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当空，微凉的风从窗户空隙吹进来，将帘子撩拨起舞，也让边草更加辗转难眠。

    她一闭上眼睛，脑中就开始浮现出杜老师闭目死去的样子，接着又是三个程序员同事先后猝死的画面。

    她光脚下床，透心的冰冷从脚底传上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边草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再将窗户全部关上，从这个角度望出去，正好能看见斜月挂在对面的楼顶。

    虽然只穿了一件旧T恤当睡衣，她还是忘记了寒冷，驻足在窗边看了许久的月亮。

    “不冷吗？”一个戏谑语气的男人声音突然响起。

    边草只觉头顶发麻，差点没晕厥过去。

    她不敢回头，不敢去找寻声音的来源。

    不过这里可是18楼，小区物业管理也很严格，怎么可能有人能悄无声息地进来呢？

    她掐了一下自己，很疼。

    “别掐了，这不是做梦。”那声音再次响起，而且更近了。

    不知道是因为太冷还是被吓着了，想要张开说话的嘴唇忍不住颤抖起来。

    “你不是在找我吗？还有这个。”

    说完，一只宽大的左手出现在边草的眼前，遮住了天边的月亮。

    细长的手指上挂着一串褐色的珠子，即使在暗淡的夜色里，这串珠子也泛着特别的光泽。

    这是杜老师常年戴在手上的珠子，警察说杜老师没有丢失任何财务，唯独这串珠子不见了。

    就在昨天，边草回福利院看望杜老师，却只看到杜老师冰凉的尸体。如今还没等警察抓到凶手，凶手却主动上门找边草了。

    边草知道那人就站在自己身后，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她开口追问真相：“杜老师是不是你杀的？”

    “哈哈哈哈哈……”

    带着嘲讽意味的笑声在空荡的房间回响，边草不明就里，转头疑惑又憎恶地望着那人。

    那人的脸靠着她很近，近到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那双明亮深邃的眼睛，只让边草觉得恐怖。

    男人悠悠道：“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什么？”

    男人不回答她的话，而是将手慢慢伸到了她的脖颈处。

    边草后退一步，但慢了一些，对方扼住了她的咽喉。

    边草双手去抓他的手腕，想要摆脱他。

    无奈力量悬殊太大，她的挣扎就像蚂蚁撼树。

    对方的手臂青筋凸起，足以一手将她的脖颈扭断。

    边草只觉对方就像在掐死一只小鸡仔。

    她一面挣扎一面后退，很快被男人掐着脖子摔倒在床上，她又使劲踢腿蹬脚，但都没起到太大作用。

    她的双手到处摸索，好不容易摸到了手机，拿起来就向男人的头部砸去。

    只可惜，对方的反应很快，一把握着她的手腕，在他强大握持力下，拿手机的力度没了。

    手机落下，屏幕被误触碰后亮了一下，时间显示03:14。

    这个时间就是自己的死期了吗？

    可是为什么，这个人为什么要杀自己？

    他和杜老师又有什么积怨？

    “为……什……么……”边草努力发出声音，但根本发不出来。

    但是对方好像听懂了，他此刻骑在边草的身上，附身下来，贴近她的耳朵道：“到地府去，我告诉你为什么。”

    意识越来越模糊，边草觉得自己好惨。

    据说，杜老师去福利院工作报道的路上，在路边的草丛里捡到了她，于是他就给她取了边草这个名字。

    二十一年来，她也像路边的野草一样努力生存。

    她好不容拼命长大，好不容易勤奋到毕业，好不容易找到了高薪工作，好不容易顺利转正，好不容易拥有了独属于自己的房间。

    一切才刚刚开始变好，就要这么莫名其妙的结束了吗？

    这该死的凶手，如果真的有阴曹地府，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边草这样想着，房顶却好像越飘越远，她完全失去了意识。

