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光怪陆离的场景,让施禅明晰了一件事:

    那天的云浮川神境苍穹瑰丽。

    小花精扑朔着荧亮的翅膀前来报信,它喘着粗气:

    “神女大人不好啦!灵泽的魔君破开天门杀进来了!”

    “古树爷爷带着精怪们去天门拦截了,我远远瞧见那魔君实力强横,魔剑劈下死了好多小精怪,估计不出半柱香,他便会杀到天池来。”

    不用半柱香,虞洄只会比这更快。

    神台之上,青莲闭合,净火所化的莲花苞逐渐盛开,强大的威压碾碎了天池上的结界。

    花色落下,施禅缓缓睁开了眼。

    风里带着湿意,撩起施禅松软的发丝,她额间青莲神印美轮美奂,狐疑地问道:“灵泽的魔君?谁?”

    她闭关了三百年,灵泽十九洲时过境迁,都已经诞生新魔君了吗?

    “神……神女大人,他来了。”小花精化为原形,簇起的鸢尾花瓣瑟缩着,说得磕磕绊绊,花身摇曳得几乎透明。

    鸢尾小花精很怕他。

    施禅秀发微扬,清风拂山岗,她于万花掩映中回眸。

    终于得见小花精口中的魔君,他提着染血的剑从天而降,头戴黑色斗篷露出半个瘦削的下巴,周身缭绕着魔气。

    站在寰宇之下,与周围的玄池嫣韵格格不入,蛮横侵占着云浮川的山水。

    虞洄剑上的血滴答滴答,如同毒蛇攀附般,施禅睨着他的剑,剑上魔纹如荆棘缠绕,赋予无上力量的同时也戴上枷锁,剑窝处的靓蓝鳞甲朝剑的两边排开。

    剑与眼前的少年魔君一样,都漂亮极了。

    血染红天池的春水碧漾,他单手掀下斗篷,褪下黑袍的森蚺冷情,雪衣如瀑垂坠。

    虞洄身上揉杂了两种气息,魔印如覆天雷霆缀在他眉间,偏生眉眼又拓下几度春雪。

    高洁湛然,诡谲阴戾都是他。

    四目触及,故人相见。

    ——原野上的花一瞬春光,苍穹瑰丽强压血骨漂橹,三千青山浅去岁月的冷。

    神明之心从未如此动荡,乃至殃及整个云浮川。

    “施禅,好久不见。”少年魔君陡然化作黑雾出现在身后,将她整个人包裹,伸出的勋白衣袖缱绻柔情,冷硬的胸膛贴上施禅的后背,微凉的唇落在神明耳畔,将她缠绕束缚,一同为魔气浸染。

    孽火在身后绵延青山三千。

    虞洄强迫施禅依偎在他怀里,执起她的手虔诚地拂过染血的魔剑,直到青衫自浊,与魔相溶。

    后来,柔软的雾帷被拉开,虞洄眼底终究还是泛起了弥天恨意。

    他问施禅——“后悔吗?”

    后者淡淡摇头,虞洄却笑得支离破碎。

    他眼底柔情被击碎,仿佛只是梦幻泡影,虞洄一瞬疯魔,用几乎同归于尽的方式,将施禅拉下神坛,与他同食人世悲苦。

    然,运道束缚,神明不入尘世。

    因而施禅神力被封,虽有神躯,但失了神力庇佑,伤口愈合的速度慢上许多,甚至不能比肩凡人。

    为了让她能在尘世逗留,天地运道替她安排了合理的身份——扶桑仙山毓灵剑峰的小师妹,那个总是忧郁没有存在感的少女。

    施禅承接了她的记忆,知道她叫阿禅。

    是个善良的可怜人。

    扶桑仙山有三位门主——长门主梅雪寒,道号昭青真人;二门主卞承子,道号道虚真人;三门主阚夷光,道号青云真人。

    三门主阚夷光,同辈的两位门主皆是他的师兄,故而他在门主中的辈分最小,施禅作为他唯一的亲传弟子,便是扶桑仙门中的小师妹。

    施禅浑身都疼,她颤栗着身子,脆生生地唤着虞洄:“二师兄……”

    “我疼。”

    少女声线很微弱,被风雪压抑得很快,尽管如此,也难逃修为高深的长老们耳目,那群老古板很快松了一口气,将悬着的心落下。

    暗暗庆幸道:她还能说话,看来没死!

