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陆昊走开，林焰一把抓住周雨的手，拉近眼前一看，果然红了一大片。

    “他是谁？怎么好像和你有仇？”

    周雨转了转有些酸涩的手腕，简单地和林焰介绍了陆昊，还附上一句，“像他这种人，在商场上手段狠厉六亲不认，不要被他的外表骗了。”

    林焰听话地点了点头，心里有些怕成为周雨的负担，怕周雨和别人打架，怕东怕西的有些不知所措。其实周雨这个职业说起来好听，是国家公务员是国家干部为人民服务，只有林焰知道责任的背后藏着多少家人的担忧，虽然林焰还没成为警察家属，但心里已经把自己带入进去了，上次看到周雨出现在那么凶险的现场，她晚上一连做了好几个噩梦，都是关于周雨的，现在又亲眼看到周雨和别人起冲突，内心着实有些承受不了。

    “别担心，”周雨看到林焰神色紧张，以为她在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伸出手捋捋她的后脑勺，“陆昊不像他哥，过于下三滥的手段应该不会用。有我在，一定保证你的人身安全。”落日余晖完全包裹住周雨，林焰望着他，有些恍惚，最近的事一桩接着一桩，好像老天爷并不想让他们分开，本来毫无关系的两个人现在又好像是被拧紧的麻绳，剪不断理还乱。

    许是察觉到不合适，周雨浮在半空的手停了下来，尴尬地插在裤兜里，“也到下班的点了，我送你回家吧。”

    林焰自然而然地拉开车门坐在了副驾驶上，又是这么近的距离，自己好像越来越轻车熟路，也越来越贪心了...林焰转过头，很清楚地看到周雨深邃的轮廓隐没在忽明忽暗的车道，周雨也正好转头，看到林焰眼睛里的灯光，和印上去的他的模样。

    “怎么了？从上车一直看着我。”

    猝不及防被戳破小心思，林焰状作惶恐地摇了摇头，又笑得不好意思。周雨也不在意，只问她：“晚饭想吃什么？”

    林焰想着，就算周雨不提，自己也应该请他吃顿饭，毕竟也算自己的救命恩人了。林焰脑子里又开始了头脑风暴，暗自思忖着市区有哪些既体面又好吃的店，一时之间也把握不住周雨的喜好，怕自己选错了店面不合他的胃口。

    没等林焰在头脑中将美食广场的店都筛选一遍，周雨便转头问，“还是去我们高中时候那家油汪汪砂锅可以吗？好久没去了。”没想到周雨还记着，林焰高兴地点点头。

    周雨停好车，两人便一前一后进店。还未到门口就能闻到那股熟悉的酱香味，林焰环顾四周，装修还是老样子，破败的窗户上锈迹斑斑，但店里的桌子却被擦得锃亮，地面也干干净净。整个后厨只有两夫妻经营，林焰上高中的时候他们俩还是年轻小夫妻，现在却也白丝渐显了。高中的时候他们最喜欢来这家店吃砂锅，对于高中生来说，店里的标价可以承受得起，而且他们店的味道还算不错。

    他们两人点了两份砂锅，一份均价十八，比以前涨了三块钱，却也合情合理。不消片刻，两份热气腾腾的砂锅便端了上来，圆滚滚的土豆粉堆砌着，里面有牛肉丸、鹌鹑蛋、豆芽，顶上铺着几块肉片，上部缀着一点香菜，随着筷子的搅动，碗里的红油翻滚，香气扑鼻而来。

    林焰吞了吞口水，心中提醒自己一定要吃得优雅，便用筷子挑了一根土豆粉往嘴里送，土豆粉夹杂着汤汁，香味瞬间在唇齿间弥漫。一搭嘴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还是原来的配方，吃了一口就停不下来，林焰越吃越大口，边吃边感叹道：“这么多年了竟然还是原来的味道，这也太好吃了。”周雨闻声抬头笑了笑，热气在两人之间蒸腾旋转，白烟袅袅，缓缓浮到半空。

    挑着粉吃着菜，吃到一半林焰才发现砂锅周围都是她溅出来的红油点点，有一些还冒到了周雨碗边，她赶紧扯了几张餐巾纸，眼疾手快地把周雨桌上的红油擦干净，周雨看着她的动作笑着说，“没事儿，我不嫌脏。”

    “那可不行，我不能把口水也溅你碗边上啊。”林焰把周雨那片的红点擦了，又去擦自己的。

    烟雾蒸腾，林焰看他的视线却变得格外清晰，周雨深邃的眼眸里有好温柔的光，两个人好像是回到了高中，在一张桌子上吃饭，随意地吵吵闹闹嘻嘻哈哈，林焰不知道周雨为什么选了这家店，或许就是单纯怀念这个味道，或许是突然想到了这家店，林焰不敢想得太深入，怕又是自己自作多情。

    难得的闲暇时光，叫人不经意间就会放松，绷住林焰的那根神经也慢慢松弛下来。吃完砂锅，林焰用吸管吮着她的玻璃瓶雪碧，周雨也拿可乐喝着，两人也不着急走，慢慢喝消磨时间。

