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庭舟到应扉公司门口时间刚到五点半，应扉是五点半下班，他不知道应扉会不会加班，干脆停在门口的路牙边等着，人一批一批从里面出来，他没看到应扉，倒是看到余莜莜。

    余莜莜的资料是助理发给他的，江源知道他是有意想和星月合作，所以找来星月出版社履历最厉害的编辑，刚好余莜莜也盛情邀请好几次，但他都推了。

    他对星月没兴趣。

    只是因为应扉在星月。

    车窗外雨声渐大，落前窗上，噼里啪啦，乔庭舟手指尖夹着一支烟，没有吸，只是用指尖碾着烟嘴部分，隐在车里的神色被暗色笼罩，看不真切。

    应扉说，她不喜欢下雨天。

    乔庭舟其实有点喜欢。

    因为他第一次见应扉，就是下雨天，那个穿着公主裙站在人群里，一声不吭的小女孩，眼神倔强，就盯着病房看。

    她问护士：“我妈妈怎么了？”

    很多人安慰她，护士，医生，警察，人多到把他挤到拐角处，四周嘈杂，但出奇的令人安心，她没哭没闹，只是安静的看着，听着，眼里满是泪水，也忍住没哭。

    第一次见面，他就觉得应扉像个破碎，而坚强的公主。

    反观自己，是条没人要的野狗。

    连站她身边的资格都没有的野狗。

    后来，他被叔叔带走了。

    乔庭舟捏爆了烟嘴部分，丝丝烟草味在车里蔓延开，带着湿气，令人作呕，他神色没入黑暗里，只余前窗玻璃的光映照在脸上，侧脸线条尖锐锋利，像细琢出的玉雕，透着森然的凉气和冰冷。

    一抹身影出现在门口。

    乔庭舟敛起凉薄神色，眼底泛起些许温柔。

    应扉正转头和李红说：“谢骏新书都没问题了吧？”

    “问题是没什么问题，现在我还在找江老师。”李红说：“我还是觉得她来设计比较好。”

    “江知意？”应扉问：“她不是说最近没空吗？”

    “那我们可以等等。”李红说：“三校完了提交上去也需要时间，主要是江知意的风格太适合这种类型的小说了，谢骏也说，如果是江知意，那真的没什么遗憾了。”

    应扉点头。

    李红问她：“你策划写出来了？”

    应扉说：“我写了个大概，今晚回家细化一下差不多了。”

    李红点头：“什么主题？”

    应扉开口，喇叭声从身侧传来，淹没了雨声，她转头，看到熟悉的车，李红问：“你朋友？”

    车窗没降下来，应扉估摸是乔庭舟不喜欢被人看到，虽然她还没想到为什么晚上还会碰到乔庭舟和云川。

    她说：“嗯，朋友。”

    李红说：“你快去吧，明天见。”

    应扉应下，同李红打了招呼打开后车位的门，没见到云川，是乔庭舟开的车，乔庭舟问她：“要送李编辑回去吗？”

    看来他也认识李红。

    应扉说：“李姐开车的。”

    乔庭舟说：“那你快上车，别淋到了。”

    应扉上车后好奇：“云川呢？”

    乔庭舟说：“他有事，我准备回家，路过你这里看到你还没走，想着一道，你不介意吧？”

    有人顺路带自己回去，尤其还是在她最讨厌的下雨天，应扉感谢都来不及，怎么会介意，只是：“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乔庭舟说：“不会，只是我有点事想麻烦你。”

    应扉看着他：“你说。”

    乔庭舟听到她清脆声音，目光里染了笑意，说：“能顺路陪我去趟超市吗？”

    她一口答应：“好啊。”

    乔庭舟看着前面，目不斜视的开车，应扉坐在后面动了动屁股，往窗口坐，雨水砸在车沿，她收回视线，车里很暗，也没人说话，呈现诡异的安静，应扉摸到手机，想着看点新闻找话题，一打开手机就看到营销号发乔庭舟的消息，什么泊舟近照，泊舟学校等等。

    莫名的，她想到乔庭舟和谢骏。

    按理说，他和谢骏两三年不联系，为什么还要去参加婚礼？

    如果真的关系好，为什么谢骏不知道泊舟就是乔庭舟？

    总觉得他们之间，好多事的样子。

    应扉并不喜欢窥探别人隐私，只是这份好奇心来得突然，她看乔庭舟的后脑勺，压下想要问的话，到红绿灯的时候，乔庭舟问：“你吃了吗？”

    应扉敛起杂乱心思，说：“还没，你呢？”

    “我也还没有，超市那边有饭店吗？”乔庭舟语气慢悠悠，让应扉觉得很舒服，她想了下：“有很多商铺，应该有饭店，你有喜欢的口味吗？”

    乔庭舟说：“我不挑食。”

    这句话怪耳熟的，应扉想到他之前也这么说过，不由笑：“那我定一家？”

    “下车定吧。”乔庭舟说：“车上看手机对眼睛不好。”

