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太极宫两仪殿北,甘露殿中,宁不言垂手恭立,将案件详实娓娓道来,空气中燃着的龙涎香愈发浓厚,唐皇李忱听完也是长叹了口气。

    “这案件简直一环扣一环,竟是阴差阳错到了如此地步,既是两起案子都已查明,便着刑部、御史台一起尽快将案件了结,也给长安百姓一个心安。”

    原来第一桩案子的林家富户之子在城外去取斗鸡回程途中旧疾发作一时晕厥在林子里,这时正好一名行脚商人路过,见着斗鸡威武一时起了贪心,正想将其偷走。

    却不想这林达超突然醒来,见这商人欲图不轨,便大声叫骂起来,言语中便是要寻武侯将其捉拿,这人一时害怕便起了杀心。拿出背篮中防身的刀便朝着身体虚弱的林达超砍去,等他回过神来大错已经铸成。

    只能将其头颅砍下让官府无法辨认,这人心思倒也机巧,知道丢在河中可能会被水流冲到岸边被人发现,便将其藏在林子里枯木的树洞之中,做完这一切,便将斗鸡藏在背篮中清理好衣物上的血迹后便悄悄离开。

    他一开始也不敢将斗鸡立刻出手,见案子查了很久都没找到他,这才松了口气,一日他在食肆正好碰到也在此处的赵行,无意听到他是刚来长安不久的商人,想要购买一只斗鸡去斗鸡场玩玩,便趁他离开时追上了他,将这只斗鸡卖给了赵行,赵行自然不知这些便开开心心的买下了这只看着就威武非常的斗鸡,这才被误认为是杀死林达超的凶手,若不是此人心胸开阔,为人良善,又与买酒的小贩孙一结为至交好友,也许就避免不了成为一抹孤魂的下场。

    而第二起案子的死者张起,则是因为他嗜杜成性,便给赌场做拉客的生意,诱着同村的杨老二染上了赌瘾,最后只得卖女还债,连自己的婆娘都给气死了,穷困潦倒之下得知张起赌博赢了一大笔银钱,他便起了心思。

    他觉得若不是张起他不会沦落到如此地步,便想着要找张起算账,并且从他手上要点补偿费,知道张起这人早出晚归,便在小河村回村的那条道上等着这人,结果那日张起正好喝的醉醺醺回来,一听是想找他要钱自是不给。

    两人拉扯了一番,张起不赖烦的把杨老二一把推到地上就要走,杨老二被这一推也来了气性,便立即爬起来,将其推了一把结果将其推入了河中。

    杨老二知其擅水,加上害怕张起报复,便未曾立即下水救人,等他发现不对劲时张起已然淹死,又怕被人发现只得赶紧逃走。

    结果这尸体泡了一晚第二日被人发现了,那人原本想要报给里正,但他想起了林家悬赏的断头一事,见这头颅已被泡的看不出样子,便将头颅砍下拿去领了赏钱,怕这尸体被人发现便绑了石头再次扔进了河中,可由于他担忧被人发现行事匆忙,绳索没有绑紧,没几日便浮上河面,被人发现报了里正。

    而张起父亲又以为儿子是偷了府中财物逃走,自然也不会去报官,这才出了这两起无头悬案。

    可他们不知的是,就算张起没被杨老二推入河中淹死,他也会在一日后在赌坊被追债的打手无意砍死,这也是为什么花想一个府内侍奉的丫鬟能知道张起这个人,前世王樾的生辰宴后第二日便出了这事,王老夫人颇为感概,又怜惜张大郎失独,便着人给他家送了些银子去,这事府中自然也都知晓了。