    *

    手机闹钟响起……叮铃铃……叮铃铃……

    边草头痛欲裂，她艰难地睁开眼睛，看到窗外阳光照射进来，光影映在她新买的被单上。

    昨夜的回忆突袭上头，那人骑在自己身上望向自己的脸是那么的恐怖阴森。

    边草惊慌坐起，她摸摸自己的脸和身体，又看看自己的双手，都真真切切的还存在。

    自己居然还活着，居然还身处在这间房内，还在温暖的被窝里。

    她侧头看向窗边被拉开的窗帘，自己睡觉是从来不会不拉窗帘的，这让昨夜的事情变得更加真切。

    她下床赤脚跑向化妆镜，仔细查看自己的脖颈。

    嗯？

    怎么没有指印，也没有红肿或青紫，一点外伤的痕迹都没有。

    上班的地铁上，边草挤在人群里，手一直摸着自己的脖子，脑子不停回想昨晚的事情。

    不对啊……那个人是怎么进自己屋的呢？

    房子楼层在18，他不可能翻窗入室，屋门也是好的，在他出现之前，也没听到任何撬锁的声音。

    难道真的只是一场梦？

    可是……那个人骑在自己身上的压力，指尖的温度，凌冽的眼神，被扼住咽喉的窒息感，都是那么地真实。

    边草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一场梦能带给自己如此深切的感受。

    在她回过神来时，拥挤的车厢已经变得空荡荡了，她抬头看看下一站的名字。

    草！下一站都是终点站了。

    死了死了，必定迟到了。

    边草在终点站下来后再坐相反路线回去，途中她发消息请同事提前将她的电脑开机，如果组长问起，就说她上厕所或者接水去了。

    下地铁后边草一路狂奔，吭哧吭哧跑进集团大门。

    大厅除了接待员和保安，再没其他人了，她刷卡进电梯间，等电梯的间隙掏出手机看时间：9:54。

    要是昨天加了班还好说，连休两天还迟到近一个小时，这是要被骂死的节奏。

    叮……电梯门终于打开，边草走进空无一人的电梯，在心里祈祷不要被领导发现迟到，不要被领导发现迟到。

    按下楼层后，她感觉心脏砰砰直跳，从小就有低血糖的她，在空腹的情况下一路跑过来，感觉心率直飙200，心脏都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脑袋眩晕，眼前是密密麻麻的小白点。

    她记得工位上有糖，吃下去就没事了。

    但是为什么看不清路呢，一向明亮的办公室怎么现在黑黢黢的，那些密密麻麻的小白点怎么越来越多，自己的喘气声怎么大得像老牛犁地似的。

    边草靠记忆路线走向自己的工位，糖，糖在哪里，她伸手去办公桌上四处乱摸。

    “嘭~”一声闷响，众人看见急匆匆赶来上班的边草在办公桌旁猝然倒地。

    丢死人了，因为没吃早饭，因为地铁坐过站，因为一路狂奔，自己就要成为研发部第四个猝死的程序员了吗？

    眼前完全黑了，但是听觉还尚在，她能听见同事们的惊呼声、向她跑来的脚步声。

    “边草，边草……”

    “快叫救护车！”

    “好可怕，她是我们部门第几个了？”

    “你怎么了？边草，醒醒……”

    别只叫啊，拿颗糖给我吃，或者整一杯糖水，最快的是去整瓶葡萄糖液给我喝。

    但她发不出声音，慢慢地，就连同事们的声音她也听不见了。

    都说人死前会出现走马灯现象，自己的一生会像电影画面一样在眼前放映。

    但这一刻，边草脑海里却闪现出昨夜出租房内的许多画面：

    【【“放开她！”杜康老师低沉平稳却又极具威慑力的声音响起。

    掐边草脖颈的男人嘴角显出笑意，“您老终于舍得现身了。”

    紧接着，男人像武侠片中拥有轻功的人一般飞起，他好像躲过了一股巨大的力量，与此同时，被子轻轻地盖在了边草身上。

    边草感受到一股束缚力，眼睛能看耳朵能听却只能一动不动躺在床上。

    许久不见的杜老师，从墙中穿进来，他此刻不再是以前杜老师的形象，而是一个白发苍髯的老者。

    他身上的衣服也是古代样式的鹤氅，一副神仙道士的绝尘气质。

    男人站在一边，眼睛里充满希望，“跟我回去，地府系统出错了，需要你这个创建者修复。”

    杜康：“我只会创建地府系统，不会修复。你费尽心思找我也是白费功夫。”

    “我不信，就像你当初说没能力救我母亲一样，都是谎言！是不是真的不能修，你到鬼神大人和阎王面前去说。否则，我就杀了她。”

    男人说完，做势要向边草出招。

    杜老师抬手化掌向男人打去，男人闷哼一声，准备出招的右手受伤，只见他整个右手臂都在震颤，看样子是一点力都不能发了。

    男人完全不顾自己的伤势，冷笑嘲讽道：“对一个捡来的孩子你倒挺上心！”

