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河之水

    殷小小一行人鸡鸣时出发,能看到岳村村碑时已是天光大亮。

    叶语庭第一个翻身下马,她快步向前,却在河边被逼停了脚步。

    她看着前方死寂的水面眨了眨眼,又回头看了一眼村碑,这样反复确认几次,她才轻声说道:“是这……”

    殷小小随之向前看去,终于明白为何佃国宁愿付出灵果为代价请求杂院派人前来。

    太平静,太诡异了,这绝对是超出人为的力量。

    殷小小看任务单上的描述,做好了看到灾后土地泥泞、作物翻倒,生活工具被水冲走乱作一团的准备。

    谁知道这里真的只有一片湖泊,完美地纳入了漆河的水脉中,找不到一丝人烟存在的痕迹。

    漆河之水如墨般浓黑,像是不透光的黑水晶,站在岸边往里望去,看不见任何鱼群与水生植物,更别说目测出水深。

    燕平生折下一叶苇草,挑起一叶水珠——粒粒圆融,漆黑如墨丸。

    “这河水不对劲。”不是水深缘故,这漆河的水当真是纯黑。

    殷小小认同地点头,这水太静了,汛期的水面怎么会不起波澜。

    “曾有传言,漆河是从十一天禁地倾泄出的水脉,如今看来,倒有几分可信……”

    殷小小看燕师兄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严肃的表情,隐隐感觉这次的任务不是他们练气期就能掺和的。

    “若真是这样,村民们说不定真的活着!我要下去看看!”叶语庭激动说道。

    殷小小转身看燕师兄的反应,毕竟他才是队长。

    燕平生将所见所闻记于灵蝶,又用了一张疾行符纸,确保这个讯息早日抵达附近十一天的据点。

    看他的一番动作,殷小小预感他的决定是要下水。

    果不其然,燕平生沉声道:“最近支援到这约莫三日,我们要下去,但只于浅近处查看。”

    说完,他伸手点了殷小小谢小满,挑眉笑道:“你俩就在岸上给我们做牵引。”

    他们出发前杂院提供了避水符与一个辅助法宝——“千机球”,说是能变成七十二种法器,虽无退敌之利,但胜在材质坚韧,化成绳段可连接众人。

    坦白来说,原先是打算用来网尸体的,没想到现在要用来捆在自己身上。

    “千机球”在燕平生的操纵下吐出两节绳索,看着纤细却十分坚韧。

    他和叶语庭各扯一段系于腰间,一切准备做好,燕平生不忘再次告诫:“叶师妹,一切以自身安全要紧。”

    叶语庭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认真点头表示明白。

    两人一齐跃入水中,平静的水面这才有了一丝波澜,但转瞬即逝。

    殷小小听着手中千机内部不断发出机械滚动的声音,绳索好似没有尽头地流入水中。

    他们下降的速度会不会太快了?明明师兄说了就在浅近处查探的。

    所幸两息之后,两根绳索处都停住了。殷小小也就没太担心,毕竟燕师兄已经练气九层,叶师姐也有练气七层,两人只要不胡来就不会有啥事。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殷小小无聊得逗谢小满玩。

    但可能是今日起得太早,他往常总是会被殷小小的冷笑话逗得笑出声来,今天却是蔫蔫的。殷小小看他困得厉害,让他头靠在自己肩上睡觉。

    肩上是谢小满,手中握着师兄师姐的牵引,殷小小觉得此刻她的身上担起了整个队伍的责任。

    眼前的河水明明没有任何波动,这样的场景却让她想起上一世时,她和好友去西湖边等人。

    大夏天的正午,为了省钱,她们在便利店买了饭团和矿泉水充饥。三人围着苏堤岸边步行,泛着热腥味的湖水一层一层地拍打着堤岸,看久了就容易发晕。

    她们就在岸边找了个座椅,好友们把她夹在中间,她也是现在这样一肩一个。那一刻,殷小小的身上担着的是她的世界。

    殷小小双眼微眯回忆着过去,神游中,她仿佛听到了身体内部的“咔嚓”声,有什么东西在被打碎,是记忆的枷锁吗?

    不,是她心的枷锁!

    殷小小身上气势一笼,整个人如梦初醒,她的眼神此刻亮得吓人,她晋级了!

    她卡了快一年的练气五层终于突破了!

    刚才的波动惊醒了她肩上的谢小满,他懵着抬头,小声疑惑:“姐姐?”

