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烈日笼罩，下午时分正是一天里最热的时间段，凉原这座城市显然没有因为“凉”这个字而占到丝毫便宜，整座城市在暴晒下，隔着水汽扭曲起来。
高温的到来使得各类饮品店生意火爆，但也有例外。
盛宴咖啡店门口，一块立在店门口的牌子十分醒目，上面俨然几个大字——不点单请勿入内。
临近对面幼儿园的放学时间，咖啡店外的遮阳伞下站着几名不好意思光明正大进来蹭空调的家长，店里的客人寥寥无几。
店内冷气吹得人直搓胳臂，和外面的人间蒸笼完全两个极端。
下午16：00整，原本还靠在收银台因为寒意直搓双臂的收银员，脸颊的小梨涡收起。
安野双手按在手机上，一言不发地站在收银台前。
“怎么了，太冷了？”盛宴咖啡店明艳热情的老板娘一头酒红色大波浪，手肘撑在工作台上正风情万种地托着下巴，用她的翘臀热情地撞了一下站在收银台前的安野，“喝点热的？”
安野垂下眼眸，轻轻摇头算是回应。
依照两人熟络的关系，长时间沉默不语显然不合适，安野思索着该怎么用自然的语气回答。
这时，咖啡店门口挂的迎客铃叮当作响。
——来客人了。
自动门向两侧打开，涌入的热潮缓解了咖啡店内的空调寒意。
“欢迎光临。”
童雁笛的注意力被转移，热情招呼。
中年男人带着黑框眼镜，镜片厚得有些夸张，身上发黄的白色POLO衫印了“非凡少年宫”五个大字，是不远处一家培训学校的制服。
客人心不在焉点了点头，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站在收银台前语气十分熟络地点单：“大杯肉桂拿铁，少冰，谢谢。”
安野双手从手机上移开。
她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男人的面孔，手上的动作十分连贯，面无表情道：“一共二十七，现金还是扫码。”
男人拿出手机点亮屏幕，对着解锁密码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他朝安野讪笑一声，继而翻找身上的口袋。
然而这身工作服一共只有两个口袋。
他礼貌回复：“抱歉，忘记拿钱了。”
童雁笛端着手中塑料冰杯胡乱倒入滚烫的浓缩，眼见客人走远了，低声抱怨。
“什么人啊。”
她神情怏怏：“我去里面休息会儿。”
身边无人打搅，安野伸手展开五指，在虚空划点。
她这次降临在顾野身上，只为完成一项《盛宴》发布的物资任务赚取虚拟币。
《盛宴》是黑客俱乐部用于发布赏金任务的论坛统称。
她将接取任务版面放大。
交响乐指挥般夸张的举动吸引了一名顾客注意。
“有人在看你，蠢货。”
一道电子女声炸在耳侧，是她的AI，赐名王八。
安野头也不抬。
“我不是说了改成性感男声？”
她上周把王八的自由度提到了百分之四十，他便自作主张修改了不少设置。
“如果你坚持要用男声，接下来的消息就无可奉告。”
很硬气，给王八提的那点自由度好像都点在叛逆上。
安野压低下巴挑眉，转头在设定界面一划。
她飞速将自由度再调回零，整个人神清气爽。
人物面板上，顾野的资产只有12，812元。
这次任务是收集一百吨高纯硅，这点钱简直杯水车薪，是她降临过最穷的小可怜。
她闭上眼睛试图平息怒火，但仍旧咬牙切齿道。
“怎么给我选一个穷鬼降临？”
这次AI极为恭敬。
“我为一分钟前的自己感到抱歉。”
萦绕在耳边的低沉男声极大取悦了安野，全息屏前的她呼出一口气。
伸手抱紧自己的身体。
“注意！网警距离您还有100米。”
AI一句话将安野拉进现实。
她坐直身体，十指插进智能指套，盯着屏幕的双眼转瞬间认真起来。
