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太师说，未破身的男女，拥有元阳或元阴之体。某种程度上，这类特殊体质的人，修行会更加顺遂。而且人人都看得出来，褚太师本就无心男女之事，他年过半百，后院依旧空置。

    但某天他抱回一个男婴。他宣称，这襁褓中的孩子是在蓬莱仙山捡到的，此子无父无母，亲缘淡薄，但却根骨奇佳资质上乘。

    太师不愿见明珠蒙尘，于是收养了这个男婴。

    珖帝昭毅听闻这件事，特意去太师府上走了一趟。他并没有看出这个皱巴巴的小男孩有什么过人之处，但他也懒得钻牛角尖。估摸着褚晋安是想找个人继承衣钵，顺便充实一下自己的老年生活，免得死了没人收尸。

    昭毅很大方，手一挥下了道圣旨，给这孩子赐号“奉德郎”，封地三十里，算是卖太师一个面子。

    男婴被太师取名为褚权，表字子渡。

    事实证明太师没有看走眼，从小到大，褚权学什么都是一点就通，所谓天才不过如此。

    太师第一次教褚权画符的时候有点忐忑，毕竟这本事不是人人都能学得。他想，如果褚权不行，又该去哪里再找个孩子来替呢？

    褚权像模像样地画好了符，口中念念有词：“......蒸山起雾，龙生太虚。兴云密布，雷电相扶......如违吾令，押解丰都。急急如律令！”

    这道咒旨在驱策江湖之水，可用于祈雨。

    褚太师已经做好褚权放哑炮的准备，他没想过一次就能成。按理说他要教画符，应该从净口咒这类比较低阶的符咒教起，但他想试试褚权的上限。

    雨滴飘旋着落下，落在他们头顶。空中聚起小小的积雨云，四周泛起阴沉沉的潮湿泥巴的味道。

    太师捻起长长的胡须，顿觉喜出望外。他果然没看走眼，这小子是个可造之材！

    一晃十余年过去，褚权的成长速度到了连昭毅也无法忽视的地步。他不仅于修道一途极有天赋，领兵打仗也是个能手，小小年纪便熟读兵书，时不时去练武场混个脸熟。

    褚权与同龄人切磋武艺从无败绩，渐渐地，比他更年长一些的士兵慕名而来，想要挑战他，从年长两岁的，到年长五岁的，再到年长十岁的。

    他们学不会的功夫他能学会，他们拿不动的武器他能拿动，他们背不下来的兵法他能做到侃侃而谈。

    左卫将军裴廉注意到了这个毛头小子。看着他在擂台上游刃有余的表现，裴廉有点想上去给他个教训。

    但裴将军不想承认，他竟然怕输给褚权，失了威信。他不敢冒这个险，于是另起一计，转而怂恿起右卫将军：“去，兄弟，你给他点颜色看看，这小子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右卫将军被摔出擂台的那一刻，台下鸦雀无声。豆大的汗珠从裴廉脸上滑落下来，他庆幸自己的谨慎。

