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宜北市的空气里依旧弥漫着燥热的气息。

    隐藏在闹市区的狭窄巷子里，传出男孩子们刺耳的谩骂声以及拳头殴打某物发出的碰撞声。

    温了月身体紧贴着身后的灰白色墙面，小心翼翼地往巷子口移动。她在巷子口站定后，深呼一口气，用力的将紧握在右手的砖块丢了出去。

    砖块砸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打人的四个男生猛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应声抬头，同时望向巷子口。

    巷子口空无一人，只有被砸裂的碎砖块慢悠悠地朝他们滚过来。

    其中一个男生狐疑地看着巷子口，对同伴使了个眼色，抬脚就要往巷子口走去。

    突然见嘀唔嘀唔嘀唔，关门，脚步声，依次在巷子口处响起。

    男生显然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他转过身想要询问同伴，没想到刚才站在身后的同伴已经跑远了。

    他下意识咒骂了一声，不甘心似的踢了低着头坐在地上的男生一脚，随即拔腿就跑。

    温了月侧耳注意着巷子里的动静，并小幅度探头确认巷子里的情况，等看见四人的身影都消失在巷子尽头后，才急忙跑向被打的男生身边。

    男生低头靠坐在墙边，一动也不动，较长的头发杂乱的挡在眼前，遮盖住他的模样。

    浑浊的水珠从发梢处滴落，砸在他的浅黑的衣服上，很快就晕开一块深黑色的水渍。

    温月阑在他身边蹲下时，闻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味道。

    那是一种活鱼在盛夏季节死后开始腐烂，逐渐发酵后产生的腥臭味。

    她皱了皱眉，习惯性摸了摸身侧，却摸了个空。这才想到自己匆忙赶过来，把背包遗忘在了巷子口的自行车车筐里。

    温了月没有再犹豫，抬手用自己的防晒衣袖口擦拭男孩脸侧留下来的水珠。

    衣袖碰到男生脸侧的时候，男生的身体变得有些僵硬。

    “有没有哪里受伤了？可以站起来吗？”

    很快男生就反应过来，他偏头躲过温了月的衣服，扶墙起身。他背对着温了月踉跄地往巷子口反方向走去，在此期间，他的头始终没有抬起来。

    “等等！”温了月连忙起身，想要拉住他。

    没想到因为自己起身的动作太快，眼前模糊了一瞬，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嘶——”

    温了月吃痛的声音让男生停了下来，他的头部轻微的往侧面转了转。

    就是这一停顿，让温了月顾不得屁股上的疼痛，眼疾手快地伸出手扯住男生的衣角。她单手撑地，借力站起身，绕到男生的面前，挡住他的去路：“我带你去医院。”

    男生想要绕过温月阑，从另一边离开。

    温了月察觉到他的意图，迅速的往左跨了一小步，坚定不移地挡在他的面前。

    两个人面对面僵持了一会儿。

    直到温了月看到男生脸颊上留下的水痕，已经渐渐凝结成了暗红色，她分辨不出那是死物发酵后的血水还是人血。

    于是她率先出声，语气变得尖锐，“你这个样子，只有你会疼，他们可不会疼。”

    “要是你今天死在这里了，你指望着他们会心生愧疚吗？他们不会乎的，因为他们早就忘记自己做了些什么。”

    幸好男生也不是毫无反应，温了月观察到他紧贴身侧，攥紧的拳头。

    大概是因为他太瘦，手臂上爆起的青筋异常明显。

    温了月叹了口气，语气放软了道：“跟我去医院吧，行吗？”

    说完这句话，她就尝试着拽紧男生的衣角，带着他往巷子口走去。

    身后没有明显的拉扯感，这让温了月放松下来。她可以感受到男生没有在抗拒自己，他很安静的跟在自己身后。

    但是温了月也不敢大意，依旧用手死死的拽住男生的下衣摆，生怕他从自己手中溜走。

    结果就是导致两人走路的姿势太滑稽，稍微不注意就会左脚绊右脚，一起摔到地上。好在男生的衣服过于宽松，足够为两人隔出一段较为安全的距离。

    温了月带着男生走到停在巷口的自行车旁，拍了拍自己的后座，“上车。”

    男生神情有些复杂地盯着这辆老式自行车看了一会，目光在车座前的单杠上面停留片刻，最终还是不发一言，听话的坐上后座。

    温了月满意的点点头，拿出车框里的天蓝色遮阳帽戴在头上。

    穿戴齐全后，她借力跨上车，往前一蹬，自行车就平稳的行驶在非机动车道路上。

    温了月载着男生后唯一的想法，就是男生太瘦了。

    脑海中正这么思考着，一阵和煦的微风迎面吹来。吹动温了月披散在肩后头发的同时，帽子也一并被吹飞了起来。

    “诶！”

    温了月刚想扭头寻找自己被风吹掉的帽子，就听见后座男生的声音响起。

    “看前面。”

    男生发出的声音，倒是比他本人要柔和很多。像刚才的暖风，吹散了盛夏的燥热，也吹散了温了月烦闷的思绪。

    自行车头也只是稍微往旁边拐了一下，立马就恢复到了正轨。

    下一秒，温了月就感受到帽子被扣回到自己的头上。她能感受到一个温热的手掌，隔着渔夫帽的棉布，稳稳的贴在自己的后脑勺上。

    “你抓到了啊。”温了月笑着问。

    “嗯。”

