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险

    在宋锦安的一再劝说下,霍无妄才答应同她去云盛楼。

    可等二人到了云盛楼的门前,却见门前竟停了十多辆马车,另有几十匹马。将云盛楼的正门堵的严严实实,宋锦安和霍无妄一时都不知该将马匹拴在哪里。

    宋锦安索性让霍无妄暂且在此处等着,转而便一人朝着云盛楼的正门跑去。

    然而到了门前,却被两个壮汉伸手一拦——

    其中一个壮汉打量着宋锦安,噗的笑了出来,“你一个女子来这云盛楼,来错地儿吧?”

    宋锦安低头看向身上的锦袄。

    来时倒是不曾想过会来云盛楼,便随手拿了身平日里穿的女儿装,当真是误事。

    她只得回头看向霍无妄,但奈何霍无妄又不曾见过薛霂。即便让他进去,也无法认出那花魁究竟是不是薛霂。

    这可难办了。

    迫于无奈,宋锦安只得掏出荷包中所剩的碎银,正欲往那两个壮汉手里塞。却见其中一人登时冷嗤,不屑的瞟了眼她手中碎银。

    “呵!打发叫花子呢?”

    这可足有二两呢,他竟还嫌少!

    但为了能进云盛楼,宋锦安只得咬咬牙,收了手中银两,气冲冲的朝着霍无妄去。

    正巧霍无妄已然寻到拴马的地方,见宋锦安折返回来,张口便问:“不去了?”

    这等烟花柳巷之地,他倒是盼着能不去。

    “自是要去。”宋锦安说着就直接上手取他腰间荷包,顺口解释:“银子不够,需得给了银子才能进去。”

    可才刚摸到他的荷包,手上动作忽地一顿,她突然仰头看他。

    “银子呢?”

    上次她将这一荷包的银子给他,里面足有十多两银子呢。可如今却是空空如也,摸起来就瘪瘪的,显然是连碎银子都没有,只剩几枚不显眼的铜板。

    “嫣娘住客栈,每日里又需得吃喝,自是要不少银子。”

    “……”有理有据,宋锦安无话可说。

    她回头看去,眼见云盛楼就在眼前,可二人却因银子而进不去。实在是可惜。

    早知如此,合该先去钱庄用银票换了银子才是!

    迫不得已,宋锦安只得再次朝云盛楼走去,霍无妄亦是随她前往。

    才刚到那二人面前,她便委屈哭诉:“二位行行好,就放我进去吧。我爹爹在里面呢,家中母亲病了,现下只剩一口气吊着,命我前来寻他呢。倘若今日寻不到爹爹,母亲定会含恨而终的!我只是要寻我爹爹,若是能寻到他,我定然尽早出来!”

    她说的情真意切,仿佛就是真的一般。

    霍无妄若不是知晓事情,都险些被她骗了。

    宋锦安又强行挤出两滴泪来,又将手中碎银往前递了递,“二位且拿着这些碎银子去买些酒吃,冬日里吃了酒暖和。”

    可纵然她一脸可怜模样,但门前那二位却还是不愿通融。

    “如今进这云盛楼,一人都得十两银子呢,你二人可得二十两呢!”壮汉瞥了眼宋锦安手中碎银,又冷笑着看向霍无妄,“没银子就别来云盛楼,快走快走,别挡了云盛楼的生意!”

    语毕那人又突然如变脸般换了副嘴脸,笑着上前几步,朝一辆缓缓驶来的马车去了。

    马车停下在云盛楼门前,两个丫鬟从车里下来,拿了脚凳放好——

    一男子从马车里出来,被丫鬟扶着下了马车。虽样貌并不出众,可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所穿所用却皆是顶好的。

    头戴白玉簪,细锦的长袍,脚下踩着的墨色金丝长靴。外披乌金展翅暗纹披风,腰间翡翠玉佩若隐若现。

    迎上去的那位壮汉忙弯着腰,谄媚一笑:“三少爷可算来了,就等您了!”

    三少爷拢了拢披风,轻轻摆手,示意丫鬟退下,跟着壮汉就往云盛楼走去。漫不经心的问上一句:“薛云姑娘呢?”

