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她还记得在梦中这件婚服不是搜出来的,而是她为了嫁给太子主动露出,哪怕毁尽名声也要达到目的。

    “如今外面人人都传姐姐为了嫁给太子费尽心机,明明殿下有了归宿,姐姐还要棒打鸳鸯,若只是儿女情长就罢了,偏偏这事影响了父亲在朝中的情况。”江嘉怡装模作样地在一旁拱火,她仔细看着地上的婚服,低声喃喃道,“也不知道怎么就传出去了。”

    江清念睨了她一眼:“苍蝇多了,想拦也拦不住。”

    “你说谁是苍蝇!”

    “妹妹急什么,我只是说从府中传信出去的人,这人既蠢笨又不将江府安危放在心中,鼠目寸光,要不是江家只怕她连京城都进不来。”

    无视江嘉怡要杀人的眼神,江清念微微低头然后跪下,不惊不慌回道:“父亲勿怪,女儿自幼跟随琳娘学女工,自知与殿下不可能后便托京城最好的女工铺子,与她们共同耗时耗力完成这件衣服,欲赠予太子与徐姑娘,以缓解江家与殿下的关系。”

    江父并非不明局势的人,他问江清念也不过是想给众人一个说得过去的说法,现下胡氏好不容易松口,若是能至此将二人关系划清,于陛下与江家都是好事。

    他伸手在他这个自幼乖巧的女儿头上轻拍两下,意味深长道:“念念懂事,为父欣慰,近日民间确实对你有不少传闻,但我想要是你当真有这份心,众人知道定会打消顾虑。”

    话里话外的意思她都懂,因此淡淡开口:“待完成这件衣服,清念会亲手奉上贺礼。”

    “那便好。”

    于江父而言,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件婚服的用途是什么,只需知道它的归路即可。

    等人散尽,江清念才脱力般坐在地上,浑身上下都是冷汗,右半张脸刺痛发麻。

    “姑娘……”

    “文春,拿起这个回房。”她唇色发白地从地上勉强站起,不知为何,自从病后自己的身体一直很虚弱,刚刚要不是为了应付江父她很难坚持这么长时间。

    文春小心翼翼将婚服抱起,不忍心道:“姑娘当真要将婚服送给太子和徐……徐姑娘吗?”

    旁人不知她是知道的,太子去南方赈灾前同姑娘说好了会回来与她谈亲事,姑娘花了整整一百多个日夜亲手绣的婚服,手指都不知被扎穿多少次,每一针都诉说着姑娘的期冀。

    “送。”她想也不想脱口而出,抿了抿唇,“不仅要送,还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江清念亲手把婚服作为贺礼送到东宫。”

    文春也知道她心中想什么,知道这是唯一破局的办法,但心中还是不满,忍不住抱怨:“我倒不是因为别的,就是觉得这是姑娘辛辛苦苦做出来的,即便烧火用也比给,给那种人好。”

    她看着婚服上最后还没绣上的地方问道:“姑娘,眼睛还是让文春来绣吧?”

    “不必。”江清念靠在床榻上忍不住瞌眼,轻声道,“就这样送。”

    文春:“我们何时去送?”

    江清念:“这几日天气不好,待到艳阳天我们便去,文春,你这几天辛苦一些,帮我选个好天。”

    文春很快会意她的话,低头应下,为她盖好薄衫退下。

    没几日江家大小姐要亲手送婚服给太子当贺礼的消息传遍京城,这些时日江清念与太子的恩恩怨怨成为京中最流行的传闻,不管什么小道消息众人都要说道一番。

    “姑娘,我们今日当真要去吗?”文春在一旁选簪不安问出。

    江清念看着镜中的人,杏眼黛眉,精致鼻梁下丹唇欲滴,缺少血色的皮肤如同玉瓷,桃粉色的衣服将她少女的娇俏很好衬托出,抬眼她反问:“文春,今日我好看吗?”

    文春先是一愣,很快点头:“好看,姑娘怎样都好看!”

    “与往日相比呢?”

    “今日姑娘仔细打扮,确实比往日更让人移不开眼。”往日她家姑娘从未穿过这么鲜艳的颜色,她放下手中朴素的梨木簪,转手选了枚更大气精致的琉璃玉坠为她别上。

    听到她的话江清念的脸上才露出笑容,同她说:“今日实该惹眼些。”

    手指搭在红木箱上细细摩挲,眼中一瞬情绪涌动,这件嫁衣是她曾经一针一线伴着烛火绣的,那时她总在想穿上这件嫁衣时应该簪哪个发簪,应该涂哪个口脂,映在烛光后的郎婿见到她又是什么神情……

    最终还是闭眼移开目光,再睁眼时恢复了平静之色,淡淡道:“该走了。”

    江氏的马车自上路起就引来一众目光,人人都想观赏这场大戏。

    “里面坐的就是江家的那个大小姐?”