    此战过后不再有人试图挑战褚权，因为他几乎打赢过整个练武场的人。裴廉对他的态度开始转变，首先看向他的眼神从仰头俯视变成了平视，语气也和善许多。

    莫欺少年穷这个道理，裴廉明白。

    十五岁那年，褚权作为骑郎将随军出征讨伐北境，以一人之力斩杀上百敌军而毫发无伤。之后他被提拔为都尉。

    他官位晋升的速度太快了，没人记得他刚出生时那个“奉德郎”的称号，圣旨一道一道地颁下来，从都尉变轻骑将军，又变右卫将军，最后定在大将军这一职，不再变化。

    因为已经升无可升了。

    褚晋安看着年仅十八岁的儿子成了大将军，感到有点头疼。

    身为太师，褚晋安并无实权。

    他的首要任务其实是给皇帝老儿炼丹。

    每朝每代，哪有皇帝不想长生不老？昭毅就是其中一个。昭毅找过一箩筐的神棍，希望自己能踏入上境界，登顶道法一途，做千载万载人皇，寿与天齐。

    可惜昭毅了无天分，别说什么上境界下境界，连修道的门槛都摸不着，谈何长生不老？

    尊贵如皇帝，竟是肉体凡胎中的肉体凡胎。珖帝气急败坏，不得己改了主意，寻求更加直接的办法，比如嗑丹。有段时间他把丹药当饭吃，从一个还算健壮的青年人吃成了一个走两步路就大喘气的青年人，附加效果是头发大把大把地掉。

    珖帝大怒，杖杀了那群给他炼丹的半吊子道士。

    珖帝身体愈发虚弱，他能感受到有人不安分，想夺他的权。为稳定朝中人心，他选择颁发储诏，立英贵妃的儿子为太子，意思是他已经做好退位的准备了。

    这是权宜之计，私下里他依旧没放弃寻找能人异士。在珖帝求告无门的时候，褚晋安出现了。

    褚晋安确实有本事，吃了他炼的丹，昭毅亏空的身体慢慢恢复如初，走路不喘气了，腰不痛眼不花了，连午膳都能多用半碗饭。

    昭毅道天无绝人之路，立马将褚晋安奉为睢王朝官至一品的太师。

    但这不是褚晋安想要的。他想要权力，而不是虚无缥缈的荣誉。

    通过服食外丹来实现长生，理论上可行，但褚晋安的炼丹术水准非常一般，昭毅想要的那种丹药他炼不出来，甚至他自己都没办法达到长生不老的境界。

    可昭毅找不到比他更有本事的人，好歹褚晋安是个正儿八经的修道人士，留在身边没有坏处。至少他炼出来的丹吃不死人，还有显而易见的正面效果，能够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褚晋安日复一日地泡在炼丹房里，渐渐觉得没意思起来。就跟温水煮青蛙似的，他的凌云壮志，勃勃野心，统统都要被煮干净了。

    不如杀了皇帝小儿自己坐上龙椅，做天下人的主子。然而褚晋安转念一想，就算杀了昭毅，也轮不到自己来当皇帝，皇帝之后有太子，太子之后有其他皇子，怎么也顺延不到他身上。

    倘若杀尽皇室中人呢？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迅速否决。

    现在的权力架构已然成熟，从上至下固若金汤。而珖帝一门心思把他拴在身边炼丹，并不给他拉拢人心组建亲信的机会。他一个道士，手上没半点实权，哪怕自立为王也没法服众。

    没有人承认的皇帝，那就不是皇帝。

    于是太师决定安静地蛰伏起来，等待机会。他寿命比寻常人长太多，熬也能熬死昭毅，在如此漫长的时间里，一定会发生什么变数。

    变数之一，是褚权。

    他求之不得的权力，褚权轻轻松松就得到了。他觉得有部分原因在于这个名字起得好，权。

    名里带权，命里带权。他看着儿子在马背上意气风发的模样，心情很复杂。

    兵权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褚权风头太盛，有点功高盖主的意思，可珖帝好像并不在意，对他来说，目前褚权为他带来的巨大利益足以令他忽视些微的危险讯号。

    太师想，褚权算自己人，兵权在他手里，总好过在其他人手里。

    可是......褚太师眼神暗下来，觉得上天真不公平，才华，机遇，天赋，怎么能给到同一个人？

    依他所见，若体格健壮无灾少病的人，就该被夺走一些智慧，而谋略出众脑子好使的，就该配一副病弱身体，这样才叫平衡。

    褚权不过一枚棋子。这样好的天赋给了他，实在浪费。

    这样的棋子，一共有两枚。可另一枚棋子远远没有褚权这么耀眼，看起来只是个普通人，现如今还没能派上什么用场。

    太师又开始捋自己的胡子，摆出仙风道骨的姿态：不急，不急。走一步是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