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木染没有跟任何人说这件事。
除了律师。
她咨询了律师，但庄律师跟她讲，300万赔偿逃不了，Zplan并没有钻法律空子，唯一能够抱希望的是能不能和Zplan协商一下少赔点。
“少赔点？怎么可能，时嘉言怎么会让我少赔点，他可能觉得300万太少呢……”林木染抱着头，声音嘶哑。
这几天她努力坚持着清醒，萎靡的状态引来了室友的关注。林木染称是梅雨季让她状态不好，宋婉盯着她的脸许久说：“之前梅雨季你也没啥大事啊，怎么现在不好了。”
江瑶坏笑着说：“我看小染这几天总是跑洗手间呕吐，说不定，说不定……”
“妈呀，有了？！”宋婉大叫。
乔楚楚扶着林木染的肩膀关切道：“小染，你不会……你还小呀！”
林木染拍掉乔楚楚的手，皱眉道：“我俩都没做过那种事，什么怀孕，身体不舒服罢了。”
宋婉惊讶道：“你俩都快一年了还没干过？”
“呃，那他不会只是单纯想谈谈吧？这样分手后就没有什么牵扯。”乔楚楚感觉不妙。
江瑶啧啧道：“不负责任的人哪怕把别人肚子搞大了都不在乎，我估计夏轻寒是觉得时候未到？”
宋婉揽住江瑶的脖子说：“什么时候未到，真要是相爱的话肯定是会做的，根本忍不住！”
“你个单身狗懂得倒挺多！”江瑶掐她胳膊，“人家夏学长很认真很负责的，看起来就不是轻易做这种事的人，我估计他就是觉得时候未到。”
“小染，别信她的，夏轻寒根本就不爱你，说不定早就想跟你分手了，快，赶在他之前说分手！”
“好家伙，你还劝分，小染别理她！”
“分分分！”
“不分不分！”
俩人打打闹闹的，吵得林木染耳朵疼。
乔楚楚提醒：“这种私密的事就不用一直讨论啦，小染你要是不舒服就去医院看看，我们陪你去。”
林木染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舒服，她笑得勉强：“我过段时间就好了，没事。”
“再过段时间就台风过境了，到时候出门不方便，你得赶紧看看呀。”
“行吧，我有空就去看看。”
呕吐感袭来，林木染强忍着难受按着胸口，强装镇定。
“哎，有很多刚出社会的学生都会落入这种圈套，那些公司就是看你们经验少，没心眼，合同一签，法律生效，官司根本打不赢。”庄律师叹气道，“我只能给你尽力争取少赔点，你说你一个学生，哪里凑得齐300万哦。即便放做生意的人身上，这也是个大数目啊。”
庄律师挠挠头，林木染这种案例她见过不少，除了一些稚嫩的学生，还有很多很多被坑的倒霉蛋。那些黑心公司一肚子坏水，稍微不注意就被他们告上法庭。
有的砸锅卖铁凑钱赔，有的无力承担自杀。
庄律师推推眼镜，看林木染憔悴的脸，知道她身为一个学生，面对这种赔款压力大，但庄律师也给不出什么特别好的建议。
只能让Zplan网开一面。
可是翻看Zplan的过往打过的官司，这家公司难缠得很，软硬不吃又很会营销搞事情，别说争取让林木染少赔钱，最后能不多赔就不错了。
一个学生，面对一个难缠的黑心公司，想也知道压力多大。
庄律师怕林木染想不开，努力劝道：“我会尽力帮你的，下个月开庭，你这段时间调整一下，别耽误学习。”
林木染垂着头，浑身没有力气。
“钱的事……”庄律师想让林木染轻松点，但总是绕不开这个话题，“等我努力帮忙争取后再说吧，你先不要焦虑，好不好？”
“好……”
雨又下了。
星星点点的，捂得心里长满青苔。
又烂又臭的世界，林木染觉得自己也烂了。
【你从来都没有好好做一件事】
夏轻寒的话浮现在她脑海。
晚上她把自己捂在被子里，眼泪浸湿了枕头。
她有好好做一件事，但被她搞砸了。
***********
不知道熬了多久，夏轻寒约林木染出来吃饭。
整个人浮肿又消瘦许多的林木染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停留很久，打了出一行字。
【下周吧，最近有点忙】
【下周天气不好】
【都是台风天】
【台风天就台风天吧】
【行】
屏幕慢慢熄灭，她趴在桌子上。
窗户开得大，有点冷，她起身去关窗户，望着屋外的阴天，心里憋闷得难受。
赴约的日子快到了，开庭时间也慢慢逼近。盛潇来找过林木染，她抱歉地说是自己的错，她没有重新看那份合同，时嘉言拿了一份新的给林木染签，这才害惨了林木染。
盛潇说要给林木染筹钱，当然，盛潇自己也无力承担300万。这个数目实在是太大了，盛潇懂林木染压力大，但她不知道该如何解决。
