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男娃是金豆豆哦，死丫头就是贱！」

    我们村里，所有的姐姐都从小听这句话。

    她们都有一个或几个弟弟。

    我也是。

    「还不滚去把衣服洗了，贱骨头！」妈妈喂弟弟吃着鸡腿。

    天寒地冻，我的手像肿胀的萝卜。

    学校流行喝果汁。妈妈给弟弟买回了几箱。

    我舔着干裂的嘴唇，被奶奶揪着头发骂：

    「喂不熟的狗！」

    弟弟把剩下的果汁随手扔掉。我悄悄地捡起来。

    打开，却是刺鼻的腥臭味。

    哗啦！

    “果汁”被倒在我的脸上，弟弟拍手大笑：

    「蠢猪，笨死了！」

    妈妈抚着弟弟的背，「我大儿子真聪明！」

    小学毕业了，大山里来了一个亲戚。

    他们把城里初中给我的入学通知和补助藏了起来。

    奶奶说他以后就是我的“爸爸”，明天就跟“新爸爸”回去。

    可是，我有爸爸呀。

    虽然每次弟弟哭了、弟弟摔倒了、弟弟犯错了，他都会一巴掌打得我听不见。

    他都是我的爸爸啊。

    我的新“爸爸”牙齿漆黄，眯着一只眼打量着我。

    他塞给奶奶一个纸包。

    奶奶笑的合不拢嘴，高兴得一夜没睡。

    第二天，她脸色涨紫，眼睛都没闭上。

    “新爸爸”吓得一溜烟跑了。

    村里的瞎子说我命硬，造化大。

    真好啊。

    我可以借着弟弟的光去城里读初中了。

    「你是姐姐，你得伺候弟弟。」

    这句话我听了无数遍。

    高考之前，妈妈突然告诉我，考完后先去打工，然后嫁人。

    「你那成绩，进厂都难，要不是不要钱，还能让你去这三年！」

    「呸！耽误老娘少赚三年钱！」

    「你不去干活，我大儿子的学费怎么办！他可是能上大专呢！」

    「还有他以后娶媳妇，买房买车，你不出力谁出力！」

    一个中年男子上门，拿出一笔钱，让我给他儿子冲喜。

    爸爸接过了他递来的信封，捏了捏，对厚度十分满意。

    「果然有大造化，老子这些年没白养你！」

    这是“彩礼”的定金。

    至于为什么不马上让我“过门”。

    我现在“出嫁”，弟弟的学费怎么办？

    而且对方找人算好了时辰，婚事在一个月之后的才能办。

    他们打算让我“物尽其用”，榨干最后一滴油水。

    男人拿出一张花纹繁琐的婚书，划破了我的手指头，血滴在上面。

    这事，就定下了。

    2

    高考前一天，弟弟王强把我的课本撕碎。

    「辣鸡就该待在辣鸡堆里！」他恶狠狠地笑着。

    从小到大，特别是上学后，但凡我表现出一丝比他出色的地方，他就会大吼大叫，让爸爸妈妈狠狠地惩罚我。

    我默默地把一地碎纸捡起，看着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

    考完最后一门，我兜里没有一块钱。

    骄阳似火，步行半小时回了家。

    打开门，迎来破口大骂。

    「妈的，你那对亲爹妈早不找，晚不找，现在来找，c！」

    「狗屁农村土包子，就会摘桃子！」

    王强恶毒叫骂，眼神却离不开新买的手机。

    爸爸三角眼斜着：

    「你的亲爸妈找你来了，我们养你的钱，一分也不能少，不然……」

    「还有婚事，已经定下了，彩礼也给了我们，他们别想再分一杯羹。」

    妈妈习惯性地想上来掐我，又停下了，她扬起一个布包，这是我打工为自己攒的学费。

    「这点钱就当是给我们消气！死丫头，还藏钱！还不准备滚！」

    「东西不准拿！那都是老娘的钱！」

    从他们的骂骂咧咧中，我终于知道了前因后果。

    爸妈……他们结婚几年，一直没有孩子，最后只能抱养了出生没几天的我。

    几个月后，养母怀孕了。

    现在，我的亲生父母找上门来了。

    「谢谢你们，我会把钱还给你们的。」我平静道。

    真好啊，原来不是亲生的。

    王强夸张地大笑，脸上横肉抖动：

    「听说他们是农村的，得卖多少亩地才能把钱还给我们。」

    我没有再听他们说话，背着书包等我的亲生父母。

    养母站在窗边张望，一阵停车声后，她轻呼一声：「这车？」

    在这片老旧住宅区，豪车极其罕见。

    敲门声响起，李强顶开我，抢先开了门。

    正是他们，我的亲生父母。

    他们神色激动，哽咽地看着我：

    「舒舒，爸爸妈妈可找到你了！我的舒舒！」

    3

    他们确实是农村人，可也是有钱人。

    「舒舒……」我妈从进门起坐在我的身边拉着我的手不断地抹泪。

    我爸不时地清嗓子，眼睛通红。

    也许是从没有人对我如此关心，也许是血缘的羁绊。

    我看见他们，就忍不住想亲近他们。

    「其实高考前几天我们就已经确定了你的身份，但是怕影响你考试，所以考试完，我们就马上联系你的，嗯……养父母。」

    「舒舒，爸爸妈妈终于找到你了……」

    我拍拍她的手，安慰她。

    我的心里酸涩的要命，拼命不让自己哭出来。

    在这个“家”里，我哭，只能被打的更重。

    「姐姐原来是富人家的女儿啊，真是太好了！不过，高考一二百分，想上好的学校还是比较困难吧！」

    王强阴阳怪气地说道。

    脸上是不符合年龄特点的老练市侩。

    我的亲生父母听到这话，皱了一下眉头。

    养父母完全没有刚才的嚣张跋扈，不时地打量正装打扮的人。

    「这是我的助理和顾问律师。」我爸解释道。

    「律、律师！」他俩原本眼底的贪婪和喜悦变成了不安与局促。

    王强盯着我爸的手腕，看着那块他梦寐以求的表，脸上全是嫉妒与不甘。

    他突然笑了，热切地说：

    「叔叔阿姨只有这一个女儿吧，这么说，我是咱们两家唯一的男孩，知根知底的……」

    说着，他瞪了一眼我的养父母。

    太上皇发话了，他们岂能不接，更何况这说道他们心坎里去了。

    「是啊，不如让强强认你们作干爹干娘，以后咱们养老都靠强强了，王丽嘛，迟早要嫁人的……」

    见我爸妈不做声，养父开始指点江山，一副“我对你们好”的语气。

    「我必须提醒您，关于申舒小姐小姐当年如何被收养的，两位一直模糊不清，也无法提供合理的收养证明，申先生夫妇有权保留追究到底的权利。」

    戴着黑框眼镜的律师一板一眼地说道，打断了他的美好幻想。

    「还有」

    我爸冷峻地说：

    「我的女儿，叫申舒。」

    「儿子么，我们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