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出院后的第二天，霍泊琳就来到了体能训练室，将环境模拟系统设置为森林模式，尽管这并不能弥补她在森林里的惨败，但至少能证明她不是完全的废物。
我果然是个倒霉的人——她一边给突击□□形态的信号模拟枪上膛，一边想道。
原本只要熬过下个月的毕业分配，她和戴凡斯就会被从中央塔调到不同的地方哨所，各自开始职业轨道，终生不再见。
没有人会发现她这五年不可救药的暗恋。
偏偏他们的毕业任务被抽到了一起——偏偏霍泊琳在任务开始后的第三个小时就结合热发作，一头栽倒在偏僻森林的某个泥坑里。
她原本都没打算在离开中央塔前向那个她暗恋了五年的向导道别，结果现在她不仅给对方留下了深刻印象，还一起延期了。
这对她意味着什么？又会给两个人带来什么？
在第无数次成功击倒森林里的叛军，取回遗失的机密文件后，霍泊琳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放下了信号模拟枪，结束了训练。围绕四周的茂密绿影终于消失了。
“虚拟实战训练结束。森林模式，得分：9.8。训练者：Perlene Hawk。身份：哨兵。项目排名：1。”
一块散发着幽光的蓝色全息屏降至她面前，冰冷的机械音随之响起，没有起伏地朗诵着成绩。她的视线落在屏幕上展示的详细报告，如释重负地笑了笑。
凭着训练有素的身体和出色的反应能力，即使再苛刻的评分系统也很难找到她的缺陷，事实上，她一直是各项模拟训练的纪录保持者。
但正因如此，第一次实战任务的失败才会让她这么抓狂。
而且还是在那个人面前。
“算了，不想了，反正过去的事也不能改变了。”
就在她叹了口气，准备离开的时候，训练室里拟人的机械音再次响起，全息屏幽蓝色的光忽然亮得刺眼，“结合者Vance Day今天完成了虚拟战术训练，是否查看报告？”
“？”霍泊琳的脸上立即露出困惑的表情，缓缓地张大了嘴，全身僵硬了一秒，“我为什么能看他的报告？等一下，他不会也能看我的吧……”
她快速地点击着全息屏上的不同选项，果然发现他们两个人的全部数据都已经被设置为共享——也就是说从系统层面而言，他们两个人之间已经没有了任何秘密。
看来对于塔内系统来说，他们两个的精神结合是正式的。
“都怪那个白痴……”霍泊琳倒吸了一口冷气，指尖颤抖地关闭了报告。
如果戴凡斯没有为了“救她”而精神结合，他们两个根本不会陷入现在的处境，没有自由，没有感情，也没有隐私。
但至少，无论他们收到多少关于对方身体数据的报告，对彼此有多少事无巨细的表面了解，她内心的秘密仍然属于她自己，也将永远属于她自己。
她苦笑了一下，她无法失去什么，因为她什么都不拥有。
霍泊琳走出训练室的时候没有想到会看到戴凡斯在门口等她。
“哟，搭档。”
男性向导举起一只手，向她挥了挥，露出一个八颗牙的开朗笑容，她几乎没反应过来。
戴凡斯随手将通讯器放进他训练裤上八百个口袋中的一个，将身体从背靠的墙面上撑起，迈开笔直有力的长腿，一边挥手一边朝她走来。
她的精神体也从背后跳了出来，小马充满活力地迈开四蹄，几乎一瞬间就跑到走廊另一端，将还在观察四周的小狐狸扑倒在地。
叛徒，看到自己的精神体狂吸戴凡斯的精神体的样子，她在内心崩溃地想道，求你了矜持一点。
“训练怎么样？”戴凡斯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身边，随口问道，看向她的眼神十分友好和温柔。
“呃……和平常一样。”霍泊琳没有什么感情地回答道。
向导又露出那个笑容，点了点头，“那就是好的意思了。”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她问道。
霍泊琳无心和他寒暄，她现在的计划是躲他三个月，等着精神结合失效，然后再永久消失在他面前。
听到她的问题后向导皱了皱眉，看着她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还记得我们要一起通过‘共鸣测试’吗？”
“共鸣测试？”
哦，她想起来了，以前在课上好像的确有教官提起过，当一对哨兵和向导正式结成伴侣后的两周内，塔会分配给他们几场考核，通过考核后才能正式作为伴侣执行任务，并被记录在评级系统里，参与哨兵榜和向导榜排名。
当然了，未结合的哨兵和向导也可以参与这些榜单，只要他们执行过正式任务就可以。但对于结合的伴侣来说，事情则比较麻烦，因为他们必须捆绑在一起接任务，所以要先通过考核才能上榜，这些排名也直接影响到他们的评级和今后的晋升。
如果不参与考核，三个月的空白期显然对两个人都不好。
“可我们的精神结合三个月后就会消失！”霍泊琳抬高声调掩饰着内心的崩溃，“没必要为了这三个月专门考个试吧？”
戴凡斯温柔地注视着着她，用眼神传递着同情，“我知道，相信我，我也讨厌强制的流程，但我们别无选择。”
