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冬天刚刚过去，二月份的凉风吹起来，还是有些刺骨。

    长公主府后院内，几颗枯掉的树枝子被随意丢在石子路上。一个穿着湖水绿夹袄的宫女正在填着树坑，翻弄着土地。

    “青黛姑姑，这菜咱们非种不可吗？”小婢女抬起脸，问回廊上站着的一位年纪稍长些的姑娘。

    青黛看了一眼，回廊长椅上正披着红绸镶白狐领斗篷小憩的女子，帽兜盖着脸，看不清容貌。

    “嘘，海棠你小声一点儿，长公主刚刚睡着了。”

    叫海棠的婢女压低了声音，有些委屈道：“咱们好歹也是个长公主府，真的要开始种菜了吗？”

    “那不然还能怎么办？现在长公主府已经入不敷出了，哪还有什么进项？能省一点是一点儿。”

    “咱们长公主平日里的胭脂水粉，珠宝首饰，还有衣裳，到处不都是流水般的银子？”

    “长公主千金之躯，哪能让他们那些人看咱们的笑话！”青黛想起来那些小人的嘴脸就有些义愤填膺。

    说着话，正小憩的女子醒了，坐起身子，慵懒的伸了个懒腰，帽兜滑落。

    女子眉若远黛，肤如凝脂，眉间点缀着莲花花钿，园子里地上的白雪反射的阳光照到她身上，仿佛镀上一层细碎的金光，说是天仙下凡也不为过。

    就是这天仙珠玉满头，发髻上几乎没有多少空余的地方。美则美矣，但是这天仙美人却多了些凡尘之气。

    但也却因着这股凡尘之气，媚骨天成，让人忍不住想要采撷。

    这女子便是如今的安阳长公主，先帝宣成帝最疼爱的女儿，虽不是皇后嫡出，可是却也是宣成帝最宠爱的杨淑妃所生。只可惜杨淑妃生下公主没一年就因病离世了，于是公主从小就被养在太后膝下。

    孝武太后心疼公主，从小带在身边亲自教养，再加上宣成帝的宠爱，安阳公主可以说是泡在蜜罐里，金尊玉贵养大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

    宣成帝去世后，太子李煜继位，只是这位新帝年纪虽轻，可确从小被王皇后骄纵的无法无天，残暴不仁，不学无术。

    因此，登基还未有两年，民怨四起，不少藩王暗中集结势力，准备起兵，讨伐“疯帝”

    终于，在李煜继位的第5年，皇室宗亲南安郡王李铖，举兵攻进上京城，“疯帝”李煜和太后死与上京城郊外行宫的大火中。

    一月后，皇室宗亲李铖继位，年号正德。

    只是，从新帝继位后，安阳长公主的地位就变得尴尬了起来。

    安阳长公主与新帝也算是堂兄妹，只是新帝毕竟是夺了她亲弟弟的皇位。

    虽然对安阳长公主并没有什么处置，可毕竟她的身份放在那里，宫里宫外这些人对安阳长公主的态度也一改从前。

    先前公主府的大部分开销，都是从宫里拨，可是自从新帝继位后，宫里就断了长公主府的开支，长公主府里的银子，压根不足以维持长公主府一向奢靡的开销。

    仅仅半年，长公主府就已经入不敷出。像是今年冬天里用的银丝炭，都是卖了库房里一个紫檀木雕和一个和田玉观音像才勉强度过这个冬天。

    而且安阳长公主又是“疯帝”李煜的姐姐，这几年荒唐奢靡事也没少干，眼红的人、仇家更是不在少数。

    如今新帝即位后，打压，处置了不少皇室宗亲，不少人落井下石，等着想要看长公主府的下场。还有些拜高踩低的人，对长公主府的态度也大不如从前。

    因此，整个冬天，安阳都没有敢怎么出门，整日窝在长公主府里。

    可安阳花钱一向大手大脚惯了，从不曾对银子发愁过，如今的日子，简直是快要了她的命。

    她抬手理了理发髻上的镂金点翠凤凰步摇，想了想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不了咱们库房里的那些古董摆件儿，偷偷再去卖几个。”

    青黛姑姑一听，眉头皱的更深了，“我的长公主啊，咱们库房里剩下的不是以前宫里陛下太后赏赐的，就是些御用的物件儿，哪里还有店铺敢收。”

    “前几日，锦绣坊还有荣宝斋的老板，还遣人来问，什么时候去结一下账。要不是我糊弄了过去，只怕如今咱们长公主府大门口要被要债的人给挤满了！”

    听到这里，安阳也有些坐不住了，她一个堂堂长公主，被人上门要债哪里得了！传出去岂不是要被京城那些命妇贵女笑话！

    只是如今，她能够独善其身已是不易，她的两个同父异母的皇弟一个被贬为庶人流放西北，一个被终身囚禁在狱中。

    要不是她从不参与朝堂政事，每天装作只知道风花雪月，在府内\"夜夜笙歌\"的样子，恐怕如今也不知道沦落到什么地步。

    安阳看着在园子里翻弄着土的海棠，原本白嫩的小脸冻得通红，左脸上还沾上了一点泥土，还有青黛，身上穿的还是前年制的冬衣。

    她们长公主府如今也要落魄到如此田地了吗？想自己往日那些奢靡荒唐行径，还真是觉得有些讽刺。

    “长公主，长公主！”小太监常喜，一路慌里慌张的喊着跑了过来。

    青黛呵斥道：“成什么体统，长公主府的规矩都忘了吗！惊着公主怎么办！”

    安阳禁不住低头扶额，她这长公主府如今只是个空壳子，还讲究什么规矩？

    “什么事？”

    “长公主，宫里来人了，要传您进宫。”

    进宫？

    终于也轮到她了吗？

    安阳起身，深呼吸一口气，随之明媚的笑着，对青黛道：“青黛，若是我今天晚上回不来，府里的细软还有能带走的东西你就给府里人都分了吧，你们的身契我之前都从宫里要出来了，到时候都烧了吧。”

    “长公主...奴婢明白，您去吧，府里有奴婢在。”青黛姑姑忍不住落下泪来，自小时候进宫就伺候安阳，虽然只比安阳大个10岁左右，可是这么多年看着她一路走来，自是能理解安阳如今处境。

    长公主这一去，能否平安回来，都是未知数。

    “长公主...”海棠听见长公主对青黛姑姑的交待，她心里也多少猜到了一些。

    覆巢之下无完卵，她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早就料道可能会有这一天，安阳心里也多少有了准备。

    她系好自己的斗篷，理顺了一下珠钗上的金穗流苏，对常喜道：“走吧，咱们进宫，我也去见见我的这位远房皇帝堂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