    还挺讲究。

    应扉顺着他话点头：“也好。”

    笑他讲究，但应扉接下来没看手机了，车里也黑，唯一的光来自前面，她抬眼的时候瞄到乔庭舟扶方向盘的手腕，和修长手指，他手型真的很好看，骨节分明有力，手腕露出一截，戴着手表，镜面反光，像抹开昏暗世界的一点光亮，应扉眯眼，车减速慢下来，她偏头，车拐了弯进入地下停车场，耳边一下没了雨声，突然安静了。

    车里流淌若有似无的烟草味，和车内香水味裹一起，很干燥的味道。

    乔庭舟转头：“到了。”

    他一半侧脸被座椅挡着，露出另一边，眉目清朗目光端正深邃，有种超脱皮相的帅气和隽秀，应扉这个角度刚好看到他笑着的侧脸和带着悦色的目光，她晃了神，迟疑几秒才点头。

    乔庭舟先下车，拉开后车门的时候应扉也下车，两人霎时面对面站的很近，应扉鼻尖闻到清冽的味道，很淡，她想往后退一步，后腿撞到车踩板，乔庭舟眼疾手快，拽住她手腕，应扉收势站稳身体，乔庭舟往后退一步，应扉缓出口气。

    她笑：“谢谢。”

    态度落落大方，只有她知道面上微热。

    乔庭舟说：“走吧。”

    应扉跟他身后进了超市，一楼是饮食区，二楼是超市，三楼是服装区，想着都没吃饭，应扉就近找了一家做家常菜的，询问乔庭舟，乔庭舟没什么意见。

    进店的时候服务员一直看乔庭舟，应扉挺能理解的，她第一次看到乔庭舟也被狠狠惊艳了。

    服务员带他们到靠窗位置，坐下后乔庭舟将菜单递给应扉，应扉顺势低头点菜，虽然说不知道乔庭舟喜欢吃什么，但上次一起吃饭了，她还是观察了下，把乔庭舟多夹了哪几道菜记住，他好像不喜欢吃青椒，上次有几道菜放了青椒，他碰了一筷子就没碰了。

    点完之后她对乔庭舟说：“我去下卫生间。”

    乔庭舟点头，目送她离开，服务员送点好的账单进来，压在桌子边缘，乔庭舟垂眼，看到菜单最下面的备注：不要青椒。

    他想笑。

    又觉得有些挫败。

    应扉观察力这么好，为什么没有察觉自己喜欢她呢？

    乔庭舟盘着筷子，应扉回来见他后背，上午乔庭舟还是穿的笔挺西装，现在换了休闲套装，奶白色，衬得气质很干净，很阳光。

    她走过去，坐在乔庭舟对面，见他一直低头看着碗筷，忍不住问：“怎么了？”

    乔庭舟抬眼，看她笑了笑，说：“在反思。”

    应扉被逗笑：“反思？”

    她好奇：“你做错事了？”

    乔庭舟说：“不算错事。”

    只是他表现的还不够明显，但他又不敢太明显。

    应扉扬唇笑：“就是错事也没关系，今天你生日，你最大。”

    乔庭舟看着她，说：“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应扉说：“八月初五，不过我很少过生日。”

    她不是仪式感很重的人，平时的节日都随缘，生日更记不住，乔庭舟说：“我以前也很少过生日。”

    准确来说。

    他讨厌过生日。

    他的生日，不是出生那天，是他进乔家的那天，那个男人利用领养他博取好名声，将他制成傀儡，稍有不如意就拳打脚踢，他很讨厌过生日，他讨厌在乔家的每一天。

    后来男人死了。

    他自由了，呼吸到不一样的空气，重新活过来。

    但他已经忘了怎么做一个健全的人，他被制成太久的傀儡，还不如蹒跚走路的孩子会表达，他自闭暴躁，周围的人也当他是异类，是怪物，排斥他，不允许他靠近。

    他只能每天在医院里，躲一个帘子后面，听女孩说话。

    女孩是在和她妈妈说话。

    说今天遇到了什么，有什么有趣的事情，说快乐，说痛苦，说等她妈妈醒来，要一起去看海，他像个贼，偷听女孩的喜怒哀乐。

    但只有这一刻。

    他才能真的平静下来。

    后来女孩妈妈走了，女孩再也没来过医院，他病情加重，被叔叔接到了国外治疗。

    这么多年，他一直痛恨过生日，每次生日都让他想到那段窒息的过去，他叔叔说了很多次，要和过去和解，才有痊愈的可能。

    他听进去了，却做不到。

    每年病态的在生日这天出现在那个男人墓碑前，让他看自己过得多好。

    生日赋予他的意义是痛苦的。

    但今年。

    他收到了应扉的礼物。

    像在寻常日子里打开一个豁口，有光照进来，他的世界开始明亮，乔庭舟喊：“应扉。”

    应扉抬头，和乔庭舟四目相对，她轻声问：“嗯？”

    乔庭舟说：“能祝我生日快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