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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时慢在屋里给肖铎上着药，肖铎忍不住开口。
“你怎么忽然那么冲动？这要是万岁爷怪罪于你，你如何自保？”
“无妨，他不敢的。”慕容时慢微微一笑，“我可是疯子，他不敢轻易动的。”
“……”
“崇沅是个真的疯子，我也算半个疯子吧，被崇沅逼的。”
崇沅是个疯子的事，在宫里也算是极少人知道，都以为只是跋扈乖僻，就连慕容时慢也是到了宫里生活了一段时间才在一次散步时听到一些宫女的闲言碎语。
太后还是皇后时，及得盛宠，一是年轻貌美，知书达礼，很讨皇帝欢心，二是皇后是漠北族长的亲妹妹，家族强盛。
但这个家族每隔几代就会有几个疯了的人，或轻或重，不偏不倚就传到了隆化和崇沅身上。崇沅除了慕容时慢的亲生母亲扶李氏，还杀过其他人，有一回还杀了徐贵妃身边的人。虽然那个宫女的确对崇沅大不敬，但也不至于直接亲手杀了。
但隆化心中是真心待自己妹妹，两个人不但一母同胞，还都是漠北宗族中录了名的族人，心中十分偏袒崇沅，甚至，后来见自己子嗣甚少，又担心荣王出什么变故，还拟了一份圣旨，立崇沅为继承人的圣旨。
只是当时留出了崇沅帝姬四个字的间隙，没有填上，连着一份空白的圣旨，只需写上要任命的人或要更改的事，一起交给了如今的太后，以防事变。
荣王出事之后，太后其实很想把圣旨拿出来，见慕容时慢虽跟着隆化皇帝学过帝王之术，但无心朝政，也不想难为女儿，便放下了此事，打算到万不得已再拿出来。
“原来还有这样一档子事。”
“是啊。隆化帝虽然的确对崇沅很好，但是那个圣旨可是在我顶替崇沅回来之后才写的，他那么爱自己的妹妹，居然没有发现。”
“……自古以来，帝王都是先爱自己，再顾其他。”
“……哦对了，你回来之前，凌生又来找了我一趟。”慕容时慢从袖中取出一只镯子，“还是希望我帮他。我告诉他，于情于理，我都不能帮。我深知他不懂朝政，至今还认为和过家家，或是和我顶替一般有趣。于情，若是他不能有所作为，甚至为祸朝政，便是害了他；于理，朝廷之中，有一人为非作歹，都有可能成为日后难以清除的毒瘤。我明知故犯，实为不妥。”
肖铎微微一笑：“你若是成为女帝，国家定能长治久安。”
慕容时慢“噗呲”一笑，心中忧愁却未减。
慕容高巩来了西蜀，凌生肯定有法子知道。若是直接去找慕容高巩，那慕容高巩又是个不会做皇帝的，现在又急于摆脱肖铎的掣肘，只要凌生表忠心，慕容高巩定会重用，纳为心腹。
步音楼这边解释清了和连城公子的纠葛，说只是表兄妹的关系。慕容高巩虽然暂时放下了疑心，但立刻就要将步音楼带回京城，不让她离开自己。又让肖铎在西蜀剿灭寇贼之后再回京复命。
“媏媏，朕这样安排，你应该……”
慕容时慢微微一笑：“皇兄，肖掌印剿灭寇贼乃是为国贡献，有何不可？您是一国之主，何须连这些小事都要和我说。”
慕容时慢声音轻柔，好似会散在风里，笑容也十分讨喜，在慕容高巩眼里却是让人心里打了一寒颤。
“……”
“启禀万岁爷，门外有一叫作凌生的公子正候着，说是要见您。”孙泰清走进房间道。
“……”慕容时慢心里叹了口气，起身向慕容高巩行礼，“媏媏先行告退。”
和夏青对视了一眼，慕容时慢自己回了房间，夏青则躲在屋外的窗子底下偷听，不多时就回来了，脸色很难看。
“六科给事中。想必万岁爷是想用他牵制肖铎。”
“他走了么？”
“走了，临走之前，我有意让他看到我，他说，明日他随万岁爷回京，今晚要见您，就在……汀兰水榭。”
“……你说，人怎么就变了呢……”
傍晚，汀兰水榭
天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街上依旧热闹。慕容时慢进了包厢，脸上有些疲惫：“你先回去吧。”
“我在外面等你吧。”
慕容时慢没有回答夏青，在凌生对面坐下。
凌生脸上带着笑容，给慕容时慢倒了一杯茶。
“天气有些凉了，晚上回去披风要裹紧些。”
“……”
“我知你不希望我做官，是怕我把这件事说出去吧？毕竟，我知道她们都埋在哪儿。不过过去了这么多年，早就死无对证了。”
慕容时慢垂下眼眸，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一来西蜀就听说了，你是一个很会做生意的商人。为什么不好好地过完一生？朝廷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凌生拿起一颗花生丢进嘴里：“对啊，你自己不是都说了吗，商人当的好好的，为什么要当官。”
