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说小女儿醒了，安皇后凤钗也未来得及扶，草草披了一件狐裘便赶到了康乐宫。

    床上的沈妙言一见母亲进来，眼圈一红，头一次有了恍如隔世之感。

    母亲同记忆中的大不相同了，身为相府的大小姐，她这一辈子并未吃过什么苦，即使是后来因病离世，也是微笑着合眼的，哪有过如今这般憔悴的模样。

    云颦散乱，眼下乌青，本丰腴的身姿一下子枯槁起来，一向温热的手抚上沈妙言的面庞时竟是惊人的凉。

    “娘亲！”沈妙言鼻头一酸，扑进母亲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爱女失而复得，安皇后也顾不得宫仪，揽紧了小女儿的肩膀，一边止不住的落泪，一边喃喃道：“娘亲在这里……娘亲在这里……”

    待二人都收拾好了心情，沈妙容偎在皇后怀里，怯生生地问：“母后，儿臣这是昏睡了多久？儿臣只觉得做了个好长的梦……”

    安皇后将她的手指都拢进掌心，温言道：“言儿不怕，已经没事了，你可是足足睡了七天呢……”说着宠溺地点了点沈妙言的鼻子，“小懒猫，把母后担心死了，下次可不能不带着侍卫便偷偷溜出去了。”

    沈妙言心下一惊，第一世她落水，只是当晚高烧一夜，第二天便清醒了过来，怎么重来一次，竟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莫非是这一世有她不知道的变故发生？

    按下了心中的疑虑，沈妙言头靠在母亲肩上，语气中带着些愧疚：“是言儿不好，让母亲担心了。”

    皇后见一向张扬的小女儿落水后这么乖顺，心中更是心疼，忙道：“言儿莫要这么说，你哪有什么错处，你能安然回到母亲怀里，母亲高兴还来不及，错的是太子，隆冬时节非要带你去看花灯！”

    话说到这里，皇后正了正颜色，唤侍立在一侧的沈妙容：“太子。”

    沈妙容连忙上前认错：“儿臣知错了，任母后责罚。”

    揉了揉眉心，安皇后叹气道：“你已然二十有一，本宫福薄，膝下只有你和言儿两个子女，言儿年纪小，她不懂事也就罢了，你怎么好跟着她胡闹？今日这事，看在你日日在康乐宫悔过的份上，本宫不多罚你，只罚你去佛堂静几天的心，把你那一肚子胡闹的心思散干净了再出来。”

    沈妙容不敢多说什么，诺诺地应了声“是”，便退下了。

    春花秋月见主子走了，也一并跟着退了出去。

    门被轻轻掩上，一时间寝殿里只剩下了沈妙容和皇后两人，并凤仪宫一个从丞相府便跟过来的贴身丫头。

    这丫头名叫锦书，沈妙言记得，母亲去世后没几年，便被卷进了一起巫蛊案里，最后落得个沉水而死的下场。

    这般弄不清底细之人，还是早早把她调离母亲身边为好。上一世母亲突然染上那样的恶疾，说不好就同她有干系。

    也不怪沈妙言现在看人不像人，看鬼不像鬼，第一世被一片和乐融融生吞活剥过一次，任谁来这一世都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无奈生在帝王家，这句话果然不错，本以为能换个皮囊潇洒过一辈子，不用考虑那些阴谋诡计天家亲情，谁知最后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这里。

    但好在，造化虽弄人，却也待她不薄，正巧将她送回了八岁这年，这一次，她不求平安顺遂，只求护住身边亲人，至于那个亡国攻略系统……既来之，则安之，她就不信没有破解之法！

    这么打定了主意，沈妙言腻进母亲怀里，撒着娇央求道：“母后，儿臣想和您说些悄悄话，就咱们俩。”

    看着怀里一片娇憨的小女儿，安皇后只觉得这几天一直提着的心可算安安稳稳落了下去，噙着笑为她理顺了头发：“好好好，母后都依你。”罢了，一摆手屏退了锦书，这才弯着眉眼问她，“言儿是想说什么呀？”