    “没事没事。”殷小小将他的头按回肩上,笑得眉眼弯弯,低声哄着:“再睡会,多睡会。”指不定多睡会就再晋一级。

    谢小满顺从地把头搁回去,却没再入睡,睁着黑圆的双眼看向湖面。

    他来到这里之后,身体里总是闷闷地抽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开始苏醒一样。

    又是一阵闷痛袭来,谢小满运转灵力压制着。他轻轻在殷小小的肩上蹭了蹭,像是能从她身上汲取到力量般。

    殷小小正在兴头上,以为谢小满在撒娇,所以也没注意到他的神色有些不对劲。

    与此同时,漆河深处,叶语庭和燕平生二人分开了。

    他们入水前做好了眼前一黑的准备,谁知一入水中,水波一动便有流沙似的微弱荧光,不亮,但眼前视线稍清。

    两人潜行十几米,期间什么也没发生,既没有妖物也没有沉尸。

    燕平生打了个手势示意先回岸上,叶语庭却动用灵力传音,她感应到下面有灵力波动。

    燕平生摇摇头,表示不能再下潜。

    叶语庭却手指下方,坚决表示要下去看看。

    二人相持不下,燕平生捏住叶语庭的手腕,强硬拖着她上浮。

    下潜时不觉得流光晃眼,但上浮时,荧光一层一层地扑入眼底,似是挽留。

    燕平生只觉手中的挣扎突然消失,他眯着眼低头,瞳孔瞬间放大。

    不见了,叶语庭不见了,连她身上的千机绳也一起消失了。

    叶语庭消失的那一刻,岸上的殷小小也发现了不对劲:千机中叶师姐的那一根绳索正疯狂往外吐。

    殷小小第一反应是打开任务单,察看上面的生命标识。

    还好,并未熄灭。

    殷小小松了一口气,但一算时间,避水符的时效要过了。她念诀操纵千机绳,两根都没反应。

    看这情况,应该是两人出了些状况。剩余的避水符都在她身上,她得下去一趟。

    又抽出一根绳索系在身上,殷小小将千机球和玉哨递给谢小满。

    “如果一个时辰我还没上来,你就吹响这个玉哨。”

    谢小满担忧的目光黏在她身上,却也没有说“要一起去”这种不懂事的话。

    殷小小捏了捏他的脸,展颜笑道:“别担心啦,吴不知都算过了是平安卦象嘛。”

    出任务前,她可是特意找吴不知算过的,是个吉卦。这不还没开始,她就晋级了,正是应了那个卦象。

    安抚好谢小满,殷小小将符纸往身上一拍,毫不犹豫跳入水中。

    入水的那一刻,殷小小知道了为何之前叶燕二人的绳索会流得那么快。漆河的水很重,人一下去就被一股压力推着下沉,仿佛水中流沙。

    殷小小是扶着叶师姐的那根绳索进来的,便顺着绳子的方向游去。

    殷小小新奇地观察周身的水纹流光,她现在就像是小时候动画片的美人鱼芭比公主,水波是在她的带动下有了生命的闪动。

    很快,她就看到了昏迷不动的叶语庭。要不是被千机绳索拽着,她现在应该都沉底了。

    殷小小给叶语庭补了一张避水符,伸手摇她。头发都摇散了人还没醒。

    殷小小又把掐人中和渡灵气全试了一遍,都没用。

    那就只有那个办法了,殷小小眼神坚定起来。经过她多次承痛检验,最能叫人“清醒”的只有炼化筋脉了。

    这是第一次分离灵气往他人身体送,殷小小也有些紧张。她凝神引着灵力从自己身体穿过,木灵力,火灵力,再是风灵力。

    这一套流程她早已就轻驾熟,当风灵力也渡进去时,叶语庭有了动静。

    叶语庭身体猛地从一挣,因为过于疼痛,她的双目突出显得有些狰狞,披散的黑发像一张网。

    殷小小也疼得龇牙咧嘴,但她比叶语庭好些,她疼得都有点习惯了。

    殷小小看人已经醒了,往上指了指,示意可以上浮了。

    叶语庭却摆了摆手,脸上表情也变得急切,她口中说着什么,手往下指。

    昏暗的水中,殷小小看不清她的口语,更别说理解其中意思,只能连连摆头,再往上指。

    叶语庭不再比划了,而是对着殷小小伸出手。

    她双手掌心朝上,呈现出邀请的姿态,荧光中的瞳孔无端显出几分蛊惑的神采。

    殷小小这下真犹豫了,她又不是真人鱼,牵手她还怎么狗刨前进啊。

    叶语庭看她迟疑,眼神一凝,伸手想去拉她,但没拉住。

    殷小小只觉一股腥气突然从背后传来,整个人的中心被人扯着后仰不断下沉。她挣扎着想去够叶师姐伸出的手,但没能拉住。

    因快速下沉,水里被带出了线型的流光随她一起坠落。殷小小死死地扣住衣领,但仍旧无法挣脱出呼吸的空隙,叶师姐晦暗的脸逐渐缩小在视线里。

    无尽的黑将她笼罩,恍惚间,那些荧光窜进眼底,她脑海中竟然萌生出葬身这里也挺不错的年头。

    可很快,殷小小又的眼底燃起了斗志。她憋足一口气,死死扣住衣领,即使抠破了脖子也不放手。

    双向力量的拉扯中,她的喉管被勒得生疼,头晕和干呕的生理反应让她几乎无法集中精力。可这种疼痛在她过去忍耐的过程中算得上什么呢?

    在这种极端的时刻,她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首先,我不信命!

    其次,算命的说了!我可不会死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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