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姜蓁蓁生下来就是忠义侯府的姑娘,而不是什么前朝公主,前朝对她来说太过久远,她自然不懂阿娘所想。

    南北朝对立从百年前就开始了,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是亘古不变的趋势。

    她懂得,可阿娘却不懂。

    屋内又回归一片寂静,姜蓁蓁低声问道:“那阿娘……我们还要赴宴吗?”

    “自然是要赴宴的。”姜氏说。

    三日后麟德殿。

    在家,夜深人静之时,阿娘常和她说,沿着长安街一直走,就能看见皇宫。

    皇宫诸殿,尤以麟德殿最为醒目,那是用来举办宴会的地方。

    雕梁画栋,熠熠生辉,再没有宫殿能比得上麟德殿了。

    阿娘曾去过无数次,也在梦里梦到过无数次。

    阿娘是最受宠的公主,就算是阿娘摔坏了麟德殿里的宝贝,陛下也只会一笑了之。

    阿娘的前半生,就是连天上的神仙也比不了。

    再后来,阿娘成了跌入泥潭的凤凰。

    人人都可唾弃。

    前朝哀帝,那个与她一母同胞的弟弟。

    无才无德,只因他是嫡子,皇位对他来说唾手可得。

    纵使阿娘才学样貌皆为一等,治国理政也不在男人之下。

    只因她是女子,便注定与皇位无缘。

    每至夜深人静时,她总是想不明白,若得机遇,她必定要自己做皇帝。

    做开天辟地第一位女帝。

    姜蓁蓁看到阿娘两眼放空,直勾勾地盯着车窗外,问:“阿娘,你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姜氏回过神:“没有,路途颠簸,有些犯困了。”

    阿娘向来不会撒谎,姜蓁蓁是知道的。

    长安街上的石板,都是一一精挑细选过的,又怎会颠簸?

    姜蓁蓁拽着阿娘的衣袖,头轻轻靠在她的胳膊上,却被阿娘的胳膊硌了一下,硬邦邦的,像是袖子里塞着什么。

    母女俩这样静好的日子实在不多。

    阿姐和她说,阿娘自从前朝破灭后,精神就时好时坏的。

    像是魔怔了一样。

    上一世,阿娘曾对她千叮咛万嘱咐,要她一定要嫁给陈行川,一定要做皇后,一定要复辟前朝。

    姜蓁蓁不想听这些,她每日听李观棋讲课就已经够烦了,阿娘还要她去复辟前朝。

    换个人或许有希望,可姜蓁蓁是完全没希望。

    姜蓁蓁手无缚鸡之力,她不会杀人,更不敢杀人。

    何况是弑君?

    马车在石板路上走了许久,终于停了下来,听到马车外的声音:“忠义侯府家眷到。”

    忠义侯,忠义二字就是在告诫他们,要对新朝忠诚。

    看起来十分讽刺,姜氏也不喜欢人称她为侯夫人。

    “见过侯夫人,老奴在此恭候多时了,请随老奴来吧。”王匀立于马车旁,恭恭敬敬地躬身问安。

    “有劳了。”姜氏由着婢女搀扶下了马车,跟在王匀身后,姜蓁蓁紧随其后下了马车。

    王匀在前带路,他是二十年的老太监了,对皇宫再熟悉不过。

    二十年前的战争前夕,他为生计,净身进宫当了太监。

    王匀命不好,当太监没几天,战争就爆发了,他亲眼见到哀帝惨死,官兵血洗皇宫。

    他几经辗转,终于投靠在大将军陈楷麾下,跟着他一路征战。

    陈朝建立后,他被封为总管太监,做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更有人私下称他为“九千岁”。

    不过,要论谁对这皇宫最熟悉,那必定是侯夫人姜氏。

    “侯夫人,到了。”王匀停下脚步,指着面前的宫殿。

    姜蓁蓁这才抬头,入眼便瞧见“麟德殿”三个大字。

    她不常入宫,阿娘和她说,他们是前朝的人,若时常进宫,只怕会落人口舌。

    这话,姜蓁蓁记下了。

    从前陈行川邀她入宫,也只是匆匆看一眼,走个过场就打道回府了。

    宫里有什么景致,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她是一概不知的。

    “蓁蓁妹妹,见过侯夫人。”

    陈行川瞧见姜蓁蓁,脚步匆匆地就跑到跟前跟两人打招呼。

    姜氏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算是回应着,随后便独自进了麟德殿,只留下他二人。

    “见过三殿下。”姜蓁蓁十分有礼地回了一句。

    现下她在宫里,可不能让人抓了错处。

    陈行川探头看了看姜蓁蓁身后,发现李观棋没有向往常一样跟在她身后:“怎的今日李家公子没和你一起来?”

    姜蓁蓁福身答道:“先生突感风寒,在家中休养。”

    说来也奇怪,昨日李观棋派人传话与她,说他突感风寒,明日的宴会怕是不能去了。

    姜蓁蓁没有怀疑,只是点头说:“好。”

    现下想来,当真是怪极了。

    明明昨日下午人还好好的,怎么晚上就染上风寒了?