    温了月一边加快脚下的速度，一边扬声询问：“你叫什么？”

    身后的人没有立刻回应她，她倒也不失望，刚准备换个问题，就听见了男生的回答。

    “周渟渊。”

    温了月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周渟渊这个名字。心想果然是他，没有认错人。

    她弯唇浅笑了一下，再开口时，语气里满是疑惑，“广廷庭，鸳鸯的鸳？”

    温了月的话让周渟渊面无表情的脸上，难得有了一丝松动。

    “三水渟，三水渊。”周渟渊出声纠正。

    温了月隐藏笑意，“哦，是这两个字啊，下次我就记住了。”

    “我叫温了月，小时了了的了，月亮的月。”

    接下来的路途中，一直都是温了月在说话，周渟渊作为听众安静的坐在后座上。

    虽然他有时也会回复，但都是从鼻腔里发出来的单音。

    微风不间断的吹过，吹乱发丝，吹动衣角。倒是渔夫帽稳稳的扣在温月阑的头上，再也没有被风吹掉。

    温了月载着周渟渊进到一处老式小区内，她轻车熟路地穿梭在小区的小道上，不一会就在一处空旷的庭院外停了下来。

    她停好自行车后，就看见周渟渊站在门口，盯着挂在外墙上的银色牌匾。

    “槐香小区社区诊所。”温了月将牌匾上的字读了出来，又转头向周渟渊解释道：“我没带身份证，进别的医院我也挂不了号。这里的医生我正好认识，想让她给你看一看。如果很严重，我们再去市中心医院。”

    她侧头观察了一下周渟渊的表情，不过他的脸被长刘海挡了一大半，实在是观察不出来任何情绪。

    唯一明显的就是他鼻尖侧面的一小点红痣。

    于是她也不再纠结，带头推开诊所的玻璃大门。

    诊所内部不算大，就是很普通的长方形四角空间。

    正对大门的墙壁上挂了一台液晶电视，左侧开了一个门洞，被白色布帘子遮挡住了内部空间。

    大厅里坐了一排在打点滴的老年人，正在交头接耳，大概是说到了兴奋处，嗓音突然提高。

    这时从房间内，走出一位身穿白大褂的短发女人。她插着兜站在门口，用眼神扫视一圈。

    坐在一起闲聊的老人们瞬间噤声，乖巧地坐在椅子上，抬头假装观看电视里播放的某个知名的相亲综艺。

    “噗——”

    温了月小声地笑了出来，意识到时机不对后，又迅速收敛笑容。

    她看到几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她，只好尴尬的对他们摇摇手，“看电视，看电视。”

    然后拽着周渟渊朝女人方向走了几部，一本正经的跟女人打招呼，“下午好啊，于阿姨。”

    于佩瞥了一眼温了月和站在她身边的黑衣男生，没做回应，很快就收回了目光。她走到坐在一旁等待许久的小孩身边，进行着打针前的准备工作。

    “你等我一下。”温了月拍了拍周渟渊的肩膀。

    她往前走了几步，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折返回来，脱下防晒衣挂在周渟渊小臂上。

    于佩佩做好准备工作后，弯下腰轻轻拍打小男孩的手背。

    小男孩倒是没有过多的抗拒，不过他下撇的嘴角，已经暴露了他内心的恐惧。

    “嘿！”温了月几步蹿到小男孩面前，蹲下身平视他的眼睛说：“叫什么？”

    于佩依旧低头找着小男孩的血管，，像是已经见怪不怪了，并没有阻拦温了月的行为。

    小男孩不愿意理会温了月，大大的眼睛直勾勾地  看着细长的针头向自己的手背逼近。

    他害怕的情绪到达了顶峰，用尽全力想要将手臂从于佩佩的手掌中抽出来，拉扯中蹭掉了手臂上的爆管带。

    “刘俊杰，你看我会变魔术。”

    刘俊杰转头看着温了月，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跟你说了我会魔术。”温了月语气很是骄傲，她动了动手掌，示意他看向自己手心，“你看，什么都没有，对吧。”

    刘俊杰单手摸了摸温月阑放到自己面前的手掌，这时的他已经全然忘记了自己还有另一只手。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温了月空无一物的手掌，生怕自己错过重要的细节。

    温了月转了转自己的手掌，故弄玄虚的左抓一下，右抓一下。

    在刘俊杰的注视下，快速的将右手心的糖果丢进了左手心。

    空气陷入一片寂静，只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丫头，你这魔术也太烂了吧。”坐在一旁的老人出声。

    刘俊杰一脸嫌弃的摇摇头，“你这根本不算魔术，我们班同学都比你玩的好！”

    温了月狡黠地笑了笑，神情像一只计谋得逞后的小狐狸。她站起身，指了指刘俊杰的左手，“魔术确实不够精湛，但是我的目的达到了。”

    刘俊杰这才发觉自己左手手背有轻微的刺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他的眼圈迅速泛红，刚准备张开嘴巴大哭一场就感觉到口腔里被一股奶香味包裹。

    温了月见刘俊杰呆愣的神情，又往他手心里放了一颗糖，柔声说：“不许哭哦，哭了糖就变成咸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