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侯到了。」卡森面无表情地望着穹顶外闪烁的点点繁星。

    若仔细观察这片璀璨夜空，你会发现某几颗星星之间互相保持固定距离，星光周围环绕着若影若现的网状方格及些许漆黑孔洞，种种迹象无处不透露他们并非自然产物。

    而深空探测仪回传的画面更证实了方才的假设：星系外无数艘战舰正将炮口对准镜头。

    似乎是早有预料，卡森缓缓走向外头漂浮的巨大平台，平台中央只有一张小矮桌及一卷睡袋，那是欣赏夜景的特等席。

    踏上平台后，他从口袋中掏出一颗圆球，随意地扔在矮桌上。

    转瞬之间，外星舰队如同觊觎猎物的饿狼，攻击精准且猛烈地从星系末端朝天文台笔直前进。

    然而，无论是导弹轰炸或高能光束，在即将抵达星球之际皆被行星轨道外部署的黑洞空间吞噬。

    「年轻的智慧生命体，我明白你们畏惧这股能量，必然的结局无法通过武力征服，停止攻击吧。」卡森面朝广阔的星空说道。

    片刻后，攻击轧然而止，显然舰队指挥官已经收到卡森传递的讯息。

    在明白眼前的生物持有远超越自己舰队的科技力量后，指挥官试图向对方发起谈话。

    「您好，先驱者，根据我方探测结果显示，您面前的实体具有足以摧毁整个星系的能量，星海理事会不允许如此危险的武器排除在监管之外。」外星生物提出己方的担忧。

    「但愿它只是武器。」卡森将圆球举至双目之上，故作好奇地认真端看，球外围着密密麻麻的符号，而符号内部存在一股足以重启整个宇宙的能量。

    「奇点，我的文明曾如此称呼这股能量源。」

    「派出各文明中最优秀的科学家前来回收吧，若看过之后仍然认为这是武器的话，我会将奇点双手奉上。」他不愿再与这群外星生命交流，带着奇点走进天文台内。

    「理事会，对方拒绝继续进行沟通，我方是否派出首席科学家前往调查？」舰队在收到消息后立刻连线总部请求指示。

    「允许。」

    「否决。」

    「允许。」

    「允许。」

    「弃票。」

    「理事会同意派出首席科学家进行考察，接触期间将全程监控。」

    回到天文台内，卡森正操弄一台巨型计算器，确切来说，整颗星球都是它的一部分。

    无数条代码从星球表面汇聚至天文台中央显示器，代码使用的符号与环绕奇点外围的符号一致，随着闪烁速度越来越快，最终交织成双股螺旋状悬浮在建筑物中央。

    「最后只能留下这些了吗...」

    为了研究奇点，他已经付出太多，甚至整个种族都成为研究之下的牺牲品。

    「先驱者，根据您的要求，我们召集诸多文明中最顶尖的科学家前往回收武器，目前已抵达星球轨道，请指定着陆位置。」刺耳的电磁音将死死盯着代码的卡森从回忆中敲醒。

    「天文台周围所有空间皆可着陆。」简短的回答后他再次拿起奇点查看。

    环绕奇点的符号与第一次见到时大不相同，起初它们毫无规律，同形符号不会频繁地并列出现，而随着时间推移，现在除了前端的五个符号之外，其他全是整齐划一的圆圈，奇点在进行倒计时。

    过了几分钟，天文台外围不断传来嗡鸣声，那是飞船降落时独有的声音。

    「进来吧，我们时间所剩无几。」

    大门被缓缓推开，数百位奇形怪状的科学家如同孩子闯入巨人的游乐园，畏惧又好奇地观察周围环境。

    面对这种百鬼夜行的光景，卡森依然双眼无神地摆弄那个双股螺旋状的代码。

    「先驱者，您的文明...。」声音来自于地板上类似呕吐物的生物，他还没说完卡森便打断对话。

    「比在场所有人加起来还古老，不过现在只剩下我了，你们要找的东西放在楼上，若要带回去请先告知我。」出乎科学家们预料，卡森并未做出任何抵抗也没发表多余言论，平淡的陈述句让所有人确信眼前的生物来自时间长河深处。

