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苑·凉亭藕花池】
“你和海月见面，都聊了什么？”
“还不曾。”
沈长宁困惑她这话从何谈起，“自从穿越后，我便一直呆在兰苑，没有出去过，更不曾见过任何人。”
“因为，我心中有愧，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他。所以，一直以来，都没有勇气踏出兰苑的门去找他。”
女帝呆坐，满是困惑，嘴里念叨着，“不可能啊。”
“每次吃桃子，我都会身上起红疹子。避免被有心人利用，我都会假装吃两口桃子，适逢桃子熟透的季节，御厨按照惯例，会隔三差五都做一道掺有桃子的果盘。我都打算好了，吃几口桃子，等身上起红疹就穿厚实的衣服遮挡。那些厚衣服我都命人收拾出来的。”
“可是，我这几日用膳都没有碰到桃子。问过宫女，说是海月的意思，以后膳食里不再需要桃子。”
“我对桃子过敏的事情，除了自己，谁也没说。要不是你告诉海月，他怎么会知道？”
按照时间线。
海月的确不太可能知道这件事。
两个人对视。
风吹过，花瓣散落一地。绯红色的花瓣，明艳又烂漫。无声无息的风，撞到风铃，紫色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音。
一声叹息。
“你，对海月，是何种感觉？”
“喜欢。那你呢？三十六岁的沈长宁，你依旧喜欢海月吗？”
女帝望着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岁月留痕，透过她仿佛看到二十年后的沧桑。
“三分喜欢，七分愧疚。”
夫妻多年，早就分辨不清楚那是爱情还是亲情。非血缘里的依赖，如同樊笼，困住了沈长宁，也困住了海月。
不敢直面故人。
她心中的愧疚，日日夜夜折磨自己。
“我想知道，二十年间发生了什么。”
“现在还不是时候，以后我会慢慢告诉你。”
沈长宁正说着，胸腔里压不住的咳嗽，化作嘴角溢出的鲜血。
女帝怎能不担忧，“好好好，你总能和我说说，是谁伤了我吧。第一次见面，我就觉得你哪里不对劲。一段时间接触下来，我是发现了，你的身体情况很糟糕。我说要找御医看看，你非不肯。”
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长宁咬紧牙关死都不松口，肃穆而冷静，“暂时不能说。总有一天你会知道。”
女帝被气到，心里的气无处发泄，重重拍了拍桌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这也不说，那也不说。那我怎么知道我真正的敌人是谁？你穿越过来的意义，不就是让我更容易更轻松扫清障碍，稳坐皇位吗？”
沈长宁哑然。
穿越非她所愿，都是一场意外。她不知道为什么穿越到二十年前。也不知道如何回到自己的世界。
只知道，她现在是有机会弥补错过。
还不到时候，提前说了，恐怕会徒增烦忧。
“算了，你不想说，我也不想勉强。我走的每一步，都是你曾经经历过的。你不说，必然是有你的用意，总归不会害我。至于我不能吃桃子这件事，海月发现了就发现了，他知道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反正我知道他也不会害我。”
女帝倒是想得开，“我呢，现在对海月是有点心动。”
生性纯良，真诚相待。
古人流传中，妖怪都是吃人的。海月相反，不仅不吃人，还对人类友善。
容貌怡丽，身材高挑，五官比例都是极好的。单单从相貌来看，海月是个非常不错的人选。素日里，海月比较喜欢穿着黑色的袍子，愈发称托出其肤脂如玉。锃亮的大眼睛，炯炯有神。每次，女帝对上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全是满满的笑意。一个爱笑的妖怪，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多次的救命之恩，还没有报答他。
想到这里。
女帝浅浅垂眸，“我能感觉到，海月也是心里有我的。”
相爱，可抵万难么。
海月能否留在皇宫，等自己死后，又何去何从？
“人类寿命，最长不过百年。我担心几十年后，我死了，海月会很孤独。”
沈长宁苦笑，心里暗想，根本到不了那个时候。
女帝自顾自说着，没有留意到沈长宁眼底的悔恨。
话的最终。
