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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做个交易

    总觉得大半年没见面,宋云书的性子好像有些变了。

    非要说的话,就是她性子里那点狡黠又恶劣的特质越发明显,让她从温柔的皮囊里脱了身取了神,在岁月蹉跎中却越发像个“人”样。

    司马樨稍有些晃神。

    宋云书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趴着的姿势有些艰难,她恍若未觉,有点好奇有点茫然地盯着他的眼睛:“你到底听见我说话没有?”

    “听见了,”司马樨回过神来,眼底微暖,“什么事?”

    宋云书这才折腾着从枕下掏出份帛书来,递到他面前道:“你先看看。”

    帛书原本是放在换下的血衣里的,因而也沾染了星星点点的血迹,让上好的雪色缎料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司马樨接到手中,略显迟疑。

    江南之地虽因竹下斋之故流行起纸张来,但朝廷里还是以帛书为正体。

    可见帛书里写的东西很是要紧。

    宋云书眼神催促。

    他拧眉看她,有些为难:“若是家国大事,我不能轻易答应与你。”

    “我还会逼着你盖上幽王印不成?”宋云书失笑,却被背上的疼激得“哎呦”一声,只好憋着满脸严肃,“是大事,但你也只需以幽王的身份看待,不必顾及我。”

    司马樨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点头道:“好。”

    云娘与司曦的身份便当即成为云烟。

    一躺一站的,只是竹下斋东家宋云书与幽王殿下司马樨。

    帛书中自然就是关于希望工程的策划案,宋云书考虑了很久,还是决定不再更改本就属于它的名字,宁愿以相对晦涩的方式呈到幽王面前。

    而这帛书展开更是宽大,粗略算下来簪花小字都得有近万。

    将它平摊在桌案上,司马樨一字一句地仔细看着。

    这间寝居的位置选得也很草率,采光不大好,青天白日的合上窗户大门,就只剩下隐约能分辨出人模人样的光亮,看书全靠照灯。

    宋云书见他伏案,下意识劝道:“把窗户推开吧,有点光对眼睛好。”

    看得十分投入的司马樨也没抬头,只道:“大夫说过了,你不能见风。”

    所以他宁愿自己端着油灯。

    于是幽暗灯影里,宋云书耳尖有点发热,也不再说话了,只庆幸司马樨没注意。

    万字的谏书一时半会儿看不下来,他却不好就这么放着宋云书在旁,转念一想,索性便去书房里另寻了一册话本,送到宋云书的手中。

    仆役给寝居中送来灯柱,寝居里才总算亮堂起来。

    话本还是冯引阑写的,宋云书翻了两页,果断投身于好姐妹的创作中去。

    也许是寝居里烧起的炭炉太温暖。

    又也许是灯柱上一一燃烧着的昏黄烛光摇曳得太催眠。

    再或许,只是因为杳无音讯多时的人出现在眼前,静静地看着帛书的样子,让她不自觉地感受到了安心。

    背上的伤不那么疼了,书上的字变成了歪曲扭八的蚊蚋。

    宋云书的脸埋在书页间睡着了。

    看得起兴的司马樨正欲问她:“这选址你可——”

    转过头去,就看见她睡得酣然,手臂还压在话本上,脑袋则压在手臂上。

    司马樨的心忽而就软得一塌糊涂。

    他缓不过去,将话本从她手臂下撤出,再把锦衾给她盖好,才坐了回去。

    寝居外有人敲门。

    还未及第三声,便看见司马樨出了门来。

    来人拱手行礼,正欲说话,却看他竖起一根手指在唇瓣前,示意他小声。

    沈中郎将:“……”

    他无奈地收回洪亮的嗓音,做贼似的放低了声调。

    “殿下,幽州传来急报,帐下各位将领请你早日归营。”

    司马樨颔首,肃声道:“今晚三更即出发,待会儿本王要看见王家和仪王的密件,萧夫人与京畿的往来你去联篌生,务必切断,直到本王回京为止。”

    沈中郎君抱拳道:“是!但神机处此行恐会伤及根本,事关殿下京畿根基,还望三思。”

    “幽云一行本就是破釜沉舟,你让篌生按本王的话去做就是。”

    “那谢校尉……”

    司马樨皱了皱眉:“他又怎么了?反悔了?”

    “那倒不是,”沈中郎将赶忙摇头,指了指房门,小心道,“谢校尉让属下问殿下,可能让他与那位……辞行?他说不愿留下个背信弃义的名声。”

    讲道理,这话说出来很像是在嘲讽当初半夜走人的幽王殿下。

    但是沈中郎将想想觉得还蛮刺激的,还真就开了这个口。

    受了幽王殿下一记眼刀,沈中郎将知情识趣地告退:“属下明白了,这就去告诉谢校尉让他不要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司马樨抿着唇,脸色很平静。

    也就熟悉的人大抵能分辨得出,他的心情实则很糟糕。

    见沈中郎将一步一顿的慢悠悠走着,司马樨到底是揉了揉眉心,道:“让他自己来找。”

    言下之意就是同意了。

    沈中郎将面露喜色:“是!”