赔钱是一定要赔的，即便不赔300万，也要赔300万左右，总归是一个很大的数额。
林木染强打着精神说她会自己解决。
盛潇抓住她的手问：“你自己解决？你怎么解决？300万，你有那么多存款吗？合同签了你一个人的名字，就意味着你自己承担。”
“我没告诉别人。”林木染咬着唇说，“我谁也没告诉，我，我不知道怎么说。我工作室的人我也没说，舍友也没说，我……我说了又有什么用？你也承担不了，我们俩人能赔300万吗？不能！而且是我自己犯的错，我不自己解决谁解决？”
林木染心里很乱，她觉得她的脑子像个茶壶，里面煮了很多东西，死掉的鱼，破旧的靴子，过期的饮料，还有角落里的废铜烂铁。
水一沸，咕嘟咕嘟，各种难闻的味道扑进鼻腔。她扶着墙呕吐，一张脸蜡黄无比。
混混沌沌，像个野鬼。
她让盛潇不要管她，她更想自己静静，静下心来才有空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真的很对不起。”盛潇说。
林木染垂着头，不语。
她觉得自己要死了。
ilmeth似乎，也要死了。
************
台风来的前一天，林木染赴约吃饭，席间她一直沉默着，夏轻寒也一言不发。
风很大，路上的人很少。
吃完饭两人都没有提出继续逛街或者做别的事，林木染说想回学校，夏轻寒便送她回去。
车驶得很慢，车内音乐声很小，林木染低着头抠手指，犹豫很久开口：“我有话想对你说。”
夏轻寒深吸一口气嗯了一声，“我也有话想对你说，你先说吧。”
“我，我不打算继续做我的团队了。”林木染强忍着痛苦，故作轻松笑笑，“其实我觉得挺累的，回报也不多，就不想做了。这样我们就有时间好好在一起了，对不对？”
不是的，根本不是的。她做这些事不是为了回报，不是为了钱。
她无比热爱着自己做的事，她热爱她做的每一件事、每一个不被夏轻寒认可爱好、每一个不被他信任的事物。
挺累的？烦了？
根本不是的，根本不是的。
可她没有办法了，她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她能做的就是不拖累其他人。
十字路口，红灯。
夏轻寒停车，握着方向盘冷声开口：“我就知道。”
他盯着前方的红灯，声音镇定得可怕：“你总是这样，从小到大都这样，三分钟热度，什么也不好好做，什么也做不好。想一出是一出，脑子一热就做，从不考虑后果。你觉得团队重要，你就扑在上面，觉得不重要就不做了。那你最开始怎么不想想自己会不会坚持？”
“你总说我不支持你，可你一直以来都是如此，我怎么支持你？你说你要让我看到，你让我看到什么了？”
他满满的责怪，像尖刀一样刺向她。
林木染头更低了，攥着拳，忍住眼泪。
夏轻寒摇头，声音从齿缝里挤出：“你到底什么时候能长大。”
“我……我……”林木染无法反驳。
她怕她多说一个字就要哭出来了。
两两沉默很久，车继续行驶。
林木染忍着难过问：“那，那你要跟我说什么。”
风很大，绿化带的树张牙舞爪地乱晃。
夏轻寒沉着声说：“公寓我转租了，东西收拾完了，你的东西在后备箱。我觉得你也不会认真养三三，就把它送人了。我今天晚上的机票，送你回学校我就会走。”
信息太多，林木染愣住了。
“你，什么意思？”
“我要去PU读研。三月份我就收到了offer，国外的事情也安排好了，我要提前过去适应一下。”
“小染，我们分手吧。”
一瞬间，她懵了。
指尖发凉，眼眸都在颤抖。
“你在开玩笑吗？”林木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三月份收到P U的offer，夏轻寒，你去年就在准备出国读研了是不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掰着手指头又说：“不，不，你肯定在更早之前就有这个打算了。为什么，为什么都不跟我说，为什么。”
“我看不到我们的未来，小染。”夏轻寒努力平复情绪，“我想，可能是我的问题，是我不够优秀，是我没能突破我的思维去认可你。”
“那你出国读个研你就能认可我了，国外那么牛逼吗？”林木染沙哑着声音吼到，“你出国就要分手吗？你不能跟我好好说吗，你……”
她哽住了，似乎明白了什么，“你不信任我，不信任这段关系，所以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和我走下去。”