    “可不是,听说之前和太子差点成亲来着。”

    “没听说吗,是这位江小姐棒打鸳鸯,差点把人家女方逼死,太子仁厚劝到陛下那里才作罢。”

    “可如今……?”

    “如今?如今肯定是闹够了呗,说起来江小姐之前人挺好的,好多次振济都能瞧见这位小姐的身影。”

    “哎?你们看她马车上是不是放着花?”

    “那好像是……莲蓬……??”

    很快几乎整条街的人都发现江大小姐做的马车前别了一捧无子莲蓬,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为何意。

    “你快瞧!”

    唢呐悠扬,看戏的人皆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就在马车后突然冒出一支队伍,披麻戴孝,白色的纸花不要钱般使劲往上扬,一开始以为是哪家不长眼偏偏选在今日出丧,待众人定睛一瞧却发现每个纸花上都挂着一枚铜钱,这哪是出丧,简直就是济世,顿时静谧的街道混乱起来,大家跟在出丧队伍后捡钱。

    “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给你钱你都不要?”

    “不是,我是说这些人吹得曲?”

    “你才发现?我早就听出来了!这吹得根本就不是丧曲而是喜曲!”

    众人只当是哪个大户纨绔出来玩闹。

    白花扬满天,落在地上只有铜板翻身的清脆,喜曲丧服,吹的人哭捡的人笑,从未见过如此荒唐。

    马车里江清念也听见外面吵嚷,疑惑打开车窗,被眼前一幕惊住。

    “姑娘,这……”文春也一时缓不过来,哪家这么会挑时间,虽然这些百姓被玩弄看起来很可怜,但想到前几日他们的所作所为又有些解气。

    江清念放下帘子,轻声道:“无需管,我们只需做完我们做的就好。”

    若是这场戏还能再大,那便再大些也无妨。

    在所有人不曾注意的阁楼上黑衣小厮见这一幕忍不住笑出声,连连夸赞道:“公子你这招未免太妙了,江姑娘送嫁衣您撒白钱,还吹喜曲哭丧事,天下能想出这种法子的唯有公子您了。”

    被夸赞的男人不以为然地坐在对面,这个角度刚好能将街上发生的事一揽眼底,裴贺放下手中的清茶,半掀起眼皮:“她弃了一段恶缘值得这份庆祝。”

    “不过。”站在一旁的小厮挠挠头发,不解问,“江姑娘车上为何要放莲蓬……莫不是,有眼无珠之意?”

    桃花眼漪涟,裴贺轻轻勾起嘴角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起身语气微扬:“去多寻些莲蓬来,越多越好,每个莲蓬的莲子都不许少,少一颗都不行。”

    “是。”

    靠近皇城便无人敢跟,直到在城门被拦下,身后的唢呐声仍能听见,而且更加卖力地吹,似乎是故意让她听见,给她助威般。

    “平日我们来他们都巴不得能得姑娘青睐,别说拦,恨不得亲自抬进去,如今还没几天再见竟然拦得这般不客气!”文春岔岔地嚷着,自幼时姑娘就获得了可以坐轿入宫的资格,现在就算与太子取消婚约也不代表姑娘所有的权利都没了。

    江清念并不在乎这些转变,下马车道:“我有贺礼要赠予太子,还望小将军能去通报一声。”

    守门的小将是个生面孔,刚来不久,想到前几日徐姑娘的嘱咐,面色纠结地解释:“江姑娘,并非我等有意为难,太子前几日已道明,东宫唯有江姑娘不能进。”

    她攥了攥手心,问道:“可有法子让我见到殿下?”

    小将直接半跪:“江姑娘你别为难小的,殿下的旨意我等哪敢违背。”

    “我道是谁,原来是江姐姐。”清悦的声音传来,江清念抬眼对上徐婉宁冷漠又阴沉的目光,她站在城内衣着打扮已与前几日大为不同,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宫里的娘娘。

    她从怀里拿了一袋碎银给小将:“我同江姑娘有话说。”

    小将明了,背过身去一旁。

    徐婉宁歪头看看后面的阵仗,笑意盈盈道:“姐姐来的不是时候,殿下说了,有关姐姐的一切他都不想看见。”

    江清念缓缓抬眼:“我并非来见殿下,若是殿下不想看见我,麻烦徐姑娘将贺礼带给殿下,算是清念的一份心意。”

    小厮抬上,徐婉宁只是扫了眼红箱,冷笑出声:“江姐姐,我以为我说的够清楚了,殿下不仅不想看见你,也不想看见你送来的东西,不过你执意要送我总不能给你扔出去,姐姐,你知道殿下让我如何对你的东西吗?”

