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间近来天气不怎么好，每天阴沉沉的见不到太阳，连带着有些人的心情也跟着不好起来。
这里的“有些人”就包括了魔人，“魔人”就又包括了须臾间的老大——魔尊穆沉十。
按理阿猫该送的饭已经送到位，那也就没她什么事了，然而她刚哼着小曲儿走出牢房，就被一人拦住了去路。
“尊上有请。”
来人如同一块挡路石般横亘在她面前，面无表情地木声吐出四个字。
“……”
阿猫沉默。
“是不是弄错了呀乌玄大人，那几个扶摇弟子已经吃饭啦，主上应该没有什么事要找我了吧？”
阿猫挣扎。
乌玄本体是一只乌鸦，被穆沉十点化后才修成了人形，后来也就一直跟在穆沉十身边做了近侍。
他还是一只鸟时，阿猫曾戏弄过他数次，他变成人后，阿猫就装作那些事都没有发生过，每次见到他都腆着脸凑过去讨好卖乖。
可惜乌玄做鸟做人都十分的斤斤计较，不仅不接受她的好意投诚，还三番四次在主上面前搬弄她的是非。
此时的乌玄也一如既往地对她没个好脸色，他甚至不愿意低头看阿猫一眼，冷哼一声道：“你有胆子就别去。”
阿猫当然没那个胆，她甚至连先把食盒放回去的请求也不敢提，要再让主上多等半刻钟，她受罪的时间不知道又得延长多久。
“走吧走吧，你也和我一道去？”
“主上让我带你过去，不然你以为我想跟你一起？”
“……我就是顺口一问。”
“……”
乌玄不理她了，兀自走在了前头，他步子迈得太大，阿猫只得小跑着跟上。
要问须臾间最奢侈华美的地方是哪里，除了魔尊居所——逢烟阁，再没有第二个答案。
要问阿猫最害怕哪个地方，除了逢烟阁，也再没有第二个答案。
逢烟阁并不单单就是一个阁，其中楼台庙宇、山水美景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一大片菜地，上面长着的瓜果蔬菜都是阿猫一手栽下又一手养大的。
就是可惜她连一片菜叶子也没吃到过。
这次过来又经过这片菜地，她用余光瞄了下数天前种下的茄子，将将长出一点小嫩苗，也不知道后面几天她还能不能来给它们浇水捉虫。
阿猫跟在乌玄身后，走了好长一段路才走到正殿门口。
她正等着乌玄往内申报，哪知他原地停了一会儿，突然转身朝她使了个眼色，然后就径直离开了。
他竟然让她自己申报！连一点缓冲时间都不给她！阿猫咬了咬牙，暗暗给他又记下一笔。
穆沉十一向阴晴不定，也只有“阴”的时候才会召她过来，阿猫自知直面主上不过是迟早的事，只是气这只乌鸦每每一到这种时候就躲得跟兔子一样快，生怕被连累。
他要是不跑，说不定主上顾忌在下属面前的形象，对她还能客气一点呢，但转念想想，主上什么时候不客气，就算是对着她，他也能摆出一张笑脸来。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阿猫索性不再犹豫，直接在门外喊道：“主上，阿猫拜见。”
没过多久，门扉猛然朝内打开，阿猫不由自主地被一股气吸进殿内，又五体朝地摔落在了地上，厚重的门扉也随之“嘭”地一声再度合起。
身体有些麻，阿猫动了动，撑起四肢，从趴着的姿势换成了跪着。
“拜见主上。”她毕恭毕敬，不敢抬头。
“跪着作甚，趴着就挺好的。”
一双黑靴停在她眼前，上面用金线绣着上古魔兽的形态，华丽又诡谲。
阿猫立即又趴下身子，下巴抵在地面上，“主上喜欢，那我就趴着。”
靴尖在她脸颊蹭了蹭，她听到上方传来的声音，“小猫这么乖，本尊今天该如何奖赏你才好呢？”
他语中带笑，明明是和缓温柔的语气，阿猫却不由得心中生寒。
岁岁年年，他们也曾朝夕共处，他真温柔时是这般语气，假温柔时亦是这般语气，真真假假她都领略过，而如今，他对她早就没有了什么真温柔。
穆沉十蹲下身来，修长又温热的手掌覆上阿猫的脸颊，他拇指微动，阿猫的五官骤然变了样。
“这样，才更顺眼些……”他喃喃道，随即又扼住阿猫的下颌往上提，“你后不后悔？嗯？这么些年，你后不后悔？”
他动作粗暴，语气却仍旧温和，阿猫被掐住下颌，不得不用手撑起上半身，顺着他手上的力道抬头，和他对视。