    花想当时还感叹了句世事无常,这一世便起了利用这个必死之人的心思,结果没想到张起色胆包天竟然将郑苇儿给强了。

    她原本只是想让张起拿走郑苇儿的贴身物件,祸水东引,王家原本就对郑韫儿不满,郑苇儿不知情之下自然会认定是郑韫儿害她,姐妹相斗,也许可以以此破坏王郑两家的婚事。

    没成想竟然闹到如此境地,还促成了婚事,她气得吐血,可最可怕的是,张起居然没有按照原本的发展在第二日被人砍死,她惊恐之下越发不安,这才露出马脚。

    可就连她都不知道她机关算尽却败在了自己给的这笔银钱上,让张起跟这个悬案无形的缠绕在了一起。

    “还有一事也得禀报圣上,除了这两案,还有一起凶杀案也牵涉其中,微臣实在不知该如何处理才好了。”

    “哦,宁寺卿也有不知道如何处理的案件了?”李忱好笑的看着眼前向来直言不讳的臣子,言语间也颇为戏谑。

    “这事牵扯到大臣家中的女眷,”

    见宁不言含糊其辞的样子,李忱沉吟片刻“宁卿直说即可。”

    “这第三起案子的死者便是第二起案子死者的父亲,被发现伪装成自戕死在家中,这二人死前又都与一桩偷盗案有关,而这起偷盗案发生在勋国公府,在这起偷盗案发生不久后,齐国公府郑侍郎的嫡次女在家中悬梁自尽。”

    宁不言说罢便从怀中取出一个小木盒,将其双手奉上,一旁贴身伺候圣上的太监赶紧上前从大理寺卿手中接过,呈到圣上面前。

    李忱将置于雕花紫檀木案上极为粗粝的木盒打开,便见其中放着一块女子的肚兜,其布料花纹皆为贵女所用,肚兜的角落绣着一个小小的苇字。

    李忱方才抬眼看向宁不言“这是?”

    “郑家嫡次女名郑苇儿,因为第三起案件之顾,大理寺查到了勋国公府,发现所谓的偷盗案也许另有玄机,可线索太少案件难以侦破,大理寺冯子繇冯评事便去了案发现场多次勘查,最终发现死者家门口堆放多年的乱石上青苔有细微的移动痕迹,便将其移开,在乱石下被挖开过的松软土层中发现了这个木盒。”

    “你是说郑苇儿的死便是这二人造成的。”

    “应当说是与第二起案件中的死者有关,那日勋国公府大宴中,郑苇儿的贴身物件被其拿走,可阴差阳错下牵扯入断头案中,郑家找不到这人也找不到这贴身之物,是以发生了此等惨剧。”宁不言说的隐晦。

    “你这是要去查郑家?”

    “第三起案子的死者,被伪装成自戕一刀毙命,杀他之人手法娴熟并不是等闲之辈,而第二起案子的死者在死前曾得到过一笔银钱,臣是担忧这案子可能不仅仅于此。”

    李忱知道这宁不言这是把难题踢给了自己,沉吟片刻,便招手让随侍去齐国公府将礼部侍郎郑易安召来。

    第三位死者怎么死的他心知肚明,可若此事牵扯到阴私手段陷害朝臣家眷他定然也是不容的。

    “宁卿这是让朕来做这个坏人啊。”

    “臣岂敢,只是这案子查到此处,臣怎敢擅自做主,若是因此惹的朝野不安,臣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若是真的不敢,这勋国公你是怎么得罪的。”

    “臣得罪的朝臣太多了,多一两个也是无事,反正自有圣上庇护。”

    “哈哈哈哈,你这是把朕当避难所了。”李忱抚了抚须髯,对宁不言的所为颇为开怀。

    一盏茶的时间不到,便看到随着太监内侍匆匆赶来的郑侍郎,见圣上急召,他心中忐忑不安,自是询问了一番内侍,可对方也不太清楚,让他思考了一路自己最近哪个差事办出了问题。

    “圣上万安。”郑侍郎赶紧对着圣上行了礼。

    “郑卿平身。”

    “不知圣上召见是何事?”郑侍郎暼了眼一旁的大理寺卿,难道是之前勋国公府传来的那件事?