是以“要不，我就和海月在一起吧！”
反正，不要给人生留下遗憾。
女帝抛出问题，又给出答案。看似询问沈长宁，实际上早就有了自己的打算。
“嗯，你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
“看你一点都不惊讶。怎么，未来二十年间，我和海月一直很相爱吗？”
对于这个问题。
沈长宁再次沉默不语。
“你这个人神神秘秘的。我这么直率的人，怎么过了二十年变得如此沉默寡言了。”
“等你经历的事情多了，就知道了。”
女帝起身，正要离开。
噗嗤————
一口老血喷涌溅到女帝雪白的裙摆上。
这很难视而不见。
女帝冲上前，紧紧抓住她的肩膀质问道：“事到如今，别再瞒着我了。说吧，这二十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必须要知道。否则，我没办法提前改变未来。你也不想我二十年后还是你这副病怏怏的样子吧。”
沈长宁好不容易稳住呼吸，嘴角残留几滴鲜红的血。
片片绯红的花瓣，随风飘荡。空气中弥漫鲜花清香之气。暖阳照耀，斑驳的影子在风中摇曳。那片模糊的记忆，逐渐浮现。
“那就从一开始说起吧。”
沈长宁揉了揉太阳穴，缓缓道：“那年行宫遇刺，我逃亡坠崖，是善良的海月救了我，还将我带回皇宫复仇。一见钟情，成亲后，我们曾经有过一个孩子。那孩子模样可爱，却不长寿，早早夭折了。短暂的相爱后，我忙于朝政，海月守着后宫。时间一长，我们之间的话越来越少。”
“也是鬼迷心窍。我妄图以凡人之躯，来长生不老。于是，私下炼制丹药。那不是延长寿命的丹药，而是催命符。在我几乎丧命之时，海月以命换命，救了我。没多久，我就穿越了。”
令她最愧疚的是，海月知道救了自己会死，依旧选择去救。
心甘情愿赴死，是永远无法迈过去的坎儿。她很清楚，不管几辈子都还不清海月的恩情。
良久。
沉默。
女帝垂眸，感叹说道：“嗯，像是我会做出来的事情。”
人类的寿命不过区区几十载，充其量是百年。可妖怪的寿命，有千年万年之久。她会觊觎长生不老，也在情理之中。去炼制药丸，也是脑壳昏了。
她好奇问道：“那，就没有一点好处吗？”
沈长宁苦笑伸手，手掌心汇聚了团水，随着她意念微动，水犹如锥子击穿了池塘里的荷花根茎。
“好消息，就是我变成半妖，掌握了海月十分之一的妖力。”
下一秒。
噗嗤。
沈长宁猛地吐了血，就不足一柱香的功夫，她都吐了好几回鲜血。照着这个趋势，估计，再活一个月都够呛。
女帝搬了块偏软的垫子放在她背后，“放心，你穿越过来，告诉我一切。我必定会改变未来。相信再过二十年，我一定和海月好好的。我保证，这辈子不会妄图长生不老，更不去炼丹吃药。能活一天是一天。”
“对了，就是那个孩子，为什么会夭折？”
“不知道，明明好好的，突然就不行了。太医也查不出问题，说是恶疾。”
想到那个孩子。
沈长宁的心就隐隐作痛，毕竟那个是她唯一一个孩子。
“二十年后的沈长宁，我对你立誓，今后一定会善待海月，竭尽全力去保全未出生的孩子。我会勤政爱民，家庭美满。”
“嗯。”
“就是，你这病，要不看看太医吧？老是吐血也不行啊。打不了，外界知道你，我就说你是父皇流落在外的私生女，反正咱俩一模一样，顶多是你容貌老了一些，不过看不出来，顶多二十多的样子。”
“没必要，我这是人类的身体和妖怪的力量无法融合。已经药石无医了。趁着我还活着，我会每一步都提醒你不要走错。十六岁的沈长宁，你不用难过，只要你不被贪婪吞噬，二十年后的我就能长命百岁。”
沈长宁用冰冷的手轻轻抚摸女帝的脸，“年轻真好啊。”
年少时。
自诩无所畏惧，英勇地去追寻心中所想，全然不顾其后果。那种恣意洒脱，再也不可能出现在沈长宁的脸上了。二十六岁的她，空有半妖的力量，却濒临死亡，眼里只有颓废和愧疚。
女帝温暖的手握住她，“别担心，我会做好的。”
一个帝王，一个妻子，一个母亲。
所有身份都会守护好。
沉重的敲门声想起，一下接着一下。
女帝松开手，轻飘飘留下一句：“等着参加婚礼吧。”
沈长宁只觉得视线模糊，竭力控制自己，直到女帝彻底消失，才缓缓倒下，发丝散落，无力地倚靠在软枕上。嘴角的鲜血不断溢出，脑海里记忆碎片翻涌，侵袭满是窟窿的心脏。
望着天边白云。
自嘲：报应。
她无比痛恨那个贪婪的自己，为何执意追求长生不老，害死了海月，又害得自己变得不人不妖，真是害人又害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