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出有因

    今夜格外地漫长。

    星月无辉,黑灯瞎火,长夜漫漫的人们辗转难眠。

    哪怕完全坠入了浑浑噩噩的昏眩漩涡也是反覆摇摆于引人晕头转向,影影绰绰的无疆长梦。

    还在挣扎着,还在仿徨着,镜花水月的世界成了支离破碎,分崩离析的景色,身陷其中的人儿只能迷惘无助,看着眼前海市蜃楼渗透精神,无孔不入。

    漆黑是深邃皆绝望的,虚构幻想内的她无以抵抗的,只能眼睁睁看着以墨水更加黑色的黏稠液体,源源不绝从地上涌出,伸向了她的四肢,将她拖入烟波浩淼的深邃汪洋。

    渴望着呼救,却气若游丝,声嘶力竭,叫不出任何一个音节。

    “这就是妳的真身,建立在这份污垢之上的泥泞。”凭空现身的紫发男子,从容不迫地踏空而来,满脸笑意,却又看不清其面容。

    被紧紧拘束的她,仅能瞥见那为紫发男子头顶紫帽,与单片眼镜,一副斯文儒雅。

    但那令人不寒而栗的诡异微笑,使人心里发寒。

    “来吧,继续挣扎,继续下沉,然后在最后的时刻,回归你应有的结局吧。”一语惊醒梦中人,一声如雷贯耳的巨响终究是将她拉回的现实。

    雾里朦胧,恍惚不定的黄粱一梦消散在一道破晓的光。

    “呼……。”宛若芒刺在背,梦中惊醒的哈诺娃惊魂未定的大口喘气,余悸犹存的她尝试忽视那意义不明的梦。

    一切都没头没尾,糊里糊涂。

    好似挥之不去的梦魇,穷尽一生也想要摆脱的阴影。

    “嘶,头好痛……这又是哪里?”苏醒后头晕目眩的不适让哈诺娃眼前一片错乱,光是回顾昨夜的一切都费尽心力。

    她隐约记得,昨夜在石像那边默默祈祷时,似乎被什么人集中脑袋昏了过去。

    哈诺娃左顾右盼,东张西望着,如今她所在的地上既非变形族的营地,也不是群木构成的密林,只是一处晦暗的石洞。

    向着洞窟的外侧一眼望去,石洞之外的世界已是朝阳初升的瞳蒙,天色尚且寡淡微明,昏昏暗色半消,再过不久,整个天空便会被逐渐爬升的日轮映照。

    “首领,祭品醒来了。”好不容易视野渐渐清晰,哈诺娃警惕的回首一望,当初他们所围攻剿灭的黄衣教徒,几乎全员到齐,无一人缺席。

    人山人海,哪怕曾经无数次追击,也仍然有无数的信徒加入。

    她完全不晓得这个教团作恶多端,为何还是能够吸引到别人。

    “你们想做什么?!”众目睽睽下,哈诺娃扭扭身体,意识到自己早已被彻底五花大绑,被夺走了自由行动的能力。

    现在的她手无缚鸡之力,想要使用火焰烧断锁链,却发现使不出任何力量。

    “放弃吧,红莲的巫女,妳身上的锁链是我们特别打造的,复仇石可以封锁妳的力量。”黄衣教团的领导者,兼一切的始作俑者,威克斯双手在后,完全不担心哈诺娃的挣扎。

    对手很强是无庸置疑的,既然明的不行,他们只能换另一个方法。

    而现在,这个成果他很满意。

    “你是……威克斯?”仔细端详眼前之人,哈诺娃骤然想起整个黄衣教团的首领,正是那位曾经身为变形族一份子的威克斯。

    但那早成了过去式了,现在的威克斯已经被驱逐出去,走火入魔,成了教唆他人入教,四处残害无辜人士的的□□份子。

    他早已从变形族的名单中清除,成了与他们水火不容的对立面。

    “正是在下。”威克斯淡然以对,居高临下。

    忆起一路以来,变形族族内层出不穷的风波与惨重的损失,哈诺娃咬牙切齿:“你为什么要迫害你原来的族群,你不是也曾是他们之中的人吗?”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谁能想到针锋相对的他们也曾是同一部落的人们。

    为何会走到了现在病入膏肓,无药可救的盲目信仰中?

    又是为何要处处针对变形族,完全不给他们任何喘息的空间,赶尽杀绝?

    一切都事出有因,这恨之入骨的血海深仇不可能凭空诞生。

    “是啊,为什么我要对我原来的部落,变形族出手呢?”承上启下似,威克斯先是玩世不恭的轻笑着,云淡风轻般侃侃而谈。

    而后,威克斯面如死灰,一字一句流露出无数日夜积累的仇恨与哀怨:“为何,当初我变形失败,他们要排挤我呢?”