    “她于我而言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重要。”

    “既如此，你已离开十三号幻境，又何必再专门回来救她。口是心非！你在各个幻境中游历几千年，从来没对谁这么好过。”

    十三号幻境是什么？

    边草大胆猜测，难道她所处的世界只是幻境？

    杜老师：“我只是不想你手上再添一条无辜人命。”

    “呵呵……谎话连篇，反正今天不是你跟我去地府，就是她跟我去地府。”

    说罢，男人左手中闪现出一把圆滑光亮的蛇形剑。

    杜老师的眼神全部在那把剑上，满眼都是怜惜和愧疚不舍的样子。

    边草不解，那把剑是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她仔细打量起来，剑身不是由铁所铸，倒像是用什么骨头打造，弯弯拐拐的样子，看起来不怎么锋利呀。但毕竟面前这个男人是从地府来的，他手上的剑也应该是把神器。

    杜老师：“左慈，你非要用它来对付我吗？”

    ‘它’指的是那把蛇骨剑。

    原来男人的名字叫左慈。

    左慈眼神坚定，语气略带恨意道：

    “它一直是我的武器，无论对手是谁，我只用它。”

    说完他就向杜老师冲去，杜老师见状立刻用法术画出一片空间，独立于边草所在的世界的空间。

    两人在空间内飞来闪去，边草看不懂两人的招式，却能看懂杜老师一直在避让左慈。

    左慈却招招下狠手，一点余地也不留。

    在无数次躲让后，杜老师终于出手了，他先是用一招巧妙的招式扣下了左慈的蛇骨剑，紧接着一掌推向左慈。

    被夺了蛇骨剑的左慈只能空手接掌，但他的法力好像完全不敌杜老师，在双掌接触的一瞬间被打飞。

    左慈立刻口吐鲜血，身体跪下来，再没有抵抗之力。

    但他仍然嘴硬，“你能护得了她一时，却护不了她一世。”

    杜康将蛇骨剑捡起，珍重地拿在手里观望片刻后才慢慢递给左慈，“别再伤她，我说过，他对我而言没有你想象中那么重要。”

    “我只是可怜她没有前世，应是由一只怨灵羽化成人，今生也无父母之缘，才将她收养稍加帮扶。你如果不信，可以去三生石看看她这二十一年来是怎么过的，我如果真的看重她，不会让她受那么多苦。”

    左慈接过蛇骨剑，憎恨地看了一眼杜康，随后消失不见。

    杜康从打斗的空间落回边草的小房间，坐在边草的床边，伸手轻点了一下边草的额间，消除了她的这段记忆。】】

    丢失的记忆完全恢复，边草心中早已是震耳欲聋：

    “是被警察宣判死亡的杜老师救了自己！那个男人和杜老师，都不是……人！可惜，就像那个人所说，杜老师救得了自己一时，救不了自己一世，现在发生的一切不就应验了左慈的话吗。”

    边草的灵魂已经出窍，她一边能看见惊慌失措的同事们抢救自己，一边又能看见在另一个空间等他的鬼差，她站在两个维度世界的交界线中央。

    她不想随鬼差而去。

    面无表情的鬼差身着一身古代样式的黑衣制服，自我介绍道：

    “我叫江唤，是前来捉你魂魄的地府鬼差。”

    接着，他拿出一卷纸展开，读着上面写的信息：

    “姓名：边草；性别：女；职业：程序员；无父无母无儿无女。以上信息是否正确？”

    边草凄凉点头：“正确……但是为什么不是黑白无常来接我。”

    江唤：“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爱问这个问题？”

    说着他向左上方做了个拱手礼，“黑白无常大人已经不捉鬼许多年。”

    边草：“我们所处的人间是什么……十三号幻境？”

    江唤脸上写满惊诧：“你怎么知道是幻境？谁告诉你的？”

    边草：“怨灵是什么？”

    江唤惊异之色升级，“你怎么知道怨灵？谁告诉你的？”

    边草：“左慈是谁？他在你们地府是什么官级？”

    江唤：“你怎么知道左慈？谁告诉你的？你是不是前世偷偷倒了孟婆汤没喝。”

    边草：“我没有前世。”

    江唤：“你怎么知道你没有前世？谁告诉你的？”

    边草无语半晌，“你能换一句台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