    沈妙言想问的不是别的，正是她落水之后宫中的大事。第一世她落水后，不过三日父皇便一命呜呼，但今日她昏迷七天后醒来，沈妙容居然并未身着缟素，康乐宫上下也并非是国主驾崩的氛围，莫非随着她的重生，连父亲的命运都被改变？

    安皇后不知她心中所想，絮絮地说起了前些日子户部尚书夫人举办的诗会，会上有个少年大放异彩，又听说他无父无母，此次是来投奔京中远亲，无意间才误入了诗会，喜得尚书夫人当下将他认作了义子。

    沈妙言记忆中没这号人物，便暗暗记下了，状若无意地开口：“父皇呢？这些天也让他担心了吧？”

    安皇后面上却露出个笑来：“父母哪有不担心孩子的？好孩子，我知道你担心你父皇，你父皇也挂着你呢。这几日陛下身子爽利了不少，国师说，这是你作为女儿，还他的子女债呢。”

    沈妙言暗骂国师封建迷信，但不管怎么说，父亲身体好了是好事，国主身体康健，“受宠的公主”才能受宠下去，在她能完全掌握自己命运之前，便宜爹不能死。

    点了头，沈妙言继续扮演一个孝顺女儿：“这是儿臣的福气。母后，天也不早了，您还是早些休息吧，再过一阵子，宫门就要落灯了，夜路也不好走，儿臣明天再去陪母亲说话。”

    安皇后目光越发温柔，喃喃道：“言儿果真长大了，你且好好安歇，这几日就不用来请安了。”一拍手，她唤回了锦书，又道，“锦书是我从相府带回来的丫头，聪明能干，日后就让她随身侍奉你吧，你身边就是少几个说得上话的人，这次才干出这种糊涂事。”

    沈妙言没推拒，比起呆在母亲身边，还是她这个知道身后事的人更适合招待这些不清不楚的毒蛇。

    又拉着女儿的手嘱咐了两句，安皇后这才回了凤仪宫。

    母亲一走，本来热闹的康乐宫一下子冷清下来，左右无人，沈妙言有一搭没一搭地同系统说话。

    “3824小姐，我娘是怎么死的啊？”

    【无可奉告。】

    “那我爹呢？”

    【无可奉告。】

    “那我呢？”

    【……档案显示，您死于车祸，死因是脏器破裂后的大出血。】

    沈妙言想给这个嘴里吐不出一点象牙的系统一榔头，还死于车祸，它是觉得自己被撞出去的时候感觉不到吗？明知道自己是怀疑第一世死的有蹊跷，却硬要顾左右言其他，散伙算了。

    “算了算了，看来你是一点有用的都不想告诉我了，干脆咱俩就一拍两散如何？”沈妙言在床上翻了个身，给系统出主意，“不如你去投奔那个尚书夫人的义子，你看他能把那个老太婆唬得一愣一愣的，日后肯定是个极好的狐媚子。”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似乎真的在权衡现在就分行李的可行性。

    过了半晌，它斩钉截铁道：【不行。】

    这之后，任由沈妙言再和它说什么，它都打定了主意装死，死活不愿意再说一句话了。

    沈妙言觉得没意思，索性刷起了系统的商城奖池，看着里面一条条，又是黯然销魂香又是心花怒放散的各种宝物，她一阵咂舌，心道不愧是亡国系统，连金手指的名字都这么下九流。

    刷了一刻钟，她终于困得撑不住了。这具身体毕竟只是个小姑娘，本就贪睡，更何况还大病初愈，非得睡前干点有的没的也实在是二十多年的现代生活经验作祟。

    打了个哈欠，沈妙言老老实实钻进了锦被里，对系统道：“晚安。”

    系统没什么动静，大概是已经休眠了。

    或者也可能是单纯不想理她。

    怨偶天成啊。沈妙言乐津津地咂巴了两下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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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沈妙言睡到了日上三竿，二公主睡的架子床比不过现代的席梦思，膈得她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睁开眼的一瞬间，看到头顶上古色古香的吊饰，她一阵发懵，坐起来冲着门口大喊：“妈！妈！我压力太大幻视了！你快给我请假啊！”