    “薛云姑娘正等着三少爷到来呢。三少爷不来,今日这云盛楼谁也不敢开演,您可是云盛楼最大的贵客呢。”

    三少爷腰杆直挺,壮汉从始至终都弯着腰。

    途径宋锦安身侧时,三少爷却停了脚步,浑浊的眸光落在宋锦安的身上。

    “这位是……”三少爷问。

    “嗐,就是个穷叫花子!连二十两银子都拿不出来,竟还妄想进这云盛楼,还说是要寻她爹爹的,定是来看薛云姑娘的!”壮汉当即嘲讽。

    话说得难听,就连看向宋锦安与霍无妄时,眼神中也皆是嫌恶。

    不待三少爷接话,那壮汉又冲着宋锦安和霍无妄喊:“快走快走,别污了三少爷的眼!”

    此话一出就连三少爷也看向了那壮汉,不满的睨他一眼,“这位姑娘即便是想来瞧一瞧薛云姑娘,亦是人之常情。况且如此寒冬,怎能让姑娘在外守着?”

    更何况,还是个容貌绝佳的美人!

    “不就是二十两银子吗?本少爷出了。”三少爷眸光一转又看向宋锦安,“等过几日姑娘将银子还我就是,切记要去高宅将这银子还我。”

    “高宅?!”宋锦安将他从上到下看了一遍,“难道是珣州知府高大人府上?”

    高煜下巴一抬,满意点头,“倒还算见过世面,知晓高宅便是珣州知府的宅院。”

    “……”这就算见过世面了?宋锦安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

    要不是陈安宁说上一世霍无妄曾将珣州知府家三公子的腿打断了,她甚至都不知世上还有此人。

    “不如姑娘随我一同进去?”见宋锦安迟迟不开口,高煜突然道。

    肮脏的眸光近乎黏在宋锦安的身上,唇角的笑意愈发令人作呕。霍无妄脸色一沉,抬手扯下脖颈间戴着的玉观音。

    取下后,他一手扯着那绳,递到了壮汉面前。

    坠在底下的玉观音轻轻晃动。

    “先用这个抵账,三日内我送来二十两银子,届时将玉观音还我!”即便霍无妄不愿进入云盛楼,但既然宋锦安想去,他只得想法子。

    玉观音在门口烛火的映照下,依稀可见其光泽温润、纯白无瑕。

    像是块上好的玉!

    就连高煜见这玉亦是多看了几眼,又看看霍无妄。似是没料到一个连二十两银子都拿不出来的男子,又怎会有这么好的一块玉。

    壮汉连片刻迟疑都不曾有,笑呵呵的伸手就要去接。

    可在碰触到玉观音的刹那,却眼睁睁的看着玉观音被另一只手抢先一步夺下——

    “不必了,这云盛楼也不是非去不可!”宋锦安冷声道。

    这玉观音旁人不认得,她却是清楚,乃是霍无妄的随身之物。自幼便带在身上,从不曾丢过。

    哪里能用在此地?

    将玉观音又交还给霍无妄,宋锦安仰头看向云盛楼的牌匾,“薛云姑娘的绝色,今日既是见不到,明日再来就是了。迟早有一日,能看到她的容颜。”

    语毕又冲着霍无妄说了句:“走吧。”

    二人转身离去,身后却传来高煜的喊声:“你明日来是见不到薛云姑娘的,她下次抚琴乃是十日后了!”

    宋锦安头也不回的往前走,直到行至路口方才停步。

    她忽地闪身躲在拐角处,又一把将霍无妄也拉了去,探头往云盛楼看去。见门前没了高煜的身影,方才低声道:“看来今日还真得想法子见一见这薛云姑娘。”

    倘若真要再等上十日,她宁可今日另辟蹊径见一见此人。

    “你还要进去?”霍无妄竟真的以为她要放弃了。

    “当然!”宋锦安仰头看向云盛楼的后墙,“从此处应当能爬到三楼,顺着小窗进入。”

    眼见她当真是要顺着后墙往上爬,霍无妄忙上前,一把扯住她的后衣领。

    “你为何非要进云盛楼?”