霍泊琳陷入了纠结，“我……”
哪怕现在他们相隔半米，都不足以闻到彼此的信息素，但她仍能感到两人的身体间强烈的引力。她想靠近他，与他长久地对视，在他有力的双臂间找到自己的位置。
与她曾经偷偷摸摸的渴望不同，这种归属感是真实的。
尤其是当他用“向导的语气”和她说话的时候——不是他们在礼堂或走廊擦肩而过时打招呼的声音，不是客气的寒暄——她知道他说的每个字都是对自己专属的安抚。
对于哨兵而言，异于常人的五感无时无刻不在带来痛苦，即使那些意识的扰动能暂时被精神疏导稳定，但灵魂的隐痛将永远存在，只是时间久了就变得可以忍受。
一个有趣的悖论是，越是强大的哨兵也就越脆弱，如果他们无法找到同样强大的向导，最微弱的感官失衡也会经年累月地夺走他们的神智。
他们会陷入疯狂，陷入病痛，年纪轻轻就孤独地死去。
但戴凡斯，这个莫名其妙和她结合的人，表现得就像真正属于她的向导一样，就像，他会成为阻止她被自己的天赋杀死的那个人。
她没有说话，就这样陷入自己的思绪里，直勾勾地盯了向导一分钟。
似乎被她盯得有些不安，戴凡斯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表情难得地有些害羞。
“我有话要对你说。”
向导轻轻地用双手握住她的肩头，将她固定住看着自己。
“关于前几天的任务，我想说一声对不起。”
他刚一开口，霍泊琳就瞪大了眼睛，但戴凡斯似乎并没有被她打扰到，坚定地继续说了下去。
“也许你的判断是对的，你可能根本不需要的我的精神标记。我没有什么借口好找，是我不够专业。”
“但只要我们还是结合状态，就会有一些流程要走。”
“所以……我想，为了不耽误更多任务，我们现在可以先合作？我保证三个月后就不会再打扰你了。”
当他小心翼翼地说完了这段话时，走廊尽头的小马和小狐狸也停止了打闹，一起躲在墙角，两颗小脑袋叠在一起好奇地看着他们。
听完戴凡斯似乎精心准备的道歉，霍泊琳不解地望着他。
“你为什么要道歉？”她问道。
“嗯？”他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霍泊琳无奈地笑了笑。
“你真的没必要这么，有礼貌。是我给你添麻烦了，虽然我不知道我的向导素为什么会失效，但如果我早点意识到的话，你根本不需要……”她顿了顿，尽量使自己语气中的苦涩消失，显得满不在乎，“把自己的时间浪费在一个无关的哨兵身上。”
听到她回答后，向导似乎愣了一秒，随即表情似乎瞬间被某种顿悟点亮，面容英俊得让人移不开眼。
“所以你没有生我的气？只是担心给我添麻烦？”他惊喜地问道。
霍泊琳迟疑地点了点头，不明白这为什么重要。
戴凡斯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臂，语气认真地说道：“我不觉得我在浪费时间。能有机会和这么优秀的哨兵合作，我会学到很多。”
霍泊琳被他的语气逗笑了。
“其实，”就在这时，戴凡斯表情忽然严肃了起来，压低了嗓音道，“我有一个推测。”
“什么？”
“我不觉得你进入结合热是向导素出了问题，”他认真地说道，面对霍泊琳震惊的表情，似乎是为了增加可信度似的，还点了几下头，“你回忆一下，那天我们在森林里发生了很多奇怪的事情，不是吗？”
“嗯……这么说的话……”
她思索了一下，的确，那天他们的任务本身就很特殊，他们两个人要搜查一整座森林，原因则是附近不断上涨的儿童失踪率；除此之外，有不止一户居民报告在森林里听到了哭声。
但诡异的是，那天他们进入森林后四周却安静异常，几乎像一座静音室一样，让她觉得不舒服。
他们的通讯器在进入森林后信号就断断续续，尽管在行进过程中做了标记，还是重复路过了某棵树两次，当时戴凡斯还有些担心，特意给手枪上了膛。
霍泊琳事后就忽略了这些迹象——方向感失灵，听不到环境音，完全可能是她进入结合热的副作用。
因为她神智不清，注意力不集中，所以两人才无法走出森林。
霍泊琳有些惊异地抬头看着她，为了安慰她因自身状况导致任务失败，戴凡斯竟然找到这种借口了吗？
“而且，尽管很微弱，但我好像有一瞬间感觉到了除了我们两人以外的精神力。”
戴凡斯仍然非常笃定地努力说服着她。
“我已经上报给塔了，他们很快会派高级小组去调查，”他顿了顿，“但是，我在想……毕竟现在我们精神结合了，如果后续有机会的话我还想再跟进这个任务，有你在，我认为我可以做得更好。”
向导的表情如此真诚，如此自然地说出她五年来一直期盼的，他对她的认可，霍泊琳有一瞬间感到了受宠若惊。
哪怕这只是他为了不让她太自责找的借口也好，那又怎么样呢？至少这三个月，他将会属于她。
“我会尽力。”她于是也坚定地点了点头，终于收获向导的一个微笑。
“别有压力，”他冲她眨眨眼，再次拍了拍她的肩膀，“那就考核的时候见？搭档。”
她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