杀。”

    坐在大殿正中的人已经换了。太子刘焉看来已经顺利登基。他身后是一道帷幕。这声音便是从帷幕之中传出来的。

    沈以宁清晰地听见手指扣在桌板上地声音,一下、两下、三下。沈以宁记得这个敲击的节奏,在昭阳殿。那声音足以使人胆寒。

    卫皇后已经成为太后了。仿佛全天下的事情都在她的执掌之中。

    “沈以宁已经死了。”

    “她一个人急急忙忙来找本宫帮你求情,结果旧殿失火,她被烧死在里面。”

    手指停了下来,卫太后的声音甚至有些颤抖:

    “是你害死了她。”

    刘焉低着头,半晌不语,开口却是惋惜,“陆卿是沈将军旧部,皇后又是将军之女,你看如何处置呢?”

    沈以宁这时才看见坐在一边的沈玉容。她这才想起来,沈玉容应该也已经从太子妃变成了皇后。

    她更加清瘦了。满头珠翠显得她的脸色更加苍白。她还那么年轻,但鬓角也出现了点点白发。

    就像现在的卫皇后一样。

    沈玉容居高临下地看着陆淮之。陆淮之也抬起头看她。陆淮之看她时,眼睛里微微闪着光,但那光芒居然不是哀求,也不是后悔,而是怜悯。

    那种目光竟然一下子摄住了沈以宁。他在可怜沈玉容。

    沈玉容显然被那道目光刺痛了。她抬起下巴,嘴角划过一丝不屑的笑容:

    “慢着。”

    殿上的人都望向她。

    “让他慢慢地死。”

    刘焉显然没有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回答。他叹了一口气:“陆卿过往有功,赐自尽吧。”

    陆淮之听到这话,却像是早就预料到一样,身体反而放松下来。

    “不!”

    沈以宁喊了出来。

    不是旧殿失火,是有人放火,放火的人有一支碧眼孔雀的簪子,并且与卫皇后有关。

    但是,殿中的人神情漠然。显然,没有一个人听到她的话。

    沈以宁忘了,自己在梦境里只是一缕透明的游魂。

    沈以宁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明月挂在枝头,一只鸟从枝头惊飞了。

    她的这些梦,到底意味着什么呢?按道理说,她既然已经做了这么多,未来的事情也应该发生些许变化。难道她所做的这些梦,都是前世发生的事情?

    梦里,刘端死了,陆微之死了,爹爹死了,哥哥下狱,陆淮之赐死,她自己也死了。

    如果她坐以待毙,那么梦境里的事情,就会在现实当中重演。

    无论如何,她都要改变这一切。畅春园的刺杀中,刘端并没有受伤,陆淮之还因此记了一功,这些事情已经说明,梦里的事情不是一成不变的。

    沈以宁想到这里,觉得有些烦躁,便觉得胸前闷着一口气,好像喘不上来一样。她怕惊动绘书,于是裹了一件厚重的白色长袄,蹑手蹑脚地出门去了。

    星月皎洁,明河在天。

    沈以宁信步向前走,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沈吉昌一个人站在院子里。他仰着头,在看月亮。

    “爹爹。”沈以宁出声道。

    沈吉昌闻声转过脸。他的面容已经憔悴了很多,眼皮耷拉下来,神采奕奕的眼睛里显出深深的疲惫,脸上原有的沟壑更加纵横了。

    他的声音依然是温柔的:“阿宁。”

    “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不睡跑出屋子了?你本来身子就不好,还不自己多注意些。”

    沈以宁往前走到和沈吉昌并排的地方,也学着他的样子,抬起头来望向天上的月亮。

    一丝云翳都没有,月光明亮得晃眼。

    沈以宁知道沈吉昌是在关心她,她却没有接话,而是岔开一句,静静地问道:“爹爹在想什么?”

    沈吉昌叹了口气,正色道:“平阳城外面正在闹贼寇。”

    沈以宁听到这话,心中一动,赶忙问道:“贼寇?”难道是她之前梦到过的事情吗?

    沈吉昌看了女儿一眼,无奈地笑了笑,便干脆告诉了沈以宁:“冀州的中心是平阳城,但是今日平阳城外闹起了贼寇,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姜副使最近正在调集兵马,准备一举端了他们的老巢。”

    沈以宁拼命回忆自己先前的梦境。那个看不清脸的将军想来就是父亲口中的姜副使了。梦中此人最后不仅没能端的掉贼寇的大营,反而夜间被偷袭,损失惨重。之后才发现,平阳城附近的钟山镇粮草发放不公,致使百姓没有饭吃,又听说平阳有粮,这才过来闹事。

    沈以宁朗声道:“女儿倒是觉得,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哦?”

    “若是将他们当做贼寇,那必然是赶尽杀绝的做法;若是将他们当做良民,那就值得好好想想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依女儿看,平阳城距离前线遥远,起事多半是内部原因。能逼得百姓造反,八成就是粮食。”

    “父亲可以差人去查查周边有没有饥民,若真是贼寇,再让姜副使处置也不迟。”

    沈吉昌眼睛一亮,目光中满是赞许:“不错。这也是陆淮之对我说的法子。巧了,你们俩倒是挺心有灵犀的。他也建议我去查查粮食。”

    “陆淮之?”

    “是。他已经在陛下面前领了行军中郎将的职务,再过些日子便启程去冀州,近些日子我便经常对他说一些军中的事情。但他似乎对这些都很熟悉。”

    “我本来也觉得陆淮之说的有理,正要写信给你哥哥商量。没想到,阿宁竟然也是这么想的。”

    沈以宁惊喜地说:“爹爹收到哥哥的信了?”她在信里让沈子安说服爹爹把她带去冀州,没想到沈子安的回信这么快就到了。

    “是,你哥哥让我这次也把你带去冀州,说他找到了一家更好吃的枣泥糕铺子,”沈吉昌慈爱地摸了摸沈以宁的头,笑道,“陆淮之也对我说,你姐姐入了宫,家中冷清,不如把你一起带去冀州。更何况,长信侯府不也是在冀州吗?”

    沈以宁听到“长信侯府”四个字的时候,愣了愣神,她倒是快忘了,自己还有一门半定的婚事。

    “这么多人都想让你去冀州,就是不知道阿宁自己乐不乐意?”

    沈以宁赶紧点头:“爹爹,不知我们什么时候去?”

    沈吉昌定定地看着沈以宁,眼神中有些担忧:“再过些日子吧,傅二应该也快到京城了,等见过他再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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