降临人物一个飞身跃起，跳出收银台，自动门缓慢打开一个缝隙，她侧身贴着缝隙穿过，在滑出大门的那一瞬间拧起眉心。
在烈焰下奔跑引人注意不说，传来的炎热体感也不太好。
“请注意降临人物身体适应度，当前已达到最快速度。”
低沉男声适当的提醒。
“注意你个头啊，检测到网警这事怎么不早说？”
她手忙脚乱地设置逃跑路线。
“我再次为三分钟前的自己感到抱歉。”
AI的声音顿了顿，再次发出警告。
“注意！网警距离您还有20米。”
地图上的红点迎面而来。
破AI居然不提醒她走错了方向。
安野来不及咒骂，在前方十字路口调整方向转弯，她步伐减缓，混迹在步行街人群中。
网警的追踪系统落后，无法精确辨别特征，只能定位一个点。
隔着人群，嘈杂的声响之下，有一道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瞥见前方一个眼熟的身影，就是那位来咖啡店点肉桂拿铁的中年男子。她故作镇定，迅速朝他走去，然后猛地撞向他，借力把他推向网警的怀抱。
那中年男子眼镜歪在一边，看向安野的神情愤然，口头禅脱口而出：“兔崽子，有种。”
这口头禅安野太熟悉了，包括那杯肉桂味的拿铁。
正是曾经妄想抢她任务的低级黑客，在降临位面轻易暴露自己的喜好和特点。
怪不得三年了还是低级黑客。
她一手开启自制防追踪墙，另一只手从黑名单列表找出肉兔的ID，发了“垃圾”两个字过去，再移回黑名单。
两人的聊天窗口，赫然在目都是对骂“垃圾”的聊天记录。
她回头朝他拉下下眼睑，比出中指。
转身后果然听到对方破口大骂。
“臭三八，有种你给我等着别跑。”
他想追，却被人按住肩膀。
陈参降临在一名少年的身体中，系统丢失追踪目标后，他手动刷新追捕界面，发现追捕红点与自己重合。
他声音低沉，指尖防穿梭指套触到中年男人的身体。
“AI会在这句话结束时锁定你的位置，三分钟内就会有网警出现在你家门口，请你配合调查。”
肉兔表情愣怔，到最后都没明白自己是怎么被坑的。
防穿梭指套有防止黑客脱离人物的功能，全身的操控装备无法弹出，他和他的AI甚至无法在自己的界面上做任何操作。
陈参将消息上报，等队友接手后，才慢慢褪下装备。
他眉头紧锁，一双暗色的眸子透露出一丝困惑。
队友嘉黎双手搭在他肩上。
“陈警官，又立功咯。”
陈参蹙眉：“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侥幸逃脱的安野寻了一处树荫，人物脱水警告亮起，她喜滋滋地在奶茶店买了一杯加糖奶茶，一饮而尽。
安野坐在奶茶店，低头翻阅王八整理的资料，思忖着如何以最快速度完成任务。
咖啡店是不可能再去了。
照这个打工赚钱速度算下去，她要几十年才能完成任务。
再者，这次的任务连肉兔这种小角色都出动了，降临人数估计不少，尽快完成任务才是真的。
非常时间行非常事。
她十指飞速点击，几分钟后，她查到降临人物名下有父母生前留下的公司，只可惜被叔伯占去，讨要无门。
巧的是，那家公司正值上市。
她要个一千万不过分吧。
安野将AI自由度调整到百分之二十，放AI和自己分头去收集证据。
不过五分钟的功夫，她趴在甜品店橱窗前，表情狰狞到让人心惊胆颤。
橱窗的慕斯蛋糕上精心点缀了各色糖果和巧克力，散发出诱人光泽，空中弥漫烘焙店特有的小麦和糖霜香气。
要知道在赛博宇宙，食物的价格异常昂贵。
对于她这种生活在地面的人来说，各种口味的廉价营养液是唯一的选择。
她咂咂嘴，走进蛋糕店。
花一万虚拟币加装的味觉传感设备必须物尽其用！
以此同时，顾浩杰刚刚结束了一场股东大会。
公司即将上市，他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凉原的夜景风光，品名酒，连空气里都是成功的气息，他面上容光焕发，一片豪情壮志终于达成的志得意满。