    门外立刻骚动起来，有人撩开帘子探进头来，眉宇间满是忧愁，却不是妈妈，而是锦书。

    “殿下，莫不是做噩梦了？”面容清丽的女子捧来一杯清水喂她喝下，又拿帕子擦了擦她额角的冷汗。

    口中一片清甜，沈妙言这才回过神来。

    是了，她现在已经不再是现代那个医学生沈妙言了，她又做回了宁和帝的次女，无比受宠的二公主殿下。

    忽略了锦书的关切，沈妙言抬起手，示意她为自己更衣。

    锦书取来一套浅红的冬衣，并一件鹅黄的小袄，一边上下张罗着，一边问：“殿下今日可要去陪皇后娘娘？”

    沈妙言沉吟片刻，摇了摇头道：“晚些吧，先去永仁殿看看父皇。”

    锦书笑道：“殿下有这份孝心，也是给天下做儿女的做表率了。”

    沈妙言笑而不答，任由她为自己穿戴齐整，又令人备了暖轿，便直奔永仁殿去了。

    永仁殿近前朝，暖轿晃悠了许久才停了下来。沈妙言闭目养神了一路，待轿帘被挑开才慢慢睁开了眼睛。

    “殿下。”锦书伸手搀她。

    沈妙言避开了，提起裙子跳下了轿檐，捂着手便往殿内冲。

    “殿下！”锦书慌忙也追进去，但没跑几步便被永仁殿的太监拦住了。

    太监认得她是皇后从母家带来的，讲起话来带了些客气：“锦书姑姑，还请就在这里等等罢，里面有人看着，不碍事的。”

    锦书无法，点了点头，回暖轿边候着去了。

    沈妙言这边，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内殿，抬眼就看见殿中桌边立着个中年男人，手中持着毛笔，正笑着看她。

    “父皇。”沈妙言乖乖叫人，规规矩矩地走了过去。

    上一世宁和帝去得早，沈妙言没见过他几面，但是若说心中对这位便宜父亲没有一丝憧憬，那也是假的，毕竟母后总说他身体还康健时，对这个中宫诞下的小女儿宠爱非常，母亲当然不会说假话，所以便宜爹以前对自己应该还是不错的。

    宁和帝拉着她叙了一会家常，又问了几句重华宫的课业，一来二去便到了用午膳的时候。

    “今日就陪朕用膳吧。”宁和帝被哄的摸着胡子直乐，顺其自然地就要她多留一会。

    这正合沈妙言的心意，她来陪宁和帝当然不是为了彩衣娱亲父慈女孝，而是有一件更要紧的事要办。

    贴着宁和帝坐下，她挽起袖子，将一块排骨夹进了父亲碗里。

    “父皇，言儿爱吃这个，你也吃。”小姑娘甜甜的笑着，一派天真。

    “殿下，陛下吃不得这个。”布菜的太监刚要阻拦，便被宁和帝呵住了。

    “有什么吃得吃不得的？多嘴！”说着夹起排骨塞进了嘴里。

    “快快快，快激活‘总有刁民想害朕排骨’，看看他有没有中毒。”沈妙言在心中狂敲系统的聊天框。

    【正在提取，请稍后。】

    【预计分析时间：18分钟27秒。】

    “你这一百积分抽出来的东西居然没法立刻出结果，好逊。”沈妙言吐槽。

    系统又不理她了。

    这一边宁和帝嚼了两下排骨，努力了许久，终于还是吐到了太监捧着的痰盂里。

    “父皇老喽，言儿爱吃的东西，父皇已经嚼不动喽。”他搁下筷子，神情有些落寞。

    “才不是，父皇身体好着呢，只是之前生病了，等之后病好了，言儿就带父皇去吃好多好吃的。”女孩撅嘴道。

    宁和帝被逗乐了，哈哈大笑：“那就听言儿的！”

    趁这当口，沈妙言叫系统：“快，大小姐，快拍照！”

    一声脆响，她洋洋得意地勾起唇。

    这个人工智障派不上用处，那就是时候让二十一世纪的医学高材生来给你们开开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