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多，屹立在城郊的办公楼依然明亮。最近的村庄也离的有一二里，周围田地里虫鸣声、风吹树洞声让灯火通明的办公楼平添几分孤寂。
201会议室内不断传出麦克风刺耳的尖鸣声。
回字形的红木长桌前所有人正襟危坐，16℃的空调也压不住室内沉闷躁动的气息。
“今天的转正汇报是我们兽医部三个月以来的培养成果的体现，但是大家的表现都不是很好……”大概是觉得尖利的麦克风轰鸣声太过刺耳，正前方坐着的部门负责人终于放弃了，站起来双手撑桌放大声音继续讲话，隆起的啤酒肚顶在桌上，似是发现能省力便直接侧身靠上去。
“下面大家都来上来讲一下听完对于自己成长报告的评价后有什么想法。”部门负责人满眼都是恨铁不成钢。
试用期的新人们一个接一个的人上去，发表着自己的失败感言。
皱着的脸大概是在想第几个上去说些什么能不让场面冷场，又能凸显自己的能力。即使是西装革履但仍掩饰不住举手投足的青涩，像是在装成大人模样。
他们终究会明白职场已经不是过家家，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不可避免。苟千千打断脑子里被灌输的PUA思想，赶紧想待会儿上去要说些什么。
是的，她也是那个没有转正的一员。
这年头会做的不如会说的，活做的多得不如会写PPT的。
真的是脑子有坑了，来赚这买命钱，苟千千第一千次感慨。
这工作真的是身体心理都给你照顾的妥妥帖帖，决不让你有一丝舒服的地方。
苟千千心里吐槽，但面上三分懊恼三分坚定剩余四分认真，屁股挨座三分之一，双腿并齐，侧身面向正前方的发言台。等着上一个人发完言离开，然后走到前面去。
开始之前先深呼吸一口。
“这三个月来我学到了很多，但我深知自己的成长速度是不够的，跟不上部门的发展速度，对不起部门对我的培养……”
会议桌最前方的几个人或靠在椅背上双手抱胸或时不时在电脑键盘上打字，但抬头看向上台发言的人的目光里全是审视。
苟千千没错过发言时前面几位部门主管眼里的满意，看来她的反省足够诚恳。
苟千千毕业答辩后就来公司实习，在公司的文化培训上获得了A的成绩，也是新人中最早开始接触部门业务的，虽然只是一些小事，但她也算是新人中公认的能够提前转正的。
谁知这次报告就给了她一个大逼兜。
既然满意你让我转正呀！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这就是她三个月的福报？！
“大家的反思都很诚恳，希望大家能知耻而后勇，尽快在工作中成长起来，在下次转正报告时能顺利加入公司……”
“好了，大家现在可以回到工作岗位上了。”
苟千千听到后眼睛猛地一闭，她现在的工作场所是猪圈！
真的是半点也不能忍！
兽医部需要值夜班——也就是睡在猪圈里，每两个小时起来巡查一次。
巡查可能没有那么难忍，但苟千千能听懂猪叫声！
夜里不停的猪叫声，里面夹杂着一声声的“疼”、“饿，饿”，简直比鬼片还惊悚。
特别是在苟千千一次给猪打针时因为听了猪的抱怨，多嘴说猪体内有看不见的断针暴露了她这个能力后，只要她一进猪圈，那些猪就扯着喉咙的哼叫。
不是疼就是饿，它们大概也就这点儿烦恼了。
但是苟千千表示管不了一点，一点也管不了。
散会时已经是十点多了，苟千千深呼一口气，明天就发工资了，明天就发工资了……
第二天中午苟千千从猪圈里出来特意到食堂打了份好菜，挣着买命钱还是要对自己好点。
3500?
苟千千看银行卡上发来的工资到账提醒眉头紧皱，再看了看，确实是3500没错。
新人微信群里不断有消息弹出来，刚才坐下后苟千千只顾看银行卡，现在才注意到。
他们这批从各个学校招来的大学生已经上岗三个月了，有人提前转正，有人提桶跑路，到现在群里只剩下一半人。
“什么鬼，之前也没说三个月没转正要压一半工资。”
“脑子有什么大病。”
“不是，这样做违法吧，找劳动局告他去。”
不断弹出的消息让苟千千明白了，不是工资发错了，苟千千本来还想给人资打电话确认一下，现在发现了是狗公司不做人！
钉钉上的工作群内有@他们全部新人的消息。
【公司为激励新人员成长，尽快转正，在未转正前暂扣50%工资，待转正后发放。】
苟千千差点一口老血喷出去，刚打的饭一点也不香了。
他们公司一向骚操作不断，管理人员尤其擅长PUA，还美名其曰：锻炼！看重！打压式成长！
没转正说不定就是上天给她的一个警示。
早五晚十二，天天开早会，日日写总结，周周交报告，月月去汇报，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再也不打工了，这辈子也不可能打工了。
市套路深，她要回农村！
苟千千觉得，像苟爸那样开个小诊所才是上班。想上就上，想放假就放假。
“想想你自己之前做的职业发展规划，你真的愿意放弃吗？”那不是你们留的作业非要做的吗？
