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渟渊似是做了什么决定，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向后退了一步，一个冲刺后，奋力向上一跳。

    等他再次落地时，一串小白花攥在他的手心。

    “哇！厉害！”温了月激动的喊出声。

    在温了月一声声喝彩中，自行车车筐很快就被一串串小白花填满。

    等到离开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天空中晕染出金粉相间的颜色。

    温了月提着一串槐花，将自己的鼻尖凑近嗅了嗅，又轻轻摘下一小朵，放进嘴巴里轻轻咀嚼。

    “尝尝？”

    温了月一边说着，一边将槐花伸向周渟渊。

    周渟渊看着一串槐花离自己的越来越近，他默默的将自己的脑袋往旁边移远了些。

    他还没能习惯近距离闻一串过于香浓的花束。

    但当他看到温了月充满期待的眼神时，还是鬼使神差的摘一小朵放入口中。

    跟槐花本身散发出的甜腻的香气不同，它的口感不是甜的。

    在它入口的一瞬间，首先是一股浓烈的槐花清香蹿进鼻腔。

    咬下去的那一刻，更是没有与紫皮糖果一样的浓郁奶香，只有独属于植物的清香气和一股残留在舌根的涩味。

    周渟渊皱着眉头咽下并不好吃的槐花花朵。

    他好像是为了表达对于食物不好吃的不满，推着车绕开温月阑往前走去。

    温了月看着周渟渊和自己擦肩而过，一下子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刚才的十几秒，大概是周渟渊今天表情变化最多的时刻。

    她竟然觉得刚才周渟渊的表情可以用可爱了形容了。

    更准确的说是变得生动，不再像一个面无表情的机器。

    温了月看着他越走越远，盯着他远去的背影，思索了片刻。

    眼看他距离小区大门越来越近了，才快步追上周渟渊。

    如同她们俩早上第一次见面那样，神情认真地挡在周渟渊面前。

    “对不起，刚才我一不小心听到了于阿姨跟你的对话。她对你说的话，你别介意。”

    “他们不管对谁都会说那些话，不是故意针对你。”

    周渟渊今天听到了两句道歉。

    第一句对不起，他没有回复。

    是因为他不明白他明明想要一个答案，可偏偏却换来一句道歉。

    他听过很多句道歉，有笑着说的，有不情愿说的，也有打累了喘着粗气说的。

    唯一一次他能感受到愧疚情绪的道歉，说那句话的人，他连她是什么样子都快记不起来了。

    至于第二句道歉，他想他应该是要回复的。

    周渟渊早就发现了，在他们今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温了月蹲在地上擦拭他额头上的脏水时，他从头发缝隙中，观察到了她的眼神，就跟现在一样。

    是一种看到受伤小动物后，流露出的怜惜的眼神。

    他看到她的这种眼神，会感到烦躁。

    周渟渊暂时还不清楚产生这种内心波动是什么。

    他现在只知道，他不喜欢。

    周渟渊观察着温了月的面部，等到她的眉头微微皱起，他才缓慢出声，“你今天手机里放的是什么？”

    周渟渊骤然出声，温了月还没反应过来，愣了一瞬，想到今早在巷子口点开的音频。

    她没想到周渟渊好不容易开口说的竟然是这件事情。

    温了月站在原地踌躇，没有立即回答周渟渊。

    像是为了配合此时的氛围，小路上除了面对面站着的两人，还没有行人来打破此刻的寂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温了月咬了一下下嘴唇，下定决心一般，掏出手机，点开录音软件，播放了一段录音。

    飘满花香的寂静小路上，突兀响起了几十秒的警笛录音音频。

    再它准备继续重播的时候，温了月果断的按了暂停。

    她用眼神告知周渟渊想知道的答案就是这一段音乐。

    周渟渊忽略了她看向自己的眼神，继续问：“你直接放音乐就行了，为什么还要丢石头？”

    温了月听到周渟渊问题的一瞬间，白皙的脸颊立马变得通红，眼神开始闪躲。

    周渟渊还注意到温了月的下嘴唇被她的牙齿拉扯的发白。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温月阑盯着墙面发呆的画面。

    他不动神色的移开了目光，决定先一步开口，放弃寻求答案。

    下一秒，寂静的道路中央，警笛声突然响起。

    不过这一次没放完，在开门下车的声音响起后，温了月就按了暂停。

    “音频是假的，放大了能听的到很清楚的电流声。”

    周渟渊蹙眉，好像在思索温了月话中的意思。

    “丢一个石头过去，他们没有看到人，就会留下了怀疑的种子，安静几秒后，内心也会更加忐忑，再放音频会比直接播放的效果好。”

    温了月语速很快，中途还停顿一会，给自己留了几秒呼吸的时间。

    “这些都是借口，如果我站在巷口大喊一声，效果应该差不多。”她的声音逐渐变小，仿佛这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但是我不想让他们看见我，谁知道他们之后会不会报复我。”