    人是群体动物,身为变形族的他们也不例外。

    一切有始有终,而他的憎恨则来自变形族的每一个人。

    会演变至此,人人有罪,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红莲的巫女啊,你可知变形族那不成文,却墨守成规的氛围吗?”威克斯拉下终年遮挡容貌的兜帽,那双消沉的瞳仁怨念之深,好似要溢出成型。

    作为本土生长的前变形族,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变形族族内氛围了。

    那是自古以来从未舍弃,也不曾换代的传统思维,直至现在也延续下去,一成不变,成了最顽固不化的象征。

    “变形族是个极其重视统一性的部落,以多数人为重。”不明所以的哈诺娃微愣着,默默听着威克斯将自己的满腹牢骚一口气发泄,阐述他这方的所有爱恨情仇。

    冲突都是因为日积月累的怨念与不满才爆发的,他也是。

    倘若当时的族人们没有排斥他,排挤他,也许就没有彻底踏上这条道路的他。

    “简单来说,就是排外,变形族特别重视群组的整齐统一,他们需要的不是单一个体,而是能够顺应氛围的多数人。”以多数人为先,团体大于个人,这就是变形族的整体结构。

    为了整体氛围着想,每个变形族都要尽力学会察言观色,保证族内氛围和谐融洽。

    为此,惹是生非的人会被排挤;为此,特立独行的人会被指责不读空气。

    “一切以团体为先,任何干扰团体的因素都会被视作异端。”而可怕的是,这扭曲且病态的传统就一直延续到了今日。

    这边是他最恨之入骨的一点。

    “妳应该很好奇,为什么我会这么讨厌变形族吧?以为我只是无法化形而怀恨在心?”威克斯与哈诺娃四目相对,看得哈诺娃心慌意乱。

    放眼欲穿,那种悲愤交加、痛恨至极的怨念占据了眼神。

    明明无声无息,却能够使人深切感受到其隐藏在眼神下,难以言喻,复杂且沉重的感情。

    “我说过的,变形族很看重团体统一性。”威克斯字字句句皆满怀怨恨,“一旦有人与众不同,那人就会成为阻碍统一性的眼中钉,我正好是其中之一。 ”

    “妳知道的,我不能化形,变形仪式那日我失败了。”他永远忘不了变形失败的那一日,所有人看向他的目光。

    万众瞩目理应是令人欣喜振奋的,可作为话题焦点的他却品尝到了那锐利的目光,还有族人们的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众说纷纭,沸沸扬扬的声响中参杂着无数声音。

    老一辈失望的指指点点、年轻人的冷嘲热讽、孩童们毫不遮拦的讥笑,所有的一切听进耳中深深刺痛着他的内心与尊严。

    所有的一切都挥之不去,成了日日夜夜纠缠不休的恶梦。

    “族人们对我失望了,而我也因为不能化形,被排斥在外。”被视作异端份子的他,从此在族中被排挤。

    他是无法化形的变形族族人,是破坏团体统一性的人。

    那些害怕无法融入群体,担忧自己也跟着被排斥的人,也选择加入了那一方。

    威克斯狰狞的瞪着眼:“红莲的巫女,这到底为什么呢!?”

    “为何我只是因为无法化形就被排挤了呢?就只是因为我是个残次品吗!?”歇斯底里的嘶声怒吼,哀嚎连连,纯粹只是为了抒发这难以释放的悲愤。

    是啊,木已成舟,再怎么回忆当年都没有用。

    可那些岁月承受的伤痕是无法抵销的,无论是其他人的笑里藏刀,心口不一,背地里的冷言冷语,还是视而不见者们的隔岸观火,这些记忆将他的内心伤得体无完肤。

    难道柔弱的花朵只能被□□践踏吗?残次品注定只能成为受人唾弃的底层?

    “告诉我啊,这到底是为什么!?”渴望着答案,不甘消沉的威克斯口沫横飞,拎起哈诺娃的衣领,疯狂摇晃着,“为何只是有点不同,就会被排斥!?”

    排除异己的历史总是重蹈覆彻,纷争与冲突永无消停之日。

    他始终记得由爱生恨的那段日子,一段满是泪水与痛苦,不堪回首的往事。

    加害者与共犯依旧高高在上,而旁观者却视若无睹,不予置评,一些人为了得到认同,防止自己也跟着牵连受害,加入了那方。

    在他看来,对这一切都是可憎的。

    对这些都完全视而不见的其他人,和那些人别无不同。

    他们称他为两面三刀,真正两面三刀的岂不是他们吗?

    “啊啊,真是个恶心的群体啊……。”发自内心感慨的威克斯似笑非笑。

    痛恨着当初恶意中伤他的人们、憎恨着对他见死不的旁观者们、也憎恨着不去改变的其他人。

    他痛恨变形族的所有人。

    “那为何你的复仇方式会是集结这样的教派……你为什么要教唆他们入教?”盘根错节的心绪令胸口一阵发闷,哈诺娃欲言又止,换了个问题。

    想要说的话在听见那段过往后,变得难以开口。

    人的视角终究是太过狭隘,以偏概全,因为角度的缺陷,看不见其他地方所隐藏的事物。

    眼前所见并非全部,阴阳平衡的道理一直是永恒不变的。

    说到底,她没有指责的立场,她并非彼时的受害人,无法设身处地去思考他们的真实处境。

    也许以敌人的立场去怜悯反而对他人而言才是污辱。

    “教唆?不,在场的各位都是自愿加入的。”威克斯渐渐恢复平静,暗沉的眸光与与众多教徒的眼神一至,“无论是被排挤的、对生活失望,需要精神寄托的……。”