    司马樨方又补充了一句:“派人去竹下斋通知一声,叫他们晚膳之后过来接人。”

    *

    一觉醒来,神清气爽。

    宋云书的背上还是很疼,但也能在司马樨的搀扶下坐起来,又因缠着厚厚的裹伤布,迫不得已要坐得笔直,表面看起来倒还问题不大。

    就是脸色很是苍白。

    她不敢靠着椅背,就只好往桌沿上趴。

    司马樨则坐在圆桌的对面,面前堆积着一沓沓的各色文书,一手拿着狼毫,一手拿着纸张,皱着眉头时不时地进行批驳。

    宋云书除了翻话本就是吃吃喝喝,还顾及着司马樨得放轻动作。

    看着仆役们把文书笔墨往桌子上搬的时候,宋云书就觉得很不可思议地劝他。

    “在书房更方便一点儿吧?”

    司马樨只道:“在这里也差不多。”

    看起来的确不影响他的效率,但是环境的确有点艰难。

    宋云书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再劝:“我都多大年纪了,一个人没事的。”

    司马樨“哦”了一声,语气忽然低落下来:“我晚上就要走了。”

    宋云书:“……”

    她鬼使神差地领悟到了司马樨的意思,也就默许了。

    是以两个人就这么相对而坐了不短的时间。

    手头的事情忙完,司马樨抬头问她:“选址定了吗?”

    百无聊赖的宋云书眨了眨眼,回过神来,点头:“定了,南金巷子有块地不错,我买下有段时间了。”

    “南金巷子……”司马樨想了想,道,“那儿的人不多,孩子更少。”

    宋云书笑道:“毕竟是‘试点’,一点点的来更好,我从前也没办过学堂,不好上来就弄得多大的阵势,旁人也不会信。”

    “试点”一说在帛书里有注明意思。

    司马樨略一点头,再问道:“扬州城府衙并不受我管辖,我之后长时间不在扬州,他们恐会阳奉阴违,银钱之事大头得落在你这边。”

    这事早有预料,宋云书从一开始想的便是自己全力承担。

    如今司马樨提出让府衙负责部分,其实还算是减少了她的压力。

    宋云书垂下眸子,唇角带笑:“我想过的,平民书铺的分号打着的是‘为民谋利’的名号,那总得做点什么才好。所以之后平民书铺之得利,并纸张在竹下斋与书屋中售出的获利一同算作资金,工程启动便一直投入其中。”

    纸张这玩意儿便宜好用,一向是竹下斋赚钱的大头。

    而平民书铺与竹下书屋这两大分支中,纸张也为赚钱出力不小。

    这样算下来,宋云书投进去的资金流非常大。

    她独自一人就能撑起这个工程。

    司马樨清楚地意识到这不是个玩笑,可饶是白缎黑字写得清楚,他还是忍不住再问上一句:“你做这事……到底图什么?”

    好不容易赚的钱要跟流水似的再撒出去。

    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傻的商人?

    这个问题宋云书被冯引阑问过、被沈昭问过、被赵枕流问过,还被很多很多人问过,她的答案也从自己都不大明晰,到反复思考之后的坚定。

    毋庸置疑,她是为了系统任务。

    可更重要的原因还是在于这几年来她在大雍的生活经历。

    宋云书笑得很轻巧:“能念书就是件好事,他们的日子过得太苦了,我就想着,能帮一点是一点,好歹对得起良心。”

    教育体制的不完善、出路的不确定、投入的巨大,还有很多很多原因,都是会让学生觉得读书是很痛苦的。

    她必须得承认。

    因为曾几何时,她也是在填鸭式教育下苦苦挣扎的人。

    但念书的本质不是这样的。

    ——增长处世的智慧、陶冶人们的性情、陪伴孩童们的成长才是。

    而在这个朝代,念书或许还能突破阶级限制。

    宋云书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对不对。

    但她想试试。

    一切的开始都在于小乙告诉她:“你要普及教育。”

    好吧,那就用她的办法来试一试。

    司马樨就笑起来,也带着雪后初霁的明朗:“那就去做吧,本王觉得不错,会让府衙的人尽量配合你。而你与幽王府合作的条件,就拿回去做事,本王也会让幽王府的人配合。”

    宋云书弯了弯眉眼:“是。”

    那是她当初向幽王府寻求庇护的条件——十年里,上交竹下斋五成的获利。

    ……所以幽王府到底为什么还这么穷?

    这么想着,她也就委婉地问了出来:“这两年,竹下斋赚得盆满钵满,按理来说……”

    幽王府也不会缺钱。

    司马樨顿了顿,无言地揉了揉额角,喟叹道:“军队太花钱了。”

    甲胄衣鞋的更换、粮草还有薪俸,朝廷里拨下来的总要被贪上几分,久而久之他都快把整个幽王府搭上去,好在终于能打上一仗了。

    他的眼底闪过兴味的流光。

    薄纱糊的窗边有人影浮动,司马樨眯着眼睛看去,转瞬便确定了来人的身份。

    宋云书还在折腾着手里的话本。

    他顿了顿,到底是道:“云娘,有人想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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