总助敲响他的门。
“进来。”
总助抱着一份文件夹向他走来，在他身侧轻声说道：“顾总，这份文件有人放在公司前台，前台看了内容后不敢擅作主张。”
顾浩杰不明所以，接过文件夹翻阅里面的内容，脸色顿时如乌云笼罩。
他慎重地询问：“除了前台还有谁看过这些？”
助理颤颤巍巍，垂下头。
“连小周总都未曾看过。”
顾浩杰语气不善：“去把小周总给我叫来。”
在街上溜达了一圈的安野，操纵顾野回到自己的小家，一套二十来平的小公寓。
推门进去，入目是奶白色调的家具窗帘，屋子里干净整洁，不大却布置得很温馨。
站在门口，鼻尖有一股若有似无的汗味。
离谱的想法一闪而过——顾野有脚臭？
不等她脱了鞋确认，一道人影从门后出现抓住她的肩，那股气味扑面而来。
钳制住她肩膀的大手强健有力。
对方的优势在力量，那人想用手肘锁住安野。
她几乎动弹不得，脖颈被牵制得死死的，没一会儿便觉得大脑供血不足，屏幕前视野逐渐模糊。
但她不是顾野那朵柔弱且涉世未深的小白花。
安野避免和对方硬碰硬，她掰住对方一根小指，招术刁钻且下三滥，但四两拨千金。
男人吃痛松开一只手。
她找到机会用尖锐的手肘撞击对方腹部，趁机溜出，和对方面对面。
对方握拳挥来，带起一阵风，巨头的拳头遮住她的视野，安野侧脸躲过。
她丝毫不带犹豫地踹向对方下身。
倏忽间翻转两人形势。
男人后退几步，立刻弯腰曲背，强撑着没有倒下。
“谁派你来的？还是你自己来的？”
安野得到压制的机会，她步步紧逼，询问对方。
然而对方没有回答。
比她的AI敬业，安野撇嘴腹诽。
“我建议男人出来战斗的时候，穿一些保护自己脆落部位的护具，否则太容易吃亏了。”
她虽然嘴上这么说，但紧接着又补上一脚，毫不留情。
男人想躲，速度却不及安野快。
他面色痛苦倒在地上，不住呻/吟，看上去痛苦不堪。
“看上去真是可怜。”
安野大发善心，开门让人自己匍匐出去。
然而危险并未就此结束。
一道微不可查的破空声自上方传来，她下意识往一旁闪躲，一把锋利的刀刃斩断她的发丝，随后地面上砍出一条细长的裂缝。
怎么还有人？
安野咬牙切齿，这破AI是一点自由度都不能给。
倏地，她眼前一黑。
潜伏的那人将灯关了，她靠墙隐蔽，不能主动开灯，那人必定守着开关处。
这时比拼的就是耐心。
那人有武器，而她两手空空。
安野屏住呼吸，在黑暗中缓慢移动。
小公寓的面积有限，厨房紧贴着入户门。
她在台面上摸到一只碗，轻轻砸向门口，这声音在寂静中显得十分清脆。
门口上方又传来一声轻微的破空声。
对方挥出的刀落空了。
那人爬在高处体力吃得消吗？
安野在黑暗中咧着嘴坏笑，双手不紧不慢地在台面摸索，这次运气不错，她摸到一口平底锅。
她后退一步，手中的平底锅在黑暗中举起，对准那人的位置，准备投掷。
但通道狭小，平底锅在准备动作中不慎挥到油烟机。
“嘣”一声巨响，被对方抓住机会。
安野堪堪用平底锅挡住对方攻击，手腕承受不了如此大的力，她整条右臂发麻。
锋利的刀刃和锅底相撞擦出火花，双方都现形。
她另一只手上还拿着锅盖，正好趁此用力投掷出去。
对方显然也学会了丢东西这套，黑暗中不知什么东西丢了过来，砸中她的锁骨。
但那东西是塑料制品，只是重，疼痛尚能忍受。
和她丢出的锅盖肯定没法比。
“唔。”
对方发出一道闷哼，是个女人。
锅盖砸中对方，掉落在地上不停旋转，发出越转越快的“咣咣咣”噪音，直到完全盖在地上。
不知是什么材质的，这锅盖愣是没碎。
潜伏的人趁此开门逃窜，安野拔腿追出门。
楼道里声控灯亮着，那人速度极快，门口的男人不见踪影，她只看到楼梯口一簇酒红色发丝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