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

    看到程昱要张口,她又抢先道:“我进出将军府,完全无需和你说。但是,父亲让你住在府中,去幽州时又托付了你……”

    海榴咬牙,“帮衬我。他是你的将领,你对他的话令行禁止,以之为责任,因而非要插手我的事,我也能体谅。”

    她停住,不见程昱开口,继续道:“我要外出,是有正经事。必须要。若是你担心交不了令,我可写书与你,证明此行是我一意孤行,且有必须之理由。”

    心里有些犹豫,要不要直接说自己要去幽州,就又端详程昱的神色。

    程昱的脸上却完全瞧不出有变化。

    他看海榴不再说什么,道:“你等一日,我今日做些安排,再请大夫上门一趟,若无问题,明日或后日,你要去哪里,我陪你去。”

    海榴心内叹息,又盯着程昱看。

    程昱能信任吗?

    若他是父亲的私生子,能信任吗?

    可是梦里,他仍是仇敌一般。并未见与自己兄妹相亲。虽然,确实有让她叫声哥哥听。不过,那语气可满是威胁,毫无温情。

    他这么多年流落在外,会否对父亲有所怨气?因而乐见父亲落难。

    何况,即便他心里是向着父亲的。对于自己,无需置疑,他是讨厌的。

    海榴想起来,有一回,她去见父亲,隔窗瞧见,程昱望着父亲,似是孺慕。可等海榴进去,海将军笑得合不拢嘴,眼里只剩了女儿,她似乎觑见,程昱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嘲讽和不忿。

    那异常的神色只是在程昱的脸上一闪而过,恍如幻觉。

    因为海榴对程昱,也存了些与之相似的复杂情绪,一下子就抓住了,也看懂了。

    可是,即便她愤恨这个从天而降,破坏了一切的人,若是父亲遇险,她也是愿意,放下一切,付出一切,和他一起搭救父亲。

    推己及人,海榴下了决心。

    “我是想去……幽州,找我父亲。”

    程昱眼皮掀了掀,盯着海榴的眼睛看了几眼。

    问:“可有急事?他军务在身,并非去幽州游玩。你去了,也不方便见到。”

    既开了口,海榴也不再藏着,就说:“我就想待在幽州,离我父亲近些的地方就行。我……”

    “我前日做了一个噩梦,心里总觉得不安,所以休息不好,导致那日晕倒。一定要去趟幽州,才能安心。不然……”

    “嗤……”

    程昱忽一声嗤笑,海榴的话戛然而止,迷惑地望向他。

    “就为了一个梦,非要去幽州,干扰军务?”

    “他是将军,不止是你的父亲。你莫要用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去扰他,到时候你倒是安心了。他为了见你,万一贻误军务?而且,幽州不是京城,离外邦很近,人员混杂,你若去了,他要睡不着觉了。”

    海榴的脸已经涨红。

    程昱却仍冷着脸,嘴角含了抹似有若无的嘲讽。

    “我听他说,当日因不放心你,除了打仗,都将你带在帐中。莫不是让你觉得,一切事情都比不上,你一个无关紧要的梦重要。”

    “程昱!”

    海榴几步向前,却被一只包裹着的手挡住。

    “大小姐要想耍威风,尽管继续朝我耍好了。但是为了你父亲放心,请大小姐暂且打消乱跑的习性,好好休养。等你父亲回来,我才好交差。”

    海榴的手伸在空中,却终究没有继续往前,转身就下了花亭的台阶,头也不回地走。

    她就不该对这个混账狗东西抱有期望。

    来时,海榴并未带丫鬟,如今气得连神武院也不想回,无意识走到西马厩。

    以前,她心里有了烦恼,都会来这里,对阿八和万里倾诉。

    万里是马。而阿八,她以为是个能永远保守秘密的哑巴。

    “混账东西!我敬他是行伍之人,不想再伤到他。呸!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令人厌恶的人!给脸不要脸!”

    “若去幽州,我原想着,有人能帮我在京里遮掩一二,不被人知道此行才好!谁能想到,我竟错看了人!”

    “我没看错人!他本就是一个混账王八蛋!一直都是!从来就没变过!即便成了将军,也毫无改变!”