“……”
“你来了以后还没去见我父亲吧。”
“没有，我不好去。”
“我知道你不好去，所以我也没有让你去。”凌生停顿了很久，“扶桑，你是不是觉得我变了？”
慕容时慢没有回答，他似乎也不需要她的回答。
“可是难道你就没有变吗？”凌生的眼睛从窗外移到她身上，“你为了像慕容时慢，把曾经的自己几乎都丢掉了吧？我都没有在你的身上看到扶桑的影子，你好像就真的只是个替身，并安于做替身。”
“……”
“你从小就没有什么大的志向，是想过的舒心，扶婶婶也是这样想。可我不一样，我的父母对我的要求极为严格，而且，你是自愿做替身，你有的选。我呢？我就是为了做替身而活。”
“……你在说什么？你就是你啊。”
凌生摇了摇头：“我也是很大了才知道，在我之前，我有个哥哥，叫凌安。自幼颖悟，爹娘很喜欢他，他想当个有名的商人，但是没长大，就害病夭折了。爹娘悲痛欲绝，在祖母劝说下，又生下了我。我以为我很幸福，爹娘疼爱，也读了百家，还给我留了这么大的家业。现在才知道，爹娘为什么一心一意只要我当商人，让我学了那么多经商之道。我啊，是为凌安而生，我是个货真价实的替身，却还浑然不知。”
“……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好几年前吧，我给家里赚了笔大钱，爹一高兴，拉着我喝酒，喝多了，一直叫我安儿，安儿。后来我逼问他们，他们看糊弄不了我，这才告诉我。”
慕容时慢放空地吃着花生米，心中是忍不住的悲戚。
小时候见凌伯伯和凌婶婶对凌生那么好，那么信任他，纵容他，他也确实没有辜负父母的期望，却没想到，中间还有这样的缘故……
“所以，你想当官，是为了忤逆你的父母？”
“是，也不是。我也想尝尝权势滔天的滋味。你不知道，你的名字在西蜀可不是一般让人感兴趣，说你如何被三代帝王宠爱，生活又是如何奢靡，有什么事都可以无视天威，只管去做，弄得我都有些后悔没和你一起去了。”
凌生唇上勾着笑，可眼眸里分明半点笑意也没有，只有冰寒彻骨的恨意。
“你恨我？”慕容时慢有些诧异。
“恨？也许吧。”
“为什么？”
“为什么？你自己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这么多年，十年，你有想起过我吗？你有想过在你坐稳这个位置之后和我联系吗？真的就傻傻的在京城等我来找你？”凌生嘲讽道，“你就是想要荣华富贵，别总做出一副好像是为了别人似的。”
“你懂什么？你以为你真的很了解宫里的事情吗？如果崇沅死了的事情真的被先帝知道了的话，诛连九族都不是没有可能！”慕容时慢突然觉得委屈，声音也有些哽咽，“而且，你觉得我是仗着崇沅的身份胡作非为，日子过得舒适惬意，可你知不知道，我这十年来都没有睡过几个好觉！我曾经不想活着，就故意做一些冒犯天子的事情，但又不敢太出格，万一我没有等到你，我就被处死了……”
凌生无动于衷地看着她：“那是你，我从未担心过你，宫里那种险恶的地方，能呆就呆，不能呆，也是你的命。”
慕容时慢震惊地看着凌生，不敢相信这是他会说出来的话。
“凌生哥哥，你，从来都没有关心过我的死活吗？”她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泪水，仿佛下一刻就会掉下来。
“我担心这做什么，毕竟这十年你也没想过我不是吗？”
“我想过！我刚刚进宫里的时候，你就是我的精神支柱，你也是我的靠山啊。”
凌生别过脸去，半晌才开口：“扶桑，你觉得我变了，我觉得你变了，我们之间有了太多空隙，你不能理解我，我不能理解你。我们，已经回不到以前那样了。”
“……”慕容时慢满脸泪水，眼中满是失望和心痛，慢慢地从袖中取出凌生送她的那只镯子，推到他面前，“以后，别再来找我！”
“那，也请你，别来阻拦我想做的。”
凌生拿过镯子，毫不犹豫地起身离开。
慕容时慢坐在那一动不动，慢慢地收拾好情绪，离开包间。刚出大门，没见到夏青，却是看见肖铎撑着伞在不远处等她。街上几乎没什么人了，她缓缓朝他走去，在他面前站定，看着他把伞挪到自己头上，深深地呼吸了几次，还是没忍住，崩溃地大哭起来。肖铎似乎什么都明白，但什么都没说，一只手将她搂进怀里，拍着她的背安抚着。
雨如万条银丝从天上落来，屋檐落下一排排水滴，像美丽的珠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