“我有在好好改变，我有在让你满意，有在努力让你认可我。为什么，为什么，我做得不够好吗？”林木染有点说不下去，声音低得要听不到了，她抹掉眼泪，坚持着说：“我知道错了，我团队不要了，我以后会好好学习，我会认真做事，我不会不理你了，不会不考虑你了。你能不能把你的话收回去。”
她近似乞求地说，但对方像是没听到一般，没有任何反应。
林木染抓着衣角继续说：“异地恋也没什么的，我可以等你三年。夏轻寒，三年而已，我等得起，我也会让你看到我的改变，我一定会让你认可我，信任我。”
夏轻寒目视前方，没有任何动容。
“我会长大的。”林木染肩膀塌陷下去，“你相信我，我们不要分手好不好。”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思绪很乱。
像被一堆电线缠着的电线杆，僵硬地杵在原地。
夏轻寒始终沉默着，对于她的声音持事不关己的态度。
林木染咬着唇，拳头攥得发白。
她知道他不会松口。
他马上就走了。
“开门，我要下车。”林木染偏过头，任眼泪肆无忌惮地把妆容弄花。
夏轻寒把车停在路边。
一开车门，狂风大作，要把林木染吹跑。
“等下，你的东西。”夏轻寒从另一侧下车，把后备箱的纸箱子放到她手里，“路上注意安全，我走了。”
夏轻寒没有一丝留恋地转身而去。
林木染那头黑发在风中凌乱。
“你真的，你真的。”林木染眼睛模糊得几乎看不到他的身影，“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他顿住脚步。
2秒，3秒。
5秒。
林木染期待着他回头。
并没有。
“再见。”夏轻寒说。
关门，车朝机场的方向驶去。
看车驶离，林木染抱着箱子努力跑几步追去。
她没有力气，她追不动。
身子像是一滩烂泥。
她好像什么都没了，她坚持的梦想，她喜欢的夏轻寒。
箱子好重，重得她拿不动了，脚步也似灌了铅般沉重。
台风过境。
Z市做好了防汛工作。
狂风吹着，几滴小雨落下。
她朝夏轻寒离去的方向走了几步，左脚绊右脚，摔在地上。箱子磕在地上，一堆白花花的纸张飞出，她在空中抓了几把，什么也没抓到。
林木染再也坚持不住，坐在原地大哭了起来。
300万，她辛苦创立的团队，她第一次爱的人，都没了，全都没了。
她哭得嗓子都哑了，路上没有人，这么大的风，即将到来的暴雨，人们都窝在家里。
灰暗的世界里，忽然出现一串急切的脚步。
那人慌张地把散落一地的东西捡起，箱子里还有文件往外飞，像魔术师帽子里飞出的鸽子，挡在林木染面前。
他抓住一只鸽子，对上她的眼。
模糊的双眼渐渐清晰，林木染的鬼哭狼嚎像按下暂停键。
林木染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人，柔软的褐发被风吹着，露出渗着一层汗的额头。眼角的泪痣在白皙的皮肤上甚是好看，精致立体的五官在灰暗的台风天里像抹刺眼的光。
他有些悲戚地望着她，她却觉得他像太阳。
林木染对上他的眼，他那双漂亮的眼里满是心疼。
那人抿着唇，掏出纸巾递给她。
什么话也没说。
林木染接过，擤完鼻涕低着头喃喃道：“谢谢你。”
她又抬头，支支吾吾半天。
那人等待她开口说些什么。
林木染咽了口唾沫，眼泪又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她胡乱抹了一把眼泪，黏黏糊糊地开口：“呃，呃，你好帅。”
许敬辰愣住。
本就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下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脸有点发烫，抖着手再递给她一张纸巾。
怪。
怎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看着脸跟花猫似的林木染，许敬辰有点自责。
林木染擦掉眼泪复又开口：“我，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雨大了一点，打在身上又热又凉。
两根断了的线缓缓靠近。
“是吗？”他笑着说。
【尊敬的市民朋友们：根据气象部门预报，台风“烟花”将于半小时后登陆我市……】
天暗了。
世界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