“咱们一起梳理的愿景多美好呀，公司五百强，养猪强国。”那是公司的，不是我的！
“咱们一起相处了三个月，你成长的非常快，我感觉你还是非常适合在这个公司发展的……”适合你不给我转正！
人资、带教、部门负责人轮番轰炸，一副想要挽留她，不管她有什么问题都给她解决的架势。
苟千千始终带着含蓄的笑，虽然内心在不客气的吐槽，不紧不慢的和他们拉扯着。
不不不，她不适合。苟千千已经看透了每年公司养蛊般对待招聘的大学生，招一大堆人，最后“剩者为王”。
现在谁说她合适她和谁急！
会议室是透明的玻璃，外面的办公区经常有人去隔壁倒水，然后装作不经意的看向会议室。苟千千看到了好几个和她一起来的新人员。
看着他们好奇的目光，苟千千有种上岸后看着还在泥潭里挣扎的人的庆幸感。
辞职的事苟千千谁都没说，直接给负责人发的消息。
新人群里每天都有人说要辞职，但整天把辞职挂在口上还在苦苦挣扎，消失的人走的悄无声息。
从早上九点到中午十二点，看苟千千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负责人才放弃了。
苟千千被三个人轮番轰炸的头晕耳鸣，出会议室时都有些头重脚轻，差点被问的怀疑自己的选择。
公司的大门口外只能看见几块农田，水泥路因为经常过大车全是灰土，烈日一照空气中满是尘土味和散不去的猪味，苟千千感觉自己都要被腌透了。
“爸，不是说我自己回去吗，你怎么还过来接啊？”说了辞职后苟千千就给家里打了电话，苟爸说要来接她，苟千千没让，公司就在本市，她自己就能回去。
但刚才在门口看到苟爸时，苟千千还是觉得好像有沙子迷了眼。
“这不是怕你觉得自己是灰溜溜被赶回去的。”苟爸笑着打趣道。
“怎么可能，你闺女是那么容易被打击到的人？”要不是因为这是自己第一份工作，想着要有头有尾，自己也不可能被绑在那儿三个月，果然人就是要看开点。
苟爸了解自己闺女，平时看着挺佛系的，但是遇到看重的事情时就很要强。
这次也不知是什么刺激到了，在那公司熬了三个月。不过苟千千有一点好，那就是想通了就能当断则断，所以苟爸现在一点也不担心。
市里开车到家也就两个小时的路程。
到家时苟妈已经做好午饭等着他们了。
“回来了呀，千千快把东西放下，吃完饭再收拾，你们去洗把手，我把锅里热的菜端进来……”苟妈的语气是一贯的温柔，迎上去接过苟千千提着的包，然后把她按在餐桌前。“快吃，快吃，没东西要端了。”
苟千千看了看桌子上的菜，炒了五六个盘，全是她喜欢吃的。
还是家里好呀，也不知道她当时是怎么脑子进了水，非想要在市里混出一片天地的。
算了算，她已经一个多月都没有好好的吃一顿了。
“嗯嗯，好吃……”苟妈看苟千千一个劲儿的往嘴里塞，又是高兴又是心酸，闺女是在哪受了什么苦呀，怎么回来跟饿了好几顿似的。
“哼唧……”苟千千吃的正欢实，听到门口的叫声后猛然回头。
一只雪白的萨摩耶！
苟爸看苟千千回头，嘚瑟的说：“怎么样，我挑的，好看吧。”
“好看好看！”苟千千放下手里的筷子，几步走到门口抱起跌跌撞撞的小狗。
“你爸前天晚上听你说要回来。昨天一大早就着急忙慌的去市里买回来的，去宠物店花了一千多呢……”苟妈打趣道。
苟爸一直说还是农村的土狗好：皮实，还能看家。但是听说现在的小女孩都喜欢这些看着好看的。
一听说闺女要回来，苟爸高兴的特意去市里宠物店选了条萨摩耶。
“行了行了，赶紧洗手接着吃饭，吃完饭再抱……”苟妈看苟千千喜欢的不行，笑着看了一眼苟爸。
吃完饭苟千千本来想帮着收拾碗筷，被苟妈嫌碍事让她去一边玩去。
于是她搬了个躺椅躺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面歇晌儿，手有一下每一下的摸着怀里的萨摩耶。
真是此间快乐似神仙！
“妈，我爸给它起名没？”苟千千对着厨房里的苟妈喊。
“起了吧，好像叫元宝。”
太俗气了吧，哪有萨摩耶叫元宝的，等它长大出去玩的时候会自卑的。
“叨乐，叨乐，来，啾啾~”苟千千跑进屋拿了包奶倒进专门为狗准备的小盆里，一边叫叨乐一边拿着小盆勾引它。
苟爸出门了，她得在她爸回来前让叨乐知道它叫叨乐，而不是什么元宝！
小狗还太小了，所以在小狗叫时苟千千只能感受到一点点情绪，但不知道表达的什么。
但苟千千相信就这一点点情绪也够她赢了苟爸获得冠名权了！
苟千千慢悠悠的走在家门前的水泥路上。
因为国家的政策，水泥路通到了每家门前。两排成荫的杨树让这条路在夏季里没有一丝闷热，放眼望去是一片片已经结穗的水稻田，盈盈的绿让苟千千每天盯着手机、电脑的眼感觉到从来未有的放松。
她带着小叨乐慢悠悠的晃悠到不远处的小山坡上。
坡后面是苟家的祖坟园。在坟园外面有一个小土包。苟千千在小土包旁坐下然后招手让一步一嗅的叨乐过来。
“干爹啊，是不是你啊，你给的那东西怪吓人的。”苟千千看四周没人，对着坟包吐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