    「那我们就不打扰您了。」当中最具有话语权的科学家，也就是那坨呕吐物，领着众人前往二楼寻找奇点。

    天文台二楼是一个环状的平台，地板铺着玻璃，这样在一楼的人便可以看清楼上的一举一动。

    「这...。」科学家们见到奇点之后惊恐的说不出任何一句话，他们无法相信眼前的物体所蕴含的能量竟然能达到宇宙的理论极限。

    「所有人，立刻起关闭一切通讯管道，此命令高于理事会。」首席科学家十分严肃地下达指示。

    从现在开始不能让任何文明得知接下来要进行的对话，包括理事会，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首席...难道这是...。」发出提问的科学家不敢把话说死，或者说他不愿相信自己猜测的答案。

    「已经不重要了，去和先驱者聊聊天吧。」首席间接给予刚才那个问题肯定的答复。

    「如何，你们找到满意的答案了吗？」卡森见来到大厅的众人沉默不语，露出一抹无奈的微笑。

    「确实令人震撼，先驱者，我叫查普曼，是否有荣幸得知您的尊称。」查普曼恭敬的将内核从身体内取出再放回去，对于他们物种而言这种行为象征着自己对话对象高度尊重。

    「睿智且谦虚，要是人类有如此优秀的首席也不至于走到灭亡这步。」

    「我是卡森，人类种族的最后一名成员。」

    ＂...＂

    先是一阵的寂静，接着被地上的软泥被打破。

    「先驱者，奇点是否属于这个宇宙。」查普曼怀着僥倖的心态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我认为你可以问得更直接一点。」卡森拿着奇点从二楼走下来。

    查普曼见对方看穿自己内心真正的疑惑便不再拐弯抹角。

    「我们...是否真实存在？」

    「有时无知是一种幸福，但真理的探求者们打破安逸现状只为了满足好奇之心，而我十分赞赏这种行为，这群人是种族进步的关键。」卡森笑了。

    「上亿年来，我不断思考何谓存在，甚至人类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在发现奇点推翻我们所熟悉的物理定律之后，社会陷入对定义\"存在\"的病态狂热，科技停滞不前，信仰毁灭殆尽，律法朝令夕改，文明倒退了好几个时代。」

    「没有牺牲便没有进步不是吗。」查普曼听出了弦外之音。

    「是的。」

    「因此在这股狂热之下，人类首席科学家成功地完成外围符号破译，并将其称之为＂数字＂，同时也发现那象征宇宙剩余的时间。」

    「但愚蠢的首席犯了一个严重错误－－他将奇点的研究成果公之于众，起初确实成功遏止社会动荡，而科技更在几年时间内远超越狂热时期前的水准...」查普曼听到这里突然感受到卡森情绪上的波动。

    「那究竟是甚么摧毁了如此强大的文明。」一名具有植物特徵的科学家不小心将心中所想之语说漏了嘴。

    「人性。」卡森毫不遮掩的将人类天性好斗的特质告诉众人。

    「文明道德观远落后于奇点带来的科技，人类如同拿着武器的幼儿一般胡乱使用各种危险的技术，永无止尽的内战直接导致文明走向衰败。」他站在计算器的操作面板前越说越激动，台下的科学家们则是悄咪咪地远离卡森。

    「当首席从黑洞回到母星时，迎接他的只有断垣残壁。」他愤怒的将奇点砸向地面。

    「抱歉，激动了，但这就是我的回答，“存在”一直以来都是非常艰深的概念，即使付出整个文明作为代价也不一定能探究其本质。」卡森重新弯腰捡起奇点放进口袋。

    众人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该离开了，这里没有秘密可以告诉你们了。」卡森见没人再提出问题也没给予回应之后，推开天文台大门示意他们离开这颗星球。

    「先驱者，我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吗？」

    「问吧，查普曼。」

    「我们还剩多少时间。」

    「我认为你不要知道比较好。」说罢，卡森将大门关闭，金属碰撞声回荡在冷清的天文台。

    其实他并不清楚具体剩下多少时间，只记得查普曼一行人着陆之前奇点周围的数字在10000左右，或许是想将末日作为惊喜留给自己，他没再确认过实际剩余时间。

    ＂......＂

    送走科学家之后，他将显示器中央漂浮的双股螺旋状代码摊成二维平面，里面纪录了人类所有生物特征，卡森试图用数字留下族人存在过的痕迹，这样一来即使是奇点的制作者也能看得懂。