    这下好交代了。

    虞洄潋去杀气,绕过青云台的人群,朝青衣道袍的老者看去:“此罚,五长老可有异议?”

    站在人堆里躲清闲的五长老被突然点名,他眯起眼捋捋花白的胡子,乐呵呵地打着马虎眼:“此罚,甚好!甚好……”

    他怎么会有异议呢?早串通好了。

    “虞洄,先行告辞!”得了五长老的应许,他不欲久留,施禅的伤很要紧,虞洄召出玉笛,横亘半空陡然变大几倍。

    他跃身而上,玉笛迸射出翠光,随即没入了天际,化作一个小白点。

    一路缄默,几只仙鹤从云端飞过。

    将行至主峰时,虞洄才堪堪想起,这位平日里孤僻的小师妹并不住在此处,她亲传弟子的山头被旁人占去,眼下不知道住在哪个不起眼的山坳里。

    怀里的少女孱弱得如春日冰河,将沉将化,虞洄拧起了眉,他实在是不知,剑峰内还有这般弱的。

    没本事到连自己的山头都被旁人夺了去。

    那绯衣弟子也确实没说错,十七岁的筑基初期,这位小师妹的确废物。

    近日来青云墟频繁动荡,三门主阚夷光要出关了,长老院这才想起扶桑仙山内,还有一个备受欺凌的三门主亲传弟子。

    这才让虞洄唱红脸,他们唱白脸,搭伙起来将人救下。

    否则真要闹出大事。

    阿禅的处境也怨不得旁人,那位绯衣弟子说得没错,修界慕强,实力与你拥有的地位不匹对时,便会引得民愤,阿禅剑道天赋不好,又没有别的一技之长。

    长老院就算有心维护,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日子久了,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祈求着阚夷光能早日出关,将她带回青云墟去。

    “你住在何处?”虞洄淡淡开口。

    施禅根据阿禅的记忆回答:“毓灵剑峰山脚的弟子舍院。”

    夜景斑驳欲浓,暮色余白的天上挂着零散的星,杳杳桃花沐浴在月色中。

    长阶尤未尽,渐隐入深山。

    虞洄召回玉笛,打量这一片寂无之地,垂首问她:“就在这儿?”

    放着主峰的山头不住,被人遣来这寂无之所,啧,真可怜。

    “嗯,还在前面些。”

    毓灵剑峰的山脚舍院,说得好听,实际上就是个偏远的山坳,离各峰都更为偏远,虞洄废了不少功夫才找到雪原里那处凄凉的屋舍。

    院子围上竹篱笆,野蔷薇蔓藤爬篱,开出几朵洁白小花,院落洒下月光,拥着一池春水的静谧感。

    霜雪之下,山坳里的那间木屋显得孤寂,地面也铺上薄薄的白,鎏玉撑着伞站在雪中,她四处张望,眼底全是焦急。

    小姐怎么还没回来?

    看见雪平面处,虞洄怀里抱着的那抹烟青色身影,鎏玉才如同吃下定心丸一般,她撑伞跑去接施禅。

    看见自家小姐浑身是伤,她潸然泪下,清秀的小脸哭得皱起一团:“小……小姐,你流了好多血,这是抽骨鞭的伤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下的死手?”