只从面上看，是看不出他的疯狂和暴躁的，唯有那双漂亮的、如同柳叶一般的眼睛，此刻已经染上了暗红的血色，彰示着主人的歇斯底里。
“后悔，后悔，我很后悔。”阿猫连声道，一边说一边竭力点头，几乎是瞬间，眼泪便涌出了眼眶，“主上疼我，我愿意被您惩罚，您留我一条小命就行，求您……”
“怎么总是这般胆小，什么苦也吃不了。”穆沉十状似无奈地摇了摇头，松开钳住她下颌的手，退开些许，转而又敞开怀抱，诱哄般道：“乖，自己过来。”
阿猫泪眼汪汪，依旧扮着一脸可怜相，哭哭啼啼地往前膝行两步，扑进了他怀里，嘴上仍旧在念着：“主上疼我，别拿那些吓人的东西给我用……”
今日这一遭是无论如何都避不开的，她只希望这场戏演得还令他满意，能让他心里舒坦两分，对她下手轻一点。
穆沉十将她打横抱起，一边往内室走去，一边温声细语：“太任性了可不行。”
逢烟阁是阿猫最怕的地方，但说到底，也不是处处都怕，唯有穆沉十的内室，才是她真正的梦魇之地。
内室里有一方活水泉，泉水中间矗立着一座数丈高的石雕，石雕下半部分是四四方方的平坦石柱，上半部分则是一条张牙舞爪盘踞着的恶龙，粗细不等的十余条锁链，从恶龙石像上延伸而下，一直垂落水中。
穆沉十站在温泉前，仅看了那恶龙一眼，它便像是突然活过来了一般，摇头摆尾地发出了一声低吼，它一动作，便牵动着身上的锁链也一齐甩动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刺耳声音，在空旷又安静的内室中显得分外突兀。
“如你所愿，今日没有什么吓人的东西。”穆沉十对着阿猫笑了笑。
他的怀抱温暖有力，阿猫缩在他怀里却止不住的发抖，再多吓人的东西，也比不上穆沉十本人更吓人。
穆沉十抱着她踏入池中，池中水却并非温泉，而是如同雪水一般寒凉的冷泉。
一入到水中，阿猫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又往穆沉十怀里靠了靠，按理修道之人实在不该连这点寒气都无法抵御，然而她的仙根早就坏了，仙术也一落千丈，如今的她，体质早已败坏到连普通凡人也不如。
见她抖得越发不可抑制，穆沉十心情似乎好了些许，并非表现在他的言谈举止或面色变化上，阿猫也说不上来自己是如何察觉的，她也懒得深究，反正惯来如此，只要见到她受罪他就会开心。
“主上......”察觉到穆沉十要放下她，阿猫忍不住揪紧了他的衣襟。以前也不是没受过这种罪，但每一次她都忍不住害怕，因为每一次，她都差点见不到次日的朝阳。
穆沉十凝视着她，“我已经很仁慈了，小猫，不然我们换其他的？”
“不不......不换，我只是......挺高兴的。”阿猫一边摇头一边露出讨好的笑。
不要试图让穆沉十改变主意，这是阿猫第一次在他的问询下点头应好时留下的惨痛教训。穆沉十就是独断的、不容拒绝的，尤其容不得阿猫拒绝。
即便阿猫及时讨好他，穆沉十方才的那一点好心情也已经在顷刻间消失无踪，“会更高兴的，小猫。”他这样说着，猝不及防地松开双手，任由阿猫彻底被冰凉的泉水浸透。
水其实不算深，仅到穆沉十腰间，但阿猫不会水，且还有些恐水，水流争先恐后地涌入她的眼鼻口耳，她扑腾了好一阵也没有站起来。
也等不到她站起来，从恶龙身上垂下的锁链已经窸窸窣窣地朝她游了过来，一条条地从她身上环绕而过，最后将她牢牢捆绑在了石柱之上。
阿猫一身狼狈，因为方才呛到水，如今还在止不住地低头咳嗽，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上，衣裳因为锁链的摆弄而变得纷乱不堪。
一条细小的链子从她脖颈上穿过，随即收紧，迫使她抬头看向前方。
穆沉十盯着她的眼睛，一件件褪下自己的衣物，黑色的硬甲一般的鳞片渐渐从他身上浮现，爬满他的手背、胸口、脸颊......
仙也好，魔也罢，这世间都少有人知道穆沉十并不是由人转化而成的魔，他本体是一条龙，还是条残疾的龙，年少时为了救他的心上人，他自断龙角入药，从此变成了一条独角龙。
曾经有人嘲笑他的残缺，他不以为然，后来他自己也嘲笑自己的残缺，且深以为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