    两人都不说话，时间一久气氛就有些许尴尬，林焰用吸管搅着雪碧，想着最近发生的事。实在是有很多问题想问。

    “再搅气泡水都要变成糖水了。”周雨用手指指雪碧，希望林焰不要再蹂躏它。

    还没意识到雪碧已经不再冒泡，林焰喝了一口，果然已经变成了糖水。她嫌弃地皱着眉，没了气泡蹦跳的口感果真是很难喝。

    “走吧。”周雨看林焰也没了喝的兴致，提议回去。

    林焰迟缓地嗯了一声，屁股却没挪窝，周雨站起身，看林焰没有要走的意思，就又坐了回来。

    “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林焰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开口，踌躇间，周雨道，“你是还有什么话想问？”

    手中的吸管头捏扁再挤圆，林焰局促地蹙了下眉，像是下了大决心似的，松开手中的吸管。其实她很想听

    周雨亲口说一说这些年的生活，好的、坏的、害怕的、无助的，她都想要了解。

    周围的食客都在低头吃着砂锅，好像声音都湮灭在周雨的这句话里，林焰有些耳鸣，她知道这是自己紧张所致。

    周雨把放在桌上的手收回去，按在自己分开的双膝上，像是要被接受审问道，“没事，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那就从最近的问起吧。

    省去了弯弯绕绕，林焰直接问：“你当时怎么会出现在现场？”

    “那时候警队电话打过来说你们班有个孩子丢了，叫我入队支援，正好最近警队一直盯着周国虎的动向，了解到他们最近也在龙华山附近活动，是做警察的直觉吧，觉得孩子失踪会和周国虎有关，于是就跟着去了。我和周国虎交情不错，他每次犯事基本都是我办的他，这次当然也不会例外。”

    “那你看到我留的标记了？”

    周雨顿了顿、沉下视线，手抬到桌上，用指腹反复地磨蹭着水杯的杯口，轻轻嗯了声。

    这是林焰设计的专属于他们两个的标记，周雨的标记是三个竖线，中间长两边短，就像倒过来的“山”字，像是天空下的一场雨，林焰的则相反，“山”字去掉最下面的一横，就像个小火苗。

    林焰曾经半开玩笑地说如果他们投胎转世，就要凭这两个印记找到对方，当时周雨还笑着说她电视剧看太多，没想到现如今果真派上了用场。周雨一进入到那个范围就注意到了林焰在树上画出来的专属于她的焰火标志，三条竖线很突兀地刻在树上，摸上去沟沟壑壑，一用力周围的树皮就哗啦啦往下掉。标记刻得很深，但歪歪扭扭，刻得断断续续，足以见得当时刻标记的人有多么慌乱。周雨当时摸着线，指腹用力地像是要扣进树身，警服里的内衬已经湿透，汗水顺着额头啪嗒啪嗒往下落，他顾不得伸手去擦，拔腿就往下一个标记点跑。

    店前面的街道传来一声短促的鸣笛，但很快又寂静下来，微风吹进店里，林焰别在耳后的头发有不少被吹到脸颊，蹭得她痒痒的。

    “就是靠着你的标记才确定的搜救范围。还有什么问题吗？”周雨慢慢抬起头，背后是无边的夜，漂亮的侧颜被阴影吞掉了些，但脸却被头顶的灯光照得透亮，眉眼清晰。

    林焰接住了周雨的目光，就这么怔怔地看着他，她太明白自己当年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被魇住的原因了，就是因为这张令人心脏狂跳的脸，现在也是。但现在的自己能用这么坦然的眼光注视着他吗？想到这儿，林焰又不自觉地低头回避。

    半晌，林焰沉沉的声音传来；“周雨，我想知道你去美国的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又为什么回国？选择回到景县？”

    说不准此刻是什么感受，周雨安静地坐在凳子上，倏而轻笑了一下，说道，“就是很简单地被送去美国，学习经济学，后来觉得没意思，就想着要去做警察。回国，大概是因为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回景县，也是这个原因。”末了，他又补了一句，“不知道这样的回答够不够详细？”

    那种被巨石压住心口的感觉又回来了，眼睛突然地酸疼，几乎让她睁不开眼。

    林焰垂着头，盯着玻璃瓶里荡漾的小圆晕，周雨的倒影映在玻璃瓶上，跟着灯光和水面一起细碎、浮沉。她沉默着，好一会儿才低声回答：“那你的感受呢？在美国被逼迫着学习的痛苦？在异国他乡的日日夜夜难不难受？那里的饭好不好吃？每月的钱够不够用？在警校天天训练辛不辛苦？你都没有说，就像个犯人似的在陈述一件无关自己的事。”

    “你会害怕我出事吗，林焰？”她听到周雨很轻地笑了声，似是在自嘲，“又是谁把我推到了她自认为的、对我最好的选择上？现在却来后知后觉地关心我，”周雨眼神直盯着她，正色道，“林焰，我不需要。”

    周雨的声音混在空气中，在周围不断回响，林焰挨过眼周生生的酸意，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她实在是没什么可辩驳的，无话可说。

    无力感一下子袭来，心底的燥气顺着脸颊蔓延到脖子，一路都是火辣辣地烫。玻璃瓶上的水珠顺着桌面蜿蜒地滴在林焰手掌，滋地一声快速干涸。

    又是长久的沉默。

    “走吧，”周雨再次起身，“老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