    “宁卿说说吧。”

    宁不言便将刚刚与圣上所说的一番话又对郑侍郎重新说了一遍,郑侍郎从满脸迟疑到满头大汗不过几句话的时间,只见他浑身发软直接便跪了下来。

    “圣上,此事我真的不知情,请圣上恕罪。”

    李忱见郑侍郎完全想歪了,有些好笑“你何罪之有啊。”

    “臣,臣治家不严,”郑侍郎说到这,泪水也不由的涌了出来,他虽已从王家知道了些事,可如此详细的了解到案情后,还是不免哀恸,若是早知道这人死在宴会之后,自家女儿也不会闹到自尽这一地步,他自然知道杀死张大郎的便是郑大夫人安排的人,可他也怪不得她。

    李忱站起身走到郑侍郎面前,将其扶起“父母之爱,计其深远,朕怎么能怪你呢。”

    郑侍郎的眼泪更是止不住,顺着圣上的手起了身,低头拱手,不敢见圣颜,泪珠啪啪的滴落在甘露殿的毯垫上。“多谢圣人体谅。”

    “只是这齐国公府之事还是得由齐国公府自行决断。”

    郑侍郎不是不想顺着圣人的话让大理寺继续查下去,他今日方知张起被人收买的证据,可又能如何,现在结案他的苇儿名声还能保住,若是真的让大理寺查下去,到时候不说郑家的名声了,家里的那群孩子该怎么办?他已经没了一个女儿了。

    “便,”郑侍郎哽咽了一下“便结案吧。”

    说出这番话,他便像失了主心骨一般整个人邋耸了下来,宁不言虽不能理解他的选择,可看着瞬间像是老了十岁的郑侍郎,他也只能叹了口气。

    圣上倒是没有多诧异他的选择,曾经连皇家都敢拒婚的五姓七宗早已没了以前的风光,又涉及到女眷的名誉,郑侍郎疼爱女儿,却也只能如此选择,倒是让人唏嘘不已。

    “此案便这般结了?可收买张起之人还未查到,如果能查郑家,那便能得知幕后之人究竟是谁,为何,”

    “此事圣上已有决断,不必再提了。”宁不言打断了冯歙的话。

    “可事情并未调查清楚,这么草率结案,幕后之人便会逍遥法外。”

    看着一定要将事情弄个分明的冯歙,宁不言好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只是他终究会明白这个世间很多的事并不需要那么明白,妥协才是常态。

    “郑侍郎不敢查了,若是在查下去后果可能是他无法接受的。”

    这句话似是给议事堂按下了暂停键。

    “那是他的亲生女儿...”沉默半晌,冯歙喃喃道“这都比不过那些虚的名声么?”

    “不止这些,他只是怕了,他怕若是查出郑家的其他人该怎么办。”

    “什么意思?”

    “能做这件事的人,不仅要了解勋国公府的守卫情况,还要了解郑苇儿,能让郑苇儿独自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能做到这些的,往往是自家人。”

    宁不言在大理寺多年,见过的案件多如长河,而人心这种东西又太过复杂,郑侍郎不是不爱自己的女儿,只是身在他这个位置很多事情早已无法用对错来衡量了,事已至此,他能做到的也便是及时止损。

    “可张大郎的死也就这样结案吗?”

    “凡事过犹不及,大理寺管不了旁人的家事,齐国公府关起门来的自有他们自己的一套处理办法,左不过一个人之常情,郑家已经没了一个嫡女,圣上也不好苛责。”

    见冯歙垂头丧气的模样,宁不言还是出言安抚道“这案子多亏有你,不然稀里糊涂结案了,反而要多添几具冤魂。”

    “事已至此,便不要沉溺与无法更改的案件了,大理寺需要理清的冤假错案不知凡几,多的是需要你的地方。”

    宁不言轻轻拍了拍冯歙的肩“查案与为官是两码事,做好自己份内之事足以。”

    冯歙抬眼看着眼前似乎略有疲态的宁寺卿,他自知对方所言皆是为自己好,他也并非那种愣头青觉得事事都得分个清楚明白。

    民不举而官不究,这世间隐藏在尘埃中的不公不知凡几,他不是不知道,可若是大理寺都需要让步,那这世间还能有多少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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