    在宋锦安说要来凑个热闹时,霍无妄只当她是真的只想凑热闹。但如今看来显然并非如此,她定然有不得不进入云盛楼缘由。

    “还能是为什么?无非是想见见那薛云姑娘罢了,难得能让整个珣州的达官贵人都来此,可见这位薛云姑娘姿色非同一般。或许……”

    宋锦安顿了下,蓦然一笑,接着道:“或许这位薛云姑娘会是朔北九皇子呢!”

    此言换了任何人都只会觉得宋锦安大抵是疯了,才会说出这话。

    堂堂朔北九皇子,又怎么可能会成为烟花柳巷之地的花魁?

    就连霍无妄也曾有刹那的错愕,讶异宋锦安竟会说出这话。可转念一想,霍无妄却唇角一扬,看向宋锦安的眼神中带着几分欣赏。

    “如此说来,今夜倒是真要去见一见此人了。”

    “你、你难道不觉着这样的猜测,过于大胆了吗?”宋锦安还以为他会当即说她是疯了,可霍无妄的回答实在太出乎意料。

    “古有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今有朔北九皇子男扮女装做花魁,也并非是绝无可能。”霍无妄仰头看向三楼,“为了东山再起,他未必不会铤而走险!”

    -

    幸而二人都有些功夫在身上,否则这黑灯瞎火的不知要摔下去多少次了。

    但纵是如此,二人还是费了些力气才爬到三楼,沿着二楼的房檐慢慢挪步至唯一一个半开着的窗子。宋锦安探头往里看,见没有人在,才和霍无妄一同跳了进去。

    可二人才刚稳住脚,就听外面传来脚步声,甚至越来越近——

    宋锦安唯恐外面那人是来这个屋子,一把拉住霍无妄的手腕就往衣柜去。但才刚打开,见里面有两件一模一样的衣裙,又急忙关上。

    环顾四周,迫不得已她只得拉着霍无妄往床底去躲。

    可等宋锦安钻进床底,霍无妄却犹豫一瞬才跟着钻进去。

    恰在此时,只听门外响起一女子的嗓音,“哎,今日可真是让薛云姑娘出尽了风头啊。瞧瞧那首曲子弹得,连我都喜欢的紧呢,又何况是那些个客人。”

    语毕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迎面吹来冷风,女子登时拧了眉,“这个筱翠,我叮嘱了她,要她关上窗子。瞧瞧,这又给忘了。一准儿是赶着去听薛云姑娘抚琴,才将这些个事也都忘得一干二净。”

    跟在她后面的还有一女子,顺势接了句,“嗐,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关上就是了。”

    窗子关上,二人又朝着衣柜走去,不住的说着薛云姑娘抚琴一事。待拿出那两件一模一样的衣裙,二人又坐在铜镜前打扮,盘长发、戴首饰。

    铜镜前二人滔滔不绝,床底下的二人却是各有各的难。

    本就是一张小床,躲在床下的二人只得面对面侧躺着,才能不被发现。

    更要命的是宋锦安本就畏寒,现下床底又阴又冷,她只觉寒意入骨,双手如冰。

    偏偏霍无妄胸膛在前,宋锦安双臂曲起,挡在二人之间。她的双手,纵是有意不碰他,甚至一再往后收着,可不知为何却还是频频覆在他胸膛上。

    浓重的气息洒下,落在她发顶上。

    许是靠得太近,宋锦安甚至能听到他心口处传来的动静,如同击鼓般清晰。

    她蓦然想起二当家的所言——

    “你若忍气吞声,日后只怕会更委屈。”

    上一世正是她一再的妥协,才会被霍无妄彻底掌控。凡是他想要,多数都能逼着她做出妥协。即便她也曾抗拒、曾闹过,但最终还是她妥协。

    本想这一世能与他恩怨两清,可就这么算了,当真是恩怨两清吗?

    宋锦安稍稍抬眸,微弱的烛光下她好似能看到那张背光的熟悉容颜,只是看不清他的墨眸。

    或许,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才能算是恩怨两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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