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赫连月的手缩在厚重繁复的衣袖里,微微发抖。

    今天是她的册封大典,从今以后,人人都要称她一声太子妃了。

    手抖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她手臂十分酸痛,行完八拜礼又行四拜礼,还得维持同一个姿势听礼官宣颂册文,她好累。

    她是西旌公主,一出生就被安排了婚事,是大睢板上钉钉的太子妃。有记忆以来,她在西旌生活的日子很短,大概七八岁就被接到大睢,作为太子妃被教养大。

    到了及笄之年,大睢终于举行太子妃册封大典。此时她连西旌话都说不好两句,生活习惯反倒跟睢人更加相近。

    先册封再成婚,这是大睢的规矩。册封之后一年,她才能跟昭玉海真正结为夫妻。

    赫连月的身份摆在那,若出了什么差错,一不小心就会演变成外交冲突,所以她这个太子妃的位置是很稳固的。

    不过显然太子的位置就没这么稳固。昭玉海得等到与她成婚,那时候,太子之位才算真正坐稳了。

    皇帝设立这样的规矩肯定不是一时兴起,赫连月猜测,皇帝故意让册封和成婚之间有一年的时间差,目的在于给其他皇子一个机会。他几乎是在明示——夺嫡刻不容缓,欢迎有野心有想法的皇子来掺一把火,加入储君候选大队。

    昭毅对自己的儿子不太有爱心,他们死一个或者死两个,于他而言或许不是坏事。

    新人赶旧人,他不希望看到后辈们兄友弟恭,团结一起,反来威胁到他的皇位。

    啧啧。赫连月感叹,世袭制害人啊,亲情在权力面前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昭玉海没什么表情。赫连月用余光偷偷看他,企图在这张清秀的脸上揪出一点恐惧来。

    什么也看不出来。赫连月收回目光,垂下眼睫,注意力重新回到了自己酸痛的手臂上。

    今天累极了,虽然这在东宫入睡的第一个夜晚,但赫连月刚沾枕头,眼皮子就开始打架,完全没有对陌生睡眠环境的不适应。

    再一睁眼,她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那张舒服的红木大床上了,周围没有帷幔烛台,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桌椅。

    “你刚睡着了,老师提问点你名呢。”同桌戳戳她的肘尖,轻声说,“答案是B。”

    贺怜月深吸一口气,拿起手边的眼镜戴上,尽量装出一副很清醒的样子。

    她磨磨蹭蹭地站起来;“老师,这题选B。”

    “正确。”老师瞪她,“不过这节课你站着听,醒醒瞌睡。”

    “再强调一遍啊,平均速度指一段时间内的路程和所用时间的比值,瞬时速度指某一时刻物体的速度。”老师敲敲黑板,“这道题没有明说,但从题干中可以看出来,问的不是平均速度,而是瞬时速度,请大家不要搞混了。”

    老师的声音中气十足,清晰地飘进贺怜月耳朵里。

    虽然她看起来刚刚才睡了一觉,可是就她本人的观感而言,她压根没有得到真正的休息!

    在这边睡着,就会在另一边醒来。在另一边睡着,就会在这边醒来。上一刻她是身份尊贵的太子妃,下一刻就成了在课堂上挨批的女高中生。

    从生下来那天起她就在两个世界之间不停往返。既是贺怜月,也是赫连月。

    这样的身份转换她每天都在经历,早就习惯了。

    她用红笔在“平均速度”的定义处画下一道红线,告诫自己,这是重点,周考肯定要考的。

    高一还没有进行分科,所以他们不仅要上理科的课,还要上文科的课。下一节是历史课,物理老师刚走,头顶秃秃的历史老师就走了进来。

    “一个拖堂五分钟,一个早到五分钟,中间留十秒的休息时间,请问这十秒的作用是?”贺怜月感到好笑。

    同桌附和道,“就是啊,我都不敢去拉屎。”

    嘴上抱怨着,但大家手上没停,都老老实实摸出了历史教材。贺怜月翻开厚厚的历史书,正翻到文明起源到秦汉时期那一节,书说,西周开始施行分封制,形成“天子-诸侯-卿大夫-士”的等级序列。

    在她当太子妃的那个世界里,没有西周,也没有夏朝和商朝。历史书上的这些东西,于她而言一点参考价值都没有。

    据她所知历史上没有任何一个皇帝叫昭毅,也没有西旌和大睢。所以这两个世界应该是类似平行世界的存在,而非同一条时间线的不同节点。

    在大睢,赫连月没福气享受生身父母的宠爱,在平和的现代世界,贺怜月同样命运多舛,从小在福利院长大,上学全靠贫困助学金加社会好心人资助。

    这里很安全,没有玩弄人心的权臣,没有勾心斗角的皇子,也没有玄妙莫测的仙法道术和诡谲离奇的妖魔鬼物。

    唯一需要发愁的是她钱不够用,每天中午最多只能打八块钱的一荤一素,只能对着价格高达十二块的小炒流口水。

    后桌的宋言戳戳她的背,递过来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你今天好像精神很差,上午都没怎么听课吧,要不要把课堂笔记借你看看。”