    现实并非童话,不是每个人都能平平淡淡的安居乐业,一帆风顺。

    他们都是再也支撑不住,才选择了将身心寄托于此。

    “我们都是惺惺相惜,因为同病相怜所以才走到了一起。”异口同声,教徒们那格外冷静的目光全数聚焦于哈诺娃身上。

    因为都是孤僻的人,所以才能彼此理解;因为都是不合群的人,所以才能明白这种痛苦。

    互相扶持着、互相依偎着、互相相信、互相包容,怀有同样的强烈且狂热的心愿。

    就算深知这份愿望可能会招来毁灭,依然选择一意孤行。

    “这就是为何你们要唤醒黄衣之王,毁灭这个国度原因吗……。”来回扫视,哈诺娃完全找不到其他教徒脸上的任何破绽。

    从头到尾,他们都没有一丝动摇或是不忍,心意已决的他们只是不苟言笑着罢了。

    一股郁闷堵在胸口,哈诺娃顿时无话可说。

    在场的人们并非被哄骗而误入歧途,他们都是自愿自发选择踏上不归路,选择以这痴狂盲目的崇拜来逃避现实的冷漠与残酷。

    对生活失望透顶的他们,仅仅只是透过这份信仰与心愿苟活残喘。

    “啊,算是吧,这是一位先生告诉我的。”掏出未知的书籍,威克斯若有所思地注视着那本没有任何标题的书。

    在大约两年前,对一切都恨之入骨的他,自暴自弃时,遇见了一位紫发男士。

    那人衣衫得体,举手投足散发着优雅却又生人勿近的气场,尤其是那被礼帽遮拦住一半,昏暗阴影下诡异的微笑。

    似笑非笑,模糊不清的脸部轮廓仅能窥探到那反射微光的单片眼镜。

    【想要去复仇吗?想找到意义吗?那就去读这本书吧】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无论是未识之神、深空星海之主、还是无貌之神】

    【若你愿意继续研究,你或许还能知晓盲目痴愚之神】

    彼时的话语犹言在耳。

    “他说,他有方法实现我的心愿,报仇雪恨,只要看了这本书就明白了。”威克斯越说越投入,眼神却显得恍惚不定,“他说的对,我确实明白了。 ”

    无论是透过这本书内的知识掠夺资源,还是将精神寄托于此,这本书给他们带来了很多。

    黄衣之王是存在的,暴风之王终将被他们唤醒。

    一切的关键在于他们的信仰有多深。

    “事到如今,我们不后悔。”他们不会追悔莫及,悔不当初,打从他们彻底失望的那一天起,怨恨的种子悄然无息发芽。

    他们也曾有过容光焕发,神采飞扬的时候。

    可惜好景不长,冷漠的现实将他们伤得千疮百孔,随后将他们弃置不顾,独留迷茫且仿徨的他们与孤寂作伴,迎来又一个黑夜。

    他们的一切,他们曾经爱过的一切去了哪里?

    为何回应他们的是流干的泪水?

    看啊,到头来还是一样的结局,哪怕挣扎了无数次,盼切着能再次被包容与理解,还是意识到了,存于此的他们,不被他人认同。

    “虽然以前也有美好的回忆,但那已经是过去了。”那些记忆或许美丽,但却也格外讽刺。

    被万众唾弃的那一天,被指指点点的那一日,他们还记忆犹新。

    曾经视为珍宝的事物背叛了他们。

    再怎么苦苦哀求与祈祷都毫无用处,那些人依旧不会倾听他们的内心。

    只要他们还活着,他们会继续仿徨于世,被自己的记忆所折磨。

    “所以,我们放弃了,选择拥抱这份信仰。”他们渴望着归宿,一个没有歧视与偏见,完全平等的世界。

    但那样的世界是不可能存在的,只要人们还拥有思想,还有欲望的话,斗争与纷扰就会永无休止的继续上演,重道覆辙。

    而他们能做的,便是唤醒黄衣之王,毁灭这个令他们失望与痛苦的世界。

    谈话结束,威克斯下达指令:“把她打晕,已经没有沟通的必要了。”

    “是的。”随着一声应答,哈诺娃再度昏昏沉沉,眼前一片混乱无序。

    欲语还休,望着那些毫无任何动摇之心的人们,百感交集的心绪一口气迸发。

    彻底昏眩前,哈诺娃喃喃自语:“是吗,看来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啊……。”

    或许,从一开始就无法挽回。

    也许,令这些人彻底疯狂的不是那本书。

    到底该说什么才好呢?又该怎么去看待这拢长的过程与因缘果报?

    啊,我不明白啊。

    为何,此刻会如此迷茫呢。

    缓缓阖上双眼,哈诺娃再度潜入昏暗的世界。

    什么都听不见了。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