    江清念蹙眉,不知她为何意。

    徐婉宁笑得更张扬,她掀开红箱子,一身红嫁衣无比夺目,在所有人没反应过来时,一只火折子出现在她手中。

    “等等!”文春出声阻止时已经晚了。

    娇贵的蚕丝瞬间被火海吞没,滚烫的热浪扑面而来,化作乌黑的烟略过她们散向空中。

    “你疯了吗!这可是江家的贺礼!”文春被气得头皮发麻,要不是还有一丝理智在都要控制不住冲上去理论一番。

    徐婉宁完全不慌,而是隔着红火直直盯着江清念的眸子,一字一句诛心道:“这便是殿下的旨意。”

    跃起的火焰倒映在她眼中,她的东西他要用火烧了。

    她,他也会亲手杀死吗?

    “何人在此闹事!”

    隔着火焰江清念一眼就能认出他。

    徐婉宁嘴角暗暗上扬,转身跑到宋砚舟身边,再抬头就换了一副神情,眼含雾气以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小声道:“殿下,我,我也不知道姐姐是何意,我只是说殿下现在无心见她,她便气急在城门当众烧了给殿下的贺礼,还说,还说假若我嫁给殿下,这便是她的贺礼。”

    说到后面眼泪大滴大滴地掉下来,宋砚舟替她擦净泪水,柔声哄道:“你放心,我会替你讨个公道。”

    转身,柔情的神色荡然无存,他看向城外那个单薄的身影,本该对徐婉宁心疼,可现在他竟萌生了一些欣喜,她这样做是不是还在乎他。

    箱子里的东西已被火烧的看不出是何物,她今天很漂亮,恰到好处地脂粉将她整个人衬托的更似尤物,很难让人忽略她的容貌。

    “念念,你闹够了没有。”宋砚舟自己都没发觉自己想要斥责的话说出来掺杂了纵容与温柔。

    江清念抬眼,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和宋砚舟之间原来隔的这么远,远到明明中间只隔了一步却似隔山隔海,就如同被火烧了的嫁衣,永远不可能回到原来的模样,只能在这场烈火中越来越面目全非。

    “殿下,清念是来恭贺殿下的。”朱唇轻启,轻风吹过撩起她额前碎发,软声软语地说着,“先前殿下待清念很好,清念不敢忘,往后唯愿殿下与所爱长长久久、顺遂平安,白首不相离。”

    她每多说一个字宋砚舟神情便阴沉一分,直到她说完最后一个字宋砚舟再也憋不住,几乎是咬牙问出:“你今日来就是想说这些?”

    “是。”

    “你祝我和她人长长久久,白首不相离?”

    “清念定当日日祈诵。”

    “江清念!”怒吼出声,皇城下众人皆惧跪在地上不敢出声,唯一站着的女子撩起眼睛看向他,盯他看了几秒,然后跟着跪下。

    “殿下息怒。”

    四个再熟悉不过的字眼,在宫里不知多少人同他说过,可只有她不行,她不能说这种话。

    木箱被一脚踢开,他们之间没了障碍,宋砚舟站在她身前,冷声道:“江清念,孤再问你一遍,你可还有话要同孤说?”

    她能听出他在生气,可不知道他为何生气,抿了抿唇道:“臣女没有。”

    “好一个没有。”

    下巴一痛,她整张脸痛的忍不住皱起,眼泪逼在眼眶,下巴捏的手太用力,她只能跟着提起身子才不至于把下巴弄脱臼。

    “江清念,你可知孤发怒会如何?”

    她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被捏碎了,只能艰难地开口:“殿,殿下贵为太子。”

    江清念对上他墨色一般的眼睛,明明是从小到大都认识的人,可此时她从头到脚都冰冷无比,忍不住打抖,眼泪顺着脸颊流到他的指尖并未唤醒他的旧情。

    宋砚舟危险地半眯起眼,声音嘶哑:“江清念,你真想死吗?”

    她不想,身处井中窒息的感觉涌上,只能惊恐地看着面前的人。

    这个人,会杀了她。

    “孤不会现在要你的命。”卸了力,江清念倒在一边,他的语调冰冷,“但是念念,你的命只有孤能定夺,你记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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