    贺怜月在那行字下面画了个笑脸,写了个“要”字。

    周考在即,宋言的课堂笔记确实很有用,知识点分门别类地罗列在活页纸上,对照着复习,简直事半功倍。

    半夜,贺怜月打着哈欠在台灯下笔记,想争取今晚看完,明天还给宋言。

    她脑袋跟鸡啄米似的,一低,一低。刚开始还能控制住自己,拍拍脸蛋掐掐大腿保持清醒,到最后她实在支持不住,脑袋直接搭在桌子上,神情安详地陷入了沉睡,手中还攥着那笔记的一角,是一个正准备翻页的姿势。

    晨光微熹,东宫的荷花池开得正好,丝丝莲香钻进门窗,让赫连月雾蒙蒙的脑子清明了些。

    已经是成为太子妃的第二天了。赫连月唤丫鬟过来打洗脸水,然后绾起长长的头发,准备下床洗漱。

    她的手一从被窝里抽出来,就听见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她愣了愣,蹲下身查看,发现那是一个黑色封皮的笔记本。

    笔记本?笔记本!

    赫连月大惊,翻开本子仔细翻阅,第三页平均速度和瞬时速度的定义用马克笔标注过,这确实是宋言的课堂笔记没错。问题是,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边?

    她早就想过把一些值钱的黄金首饰带到那边,尝试了没有一百遍也有八十遍,没一次成功的。

    两个世界完全处于桥归桥路归路互不干扰的独立状态,这边的东西带不过去,那边的也带不回来。

    这次为什么成功了?赫连月掐掐指尖,想不通其中道理。

    她来了精神,立马从首饰盒里拿了支金镶玉缠枝钗放在枕头底下。今晚正好试验一番,能不能把这只钗带回去,要是可行的话,学费什么的全不用愁了,去食堂吃饭顿顿点十个小炒都没问题。

    畅想着在那边的美好生活,赫连月兴奋得脸颊微红,眼眸亮晶晶的。

    此时隔扇外传来不轻不重的三声敲击,提醒她有人来访。

    “进来。”赫连月清清嗓子。

    来人是个身量高挑的少年,一身玄衣劲装,暗纹黑金发带若隐若现埋在他高高束起的长发之间。

    少年不紧不慢地收起手上那柄墨青色油纸伞,伞尖朝下,雨水顺着伞骨滴下来,在深色木地板上洇出一片水渍。

    赫连月一愣:“外面下雨了?”

    “这里太久没人住,排水沟被杂草堵了大半。现在院中积水泛滥,你的丫鬟跑去帮忙疏水了。”

    怪不得没人给她打洗脸水,赫连月了然。

    “积水便积水罢,你先来看看这个。”赫连月拿出藏在袖中的笔记本,“能看到这东西吗?”

    保险起见,她想确保笔记本在这个世界的存在是否客观真实,万一只有她一个人看得见,那就算带了金银首饰回去也没有用。

    褚权扫了一眼:“看得见。这是什么?”

    “一本样式独特的游记。”她面不改色地撒谎,“没事,我就是想炫耀一番。”

    赫连月知道,褚权就算看出她有所隐瞒也不会多问,是以她才十分放心地试探褚权。

    果然褚权没有再细究这是何物,只淡淡夸赞了一句:“看不出是用哪种兽皮做的封面,不过确实精巧。”

    现代工艺制品,人造皮革来的,褚权当然看不出是哪种皮了。

    赫连月笑了笑,旋即转移话题:“以后来找我别这么高调,我好歹是个太子妃,被传出去闲话不好。”

    “不会。”

    “不会什么?”

    不会这么高调,还是不会被传闲话?赫连月皱眉,她惯不喜欢这人说话说一半的毛病,抬眼正要追问,少年突然截住她的话头,自顾自地说道;“过两日我便要随军出征了。”

    “你怎么......”赫连月很疑惑,印象中褚权在军中并无官职,怎么忽然就要随军出征?

    褚权补充道:“陛下封我做了骑郎将。”

    “哦。”那就不奇怪了,赫连月知道他本事大得很,但还是忍不住关忧一二,“是太师授意?此次出征,你有把握吗?”

    “与太师无关。”褚权深深看她一眼,“至于把握我当然有。另外你也该硬气点,否则昭玉海不会对你上心,他手底下的人也不会对你上心。”

    褚权一气儿说完,离开了。走的时候他没走正门,是翻窗出去的。

    几乎是他刚走,门外便传来丫鬟走路的响动。小丫头端着铜盆急匆匆走进来:“奴婢伺候太子妃洗漱。”

    “不着急。”赫连月坐在凳上,心绪纷乱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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