    温了月都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勇气，才没有移开自己直视周渟渊的眼睛。

    本来她有很多种方法可以糊弄过去，不知道为什么在对上周渟渊迷茫的眼神时，自己就突然改变了主意。

    温了月还不明白，周渟渊的问题到底是因为看穿了真相后的试探，还是单纯的对于这件事情的疑问。

    仅仅是因为他这么问了，她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如果你想要真相，那我就给你一个真相。

    温了月在内心给自己做着思想工作，突然间发现自己认为羞耻的原因本身就很奇怪。

    哪怕自己帮助留有私心，那也是我保护自己的方式。

    只有保护好自己，才能更好的去帮助别人。

    温了月一直是个只要内心想清楚了，就会表现出来的人。

    她把自己轻微弯曲的腰杆挺直，这样的姿势给了她足够的力量，让她无所畏惧。

    温了月坦荡的直视周渟渊的眼睛。

    周渟渊在温月阑逐渐坚定的眼眸中，清晰的接收到了她传达的意思。

    他被她炙热的眼神灼烤的有些不自在，于是眼睛越过她的头顶，看向远方。

    温了月见周渟渊没有回答自己，生怕是因为自己真实的答案刺激到他。

    刚准备采取强硬措施让他回过神来。

    “你知道你刚才的表情，像在说什么吗？”周渟渊没有等温月阑的回答，自顾自地继续说：“你在说，这就是你要的答案，哪怕你觉得不满意，也给我憋回去。”

    温了月今天第一次听周渟渊开口说这么多话。

    但在这种情况下，温了月的心思还是不由自主的跑偏了。

    周渟渊的样子，是属于眉弓凸显，鼻梁高挺，就连唇峰两侧也可以明显的看到两个小山尖。

    尖锐，冷峻，不可接近。

    但是他的声音却和他的长相呈现出两种不同的状态。

    从一开始，温了月就觉得周渟渊说话的声音真的很悦耳。

    哪怕是现在这种“对峙”的状态下，他的声音也是温润又低柔，不带一丝急躁的情绪。

    就像是幽静空谷中，从远方传来的悠悠丝竹声。

    温了月心想，要是跟周渟渊吵架，看到他的脸暂且还能作出严阵以待的状态。

    但凡他要是张张嘴巴，这架是绝对吵不起来的。

    至少她自己是做不到继续生气的。

    想到自己因为听到声音就熄火的样子，温了月不甘心地撇了撇嘴巴，“你是不是还要要加一句。”她清了清嗓子，顺着周渟渊的话延续下去：“要是让我看到你不满意的表情，我就一拳头打过去！”

    周渟渊看着温了月绘声绘色的模仿，弯起嘴角轻笑了几声。

    这下轮到温了月愣在原地，好一会才试探性地开口询问：“你没事吧？”

    周渟渊看了眼温了月，他觉得温了月的心思实在是太好猜了。

    她的一切表情都会显露在脸上。

    就像一开始是一幅愧疚的表情，现在大概就是一幅活见鬼的表情。

    不过周渟渊能猜到温了月的情绪大概跟自己有关。

    他自己也能察觉自己表情变化之快，所以温了月的情绪也会被他第一眼捕捉到。

    “你很聪明。”他说完就绕过温了月，推着车向门口走去。

    虽然只有短短四个字，但是也足够驱散温了月所有的顾虑。

    也比其他任何回复都要让她心安。

    温了月眨了眨自己发酸的眼睛，低头看了眼手机显示的时间。

    屏幕上的时间刚好从5:59跳到了6:00。

    她突然间想起自己还有事情没处理，便快步赶上周渟渊，跟在他身后向小区门口走去。

    -

    到了在小区门口，温了月叫住周渟渊。

    她走到他身侧，接过自行车，单手扶住车把手，对着周渟渊随口一说：“你把槐花捧回去吧，这些够做一顿大餐了。”

    本来以为周渟渊会拒绝，没想到下一秒周渟渊竟然听话的将槐花一串一串从车篮子中捡出，提在两只手上。

    有些放不下的，他也没有浪费，都被他塞进了口袋里。

    温了月看着周渟渊做完一切，最后还侧身给她让出一条道儿，方便她骑车。

    因为赶时间，她也就不和他客气，腿一跨，平稳地坐上了自行车座，还不忘跟他解释：“我赶忙去一个地方，就不跟你一起走了。

    “槐花可以做槐花炒鸡蛋，槐香猪肉饺子和包子”一边说着，脚上已经蹬了出去。

    骑了一段距离，像是又突然想到什么，扭头对着周渟渊喊：“记得做菜前将槐花用盐水泡个十几分钟，有虫子的！”

    “看路！”

    温了月立马意识到自己危险的行为，飞快的转过头，认真的看着前方的道路。

    她这才注意到，远处西落的太阳挂在两栋高楼的中间，颜色是粉和橙的渐变，像一颗西柚内部娇艳欲滴的果肉。

    道路两侧还有不少行色匆匆的人注意到它后，停下匆忙的脚步，举起手机拍照，都沉浸在下班后的片刻宁静中。

    小区门口，不断的有车流穿梭，一阵汽车喇叭声彻底盖住了周渟渊的最后一句话。

    “下次再见。”

    他目光追随着温了月渐行渐远的背影，直到她安全的过了一条马路后，他才转过身，向着与她相反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