    「数字...真是神奇。」0和1瞬间铺满显示器。

    感慨之余，他听到门外传来咕嚕咕嚕的水流声，那是查普曼移动时发出的声音。

    「你为什么还不走。」卡森对于再次看到这摊软泥显得有些不耐烦。

    「我还没听到您的回答。」

    「这有意义吗？」

    「有。」

    「好，你给我待著。」他从口袋内掏出奇点认真寻找除了０之外的数字。

    「还剩１２０３秒，在我们说话同时还在持续减少，这样你满意了吗。」卡森把留给自己的惊喜给拆了。

    「什么是秒？」查普曼提出一个眼前这位独自活了上亿年的先驱者从未注意到的细节。

    「秒，秒是由国际...。」卡森察觉到不对劲。

    「欸？」

    或许是被自负蒙蔽了双眼，卡森从没想过为何数字变动频率刚好是一秒，甚至他对变动频率的体感时间也是一秒，要知道＂秒＂的定义可是确立于奇点发现之前。

    「查普曼，我现在得跟你解释奇点符号的规则，在这之后我们对符号变动频率重新测量。」

    「好的，先驱者。」

    仅仅３分钟查普曼便理解数字基础定义。

    「不要使用数字，告诉我那里有几枝笔？。」卡森指向桌上的笔。

    「“尹”枝。」

    「换成数字呢？」

    「３枝。」

    「我看也是３枝。」

    桌上确实放着３枝笔，卡森为了确保双方在计数的知识上没有太大偏差才设计这样的问题。

    「现在，告诉我“次” 的定义。」

    「当数字与先前时刻有所不同称为“1”次。」

    达成对次数定义的共识才能继续进行接下来的对话。

    「好，查普曼，以你们种族的时间单位告诉我数字变动频率是多少。」

    「13次／克曼。」

    「你们对时间的流速感比人类还慢是吗？」

    「是的，先驱者。」

    卡森脸色逐渐凝重，其实查普曼给出这些数字对他来说毫无意义，只为了证明彼此对时间的流速感有所不同。

    「如果由你来设计奇点的倒计时，这个数字变动的频率会是多少？」卡森心中早有答案。

    「1次/克曼。」查普曼也是想都没想就回答了。

    也就是说若根据人类的视角来看查普曼设计的奇点，数字会每13秒才动一次。

    「...。」两人默契地“对望”了半晌。

    他们同为科学家，很快就明白这象徵一件骇人的事实：奇点的製作者很有可能是人类。

    「你是怎么发现的？」卡森率先发话。

    「并非是我发现的，我只是对于您为何能准确知晓剩余时间感到好奇，若是由我们种族来观察的话肯定推敲不出数字的系统。」这摊软泥依旧很谦虚。

    「是啊，好奇心...我究竟失去多久了...。」自从种族灭亡之后，卡森便没有离开过这颗星球。

    「查普曼，我想做最后一次真正的实验，你愿意加入吗？」

    「我们种族一向跟随智慧的脚步，先驱者。」

    两人快步的走向天文台中央计算器前。

    「把这几根插入你的意识中枢。」卡森抓着几条透明的导线示意查普曼动作迅速，而他自己则是将几根细线插入脑中。

    「先驱者，这是什么？」查普曼即使在面对末日依然对知识有着强烈渴望。

    「电位信号分离器，如果实验成功的话，我们将成为无数个0和1被记录在计算器内。」卡森正在操作面板输入指令。

    「会不会我们的世界也是如此呢？」

    「哈哈，是的，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但又要回到存在的问题实在是太麻烦了。」卡森转头对桶子里的查普曼露出久违的喜悦之情。

    查普曼感觉这个人以前肯定是一个疯疯癫癫的科学家。

    不久之后，整颗星球表面泛起一道道白光，好似在期待什么。

    如果这次实验失败，人类的生物特征也会一并被计算器抹除，卡森多年的心血将付诸流水，但现在一切都不重要了。

    「信号源已就绪。」

    大大的六个字沾满显示器的全部版面。

    「动手。」

    卡森一声令下，随后便倒了下去，在桶子里的查普曼也失去生命气息。

    天文台内剩下些许微弱的电流声，原本如光似焰的星球也逐渐回归死寂，而奇点静静地躺在卡森身上的实验袍中为众生倒数末日。

    起初他们以为是流星，又或是那个不知名的星系走到了岁月的尽头。

    来不及感叹，来不及许愿，来不及惊慌失措，宇宙万物瞬间塌缩成二维平面中一串无限长的０和１。

    而维度之外，两只无形的手在字串之间掐东拾西，似乎是在排除异常片段。

    在多次检视之后，它们重新将字串投影至三维平面，至此，宇宙又开始新的周期。

    不过有个不该出现的物种重新回到了这片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