    “是不是那个叫苏玉的?他平日就一副小人做派,我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等青云真人出关了,我定要参他一本。”

    施禅偏头便看见那张皱成肉包似的小脸,泪痕顺着下巴流下,她忍着周身的痛,开口轻声安慰:

    “鎏玉别哭了,我还死不了。”

    呜咽的哭声吵得人头疼,虞洄冷漠地拂了她一眼,声色颇有无奈:“你若再哭,你家小姐的伤也就不必医治了。”

    “你可以直接替她收尸,以后每年的清明记得去她坟头多点两柱香。”

    鎏玉:“……”

    瞧,这人嘴多毒啊。

    鎏玉又想:没错,小姐的伤要紧。

    皎洁的雪原被猩红的血侵染,像落在地上的点点寒梅。

    骇人的场景落入眼底。

    鎏玉当真是被施禅周身的血迹冲昏了头脑,她这才发现送自家小姐回来的人是虞洄,她不敢在他面前造次,当即抿住了嘴,抬手抹着眼泪,小声抽噎地让开路。

    踮起脚尖用油纸伞遮去那些雪,滑稽得很。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小师妹的仙侍看上去真蠢,难怪她也不聪明。

    鎏玉踩着雪步伐不稳,一颠一颠地跑过去,拿下篱笆门上的锁,还体贴地为虞洄拉开了门,待那矜贵的少年踏雪而过后,鎏玉才掩好门跟了上去。

    虞洄指尖冒出灵力,随即推开木门。

    他斜睨了鎏玉一眼,仿佛在说“真蠢。”

    见此,鎏玉施施然愣住原地,尴尬地摸摸鼻子,她刚才的动作是不是多此一举了?

    屋子不大甚至过于简朴,却胜在温馨,屋里支了张檀木书案,依墙靠着一排架几案,上面竹简书籍放得少,药罐子却多。

    最里的那间屋子偶尔传来几声咳嗽,应该是她那个患上痨病的凡人娘亲。

    虞洄飘逸的衣襟无意打下架子上的药罐,鎏玉心道不好,忙飞身上前将罐子接住,并未闹出响动,她有惊无险地拍拍胸脯。

    鎏玉踌躇了好一阵,才壮着胆子同虞洄小心翼翼地商量:

    “虞少君,您看能不能动作轻些,夫人刚睡下,她若醒来看见小姐这副模样,怕是要忧心得整夜难眠了。”

    后者眄视鎏玉一眼。

    洞悉的目光让她打起退堂鼓,正欲改口,就听虞洄说了一句:“好。”

    鎏玉想,他还真是惜字如金啊。

    不过转念一想也是,虞洄这种身份高贵的人,同她一个低贱仙侍的确没什么说头。

    鎏玉回神时,虞洄已经将施禅安置在了榻上,被褥整齐平直地掩在她身上,烟青的衣摆被染成血色。

    屋内烛光摇曳,在门帘上投下跃动的影子。

    少年安静,发间落了雪,动作粗略地替施禅掖好被子,兀地,他捻住被褥的手顿下,虞洄看见施禅白皙的手腕内侧,有一个古朴的青焰火纹印记。

    虞洄目光如炬,仿佛思索着什么。

    一秒,两秒,三秒,虞洄还没挪开目光。

    这简直是将貔貅架在火上烤,它将灵台踩出寸寸水波,仿佛窥见自己兽生的尽头,嘴里咿哇大叫着:

    “不好啦,不好啦,大魔头不会发现我了吧?”

    貔貅的原身就藏于其中,它对上虞洄总是莫名犯怵。

    施禅没理它,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在云浮川时,虞洄高高举起魔剑时的样子,眼底如死水一潭,孤寂绝望,如同深渊。

    为什么呢?

    虞洄他看起来好像不太开心,也冷冰冰的。

    她闭关那三百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还没待施禅问出口,微凉的指夹着丹药送入了她口中,入口即化,丹药的药效在施禅的脉络骨髓上流连,像初春落下的雨有催发万物之势,润物细无声。

    抚平她身上崎岖不平的伤痕,抹去那些病痛。

    神明之体矜贵难养,能平歇伤痛,那丹药必不是凡品。

    虞洄其实对阿禅是有印象,多是些弟子们的风言风语,例如:她是青云真人的亲传弟子;她天资愚钝,倾尽一生也无法结丹;她还有个患上痨病的凡人娘亲。

    在毓灵剑峰这么多年,虞洄与她只有数面之缘,少女像时雨濛濛下的梨花,幽怜脆弱,她性子沉稳得紧,甚至有些孤僻。

    ——不过是个任人欺凌的蠢货罢了。

    虞洄是这样想阿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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