    海榴低声絮絮,对着石头马槽发泄了一通,终于将怒气宣泄了出来,渐渐冷静。

    过了一会,喝汤药的时间到了,沙菊找了来。

    主仆二人往神武院走,沙菊见海榴频频回望西马厩,道:“小姐可要去北城马市去看看。”

    北城马市,偶尔也有不错的马。

    海榴爱马,以前带沙菊去过几次。东马厩就有那里淘拢来的一匹。

    她说了,大概想起浮光阁的人和事,又道:“程小将军,也是担心小姐再像那日一样。等小姐休养几日,他放心了,不会不让小姐出去的。”

    海榴棱了一眼过去,沙菊还算有眼色,没再继续啰嗦了。

    虽则程昱不会配合,但是海榴去幽州的心已经定了。等喝了药,就开始坐下整理离开前要交代好的事情,并找了人来,一件一件吩咐了下去。

    又给纪玄祉写了一封信,信里说,要去明光县看看马。

    明光县,离京约莫八十里,当地多养一种叫明光蓝鸦的马。跑不快,但卖相好看,身上黑色鬃毛,亮如乌鸦蓝羽,因此得名蓝鸦马。

    这种华而不实的马,海榴并不是特别喜欢,不过,倒是也可做一个幌子。

    “这封信……”思索一下,“后日再送去给太子。”

    “这封里,是我交代管家的事情,也后日再给管家看。”

    细细吩咐了一番,沙绿进了院子,对院子里的沙菊说了什么,沙菊大着嗓门道:“知道的他是守卫小姐,不知道的,还当软禁呢,值当那么谨慎吗?”

    海榴叫了人进来一问,才知程昱刚刚吩咐了人手,在将军府府外日夜巡逻。

    海榴听得脑袋里嗡嗡响。

    这是真把自己当海将军交代的军务了?

    看着也算眉清目秀,怎么会是这么一个死脑筋,且又傻又疯的。

    总不能,真的把他当成敌人和那些为害百姓的纨绔,打到服为止吧?

    海榴把纸笔又摊开,另写了长长一篇文字,也封入信封。

    “这一封,等后日,交给漠山。”

    漠山,是海榴远行时,一般会带的人。

    这次出门,本也要带。

    海榴并不是鲁莽的人,她在京中总是骑着万里,带着阿八就独自来去,不仅因为京中安宁,还是依仗万里疾驰起来如飞,发狂则如猛兽,更不用说阿八,一力可敌众人。

    若是被那个疯子阻碍,不能同行去幽州,她须早走些,也使得。

    但总要人追来,她好有个依仗,万一遇事,就可逆行汇合。

    一切盘算好。

    就去东马厩骑了一匹马,绕着将军府的内墙跑了一圈。

    这一圈跑马道,京中府邸绝无仅有,是海榴特意修的。

    骑在马上比较高,就好探查墙外。

    除了府里本来有的守卫,果然是多了一些人。

    海榴望之轻笑。

    这日夜里,神武院早早就熄了灯。

    第二日,海榴吩咐着小丫鬟,出门买了好几趟点心。

    临夜的时候,回了神武院,早早熄了灯。

    过了一会,却出现在西侧的高墙边。

    将军府,一圈府墙外,大多都是路,只有西侧这一块,是和忠义公府共用了一堵墙。

    那个笨蛋王八,可没在别人府里安插护卫巡逻的权力。

    站在墙下,海榴不由就想起那夜,还是在阿八的帮助下,才坐上了墙头。

    无声叹息后,转到白日故意放置的木头那里,攀爬了上去。

    在墙上挪动了一番,就到了忠义公府放置的梯子跟前。梯子上挂的灯笼,依然是亮着的。

    海榴反身,退下梯子,从最后一格梯子上跳跃,双脚落地,不由高兴起来。

    笨蛋!王八蛋!蠢货!

    还想拦住我。

    海榴的嘴角忍不住弯起。

    去见父亲的愿望,在这一刻都没对抗程昱,逃脱成功的兴奋来的猛烈。

    身后猛有响动,海榴忙回身,以免忠义公府下人呼喊她,万一引起将军府注意。

    她才扭了身子,就觉已经有人靠近,心内惊讶不及细思,一股子奇怪的气息扑鼻而来,立时晕了过去。

    海榴醒来时,第一个念头是:竟然睡了个无梦好觉。

    渐渐清醒,感到这床榻似长了脚,颠来颠去,头有点儿晕,腿脚有点儿麻,浑身哪里儿都不舒坦。

    下意识伸展,才发觉自己是被禁锢住的。

    倒是也没捆绑束缚,只是她被人拧着腿脚,蜷成一团后抱在怀里,还在马上颠簸。

    抬头一看,惊呼道,“阿八!”

    阿八也正低头看,与海榴的目光对撞,脸上微微发红,眼睛却仍是清澈,神情无比之坦然。

    即便是梦到阿八并非相识的阿八,即便是发现阿八实际上并不是哑巴,即便在城门前演了那么一出戏,海榴却并不畏怕阿八,她挣扎,并且斥责,“松手!”

    这一次,阿八稍微松开了胳膊,海榴调整姿势,却觉浑身发软,使不上力,还是阿八帮忙,才终于将腿脚伸长,侧坐在了马上。

    “你!这是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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