    “他不来也好,那么个木头跟在你身边,看着叫人心烦。”陈行川不喜欢李观棋,觉得他是个只会读书的木头。

    用木头来形容不太妥当,李观棋上辈子该是朽木才对。

    陈行川话锋一转:“不说他了,我们快些进去吧。”

    “好。”姜蓁蓁低低地应了一声,跟在他身后进了麟德殿。

    陈行川和她并肩走着,嘴里还滔滔不绝地说:“我每次邀你进宫,你都急匆的,宫里的景色你想必也看不完全,今日既进了宫,可要好好看看。”

    姜蓁蓁低着头,规规矩矩地回着话:“是。阿娘说,我们不便时常入宫,恐落人口舌,所以才……”

    陈行川见她话止,又自顾自地说起来:“侯夫人说的这些,你都不必放在心上,我们既有婚约在身,你便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下面那些个人也不敢说什么。”

    陈行川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前朝皇室人员频繁出入皇宫,难免不被人议论。

    若被皇帝抓住了把柄,就是连命也会没了。

    姜蓁蓁又不傻,她才不冒这个险。

    姜蓁蓁依旧是木讷地回应着:“谢过殿下。”

    陈行川十分好奇:“蓁蓁妹妹,你平日的话也是这样少吗?”

    “嗯?”姜蓁蓁愣住了。

    “我只知李家公子是个话少的,不想你在他身边念书不过月余,这话竟也变得和他一样少了。”

    “没……”姜蓁蓁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她不是个话少的人,在李观棋面前,她倒是有说不完的话。

    给她一包瓜子,她能说上三天三夜。

    京城有哪些时兴的果子茶水,哪家书肆新上了话本,哪家酒楼新上了菜式。

    她都一清二楚。

    但是,面对陈行川,她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许是知道他为人不纯,不可深交。

    和陈行川这样的人做朋友,迟早有一天会引火上身的。

    宴会上不绝于耳的歌舞声吵得姜蓁蓁十分头疼,她平日里清闲惯了,跟着的外人也只有李观棋一个,如今身旁这么多人,她还要时不时地陪着笑脸说话。

    当真是给她憋死了。

    她喜欢麟德殿,却又不喜欢这样过于热闹场所。

    姜蓁蓁灵魂出窍,怔怔地看着身旁的人有说有笑,相互奉承着,实在是无趣。

    她一只手在桌面上有规律地敲着,想看看敲多少下,才能结束这场无聊的宴会,却被突如其来的招呼声打乱了节奏:“姜小姐,昨日马车惊扰,多有得罪,还请海涵。”

    一个身着锦缎的少年拿着一杯酒走到她面前。

    她这才反应过来,面前的少年正是昨日在长安街驾马车的人。

    姜蓁蓁坐在席间,闲来无事,听身旁的小姐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谈论着座上的少年,便从话语间也知道了些。

    这少年姓云,名唤子猷,是北朝幽都宫中最负盛名之人。

    不过,纵使盛名在身,却也不得皇帝恩宠,是北朝皇帝众子中最默默无闻的人。

    北朝是马背上的民族。

    城中老幼妇孺皆善骑马。

    云子猷也会骑马,却不擅长。

    他擅长诗文,可北朝要才子又有什么用?

    于是,从幽都到建康的漫漫之路,这求亲的苦差事就由他这个不受宠的皇子来代替了。

    北朝不需要女子来巩固地位,所以在他们眼里,无论娶南朝哪位女子,都是一样的。

    “不妨事。殿下多虑了。”姜蓁蓁拿起面前的酒杯向他示意一番,随后一饮而尽。

    姜蓁蓁不会喝酒,她的酒盅里早已经被她换成了白水。

    云子猷爽朗一笑:“姜小姐是爽快之人,我愿意交你这个朋友。”

    被云子猷这么一说,席间不断有目光投来,让姜蓁蓁好不自在。

    无奈,她只得推辞:“我这样身份的人,又怎能与殿下互称朋友?”

    云子猷听到她的拒绝,却并没有罢休,说:“与人交友不论身份,若是以身份论友谊,我反倒不喜欢了。”

    姜蓁蓁不擅长和男子交谈,她想不明白男人心里都在想些什么,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

    她正想着如何找个借口结束这尴尬的聊天,便听见远处传来一声:“有人行刺陛下!护驾!”

    听到侍卫大喊一声,麟德殿内顿时没了歌舞声,取而代之的尖叫声此起彼伏,有的大臣甚至趴在了矮桌下。

    慌乱中,侍卫很快就将凶手捉拿归案,待众人定了神,都想看看弑君的是什么人。

    “陛下,是忠义侯夫人。”禁卫军一左一右挟持着姜氏来到陛下面前。

    姜蓁蓁顿时将身旁的云子猷抛之脑后,看到如今的情形,她大声惊呼:“阿娘!”

    姜蓁蓁的几个兄长阿姐也被眼前的景象吓得不知所措,纷纷跑到陛下面前求饶。

    然而弑君必死无疑,就算求饶也不管用。

    众人的目光又从姜氏转移到了姜蓁蓁身上。

    陛下还未开口,王匀便上前怒斥,拂尘随着他的动作一摇一摆:“姜夫人,陛下仁慈,留你姜氏后人一口气,你怎这般不知好歹!”

    姜氏被人架着,动也动不得,头上的珠钗缠绕在一起,满眼猩红,让人触目惊心。

    她也顾不得什么体面,大声冲高堂之上喊:“我姜氏一族,又岂是尔等可以议论的,我堂堂长公主,如今却只能俯首称臣,你叫我如何甘心!”

    “今日只要杀了你,便不算白活这一遭!”

    姜家长女姜令仪早把贵女风范抛在身后,发了疯似的冲到姜氏面前,企图唤醒她最后一点良知:“阿娘!你这是做什么!难道你连我们几个也不顾了吗?阿娘你真是疯了!”

    姜氏听到姜令仪的话,转过身失望地看着她的四个子女。

    她对他们失望透了。

    在她看来,姜令仪和两个成年的弟弟虽然聪慧,可他们不求上进,安于现状。

    让他们担起复辟前朝的重任是没指望了。

    至于姜蓁蓁,更是谈不上聪慧,唯一的优点就是继承了姜氏的美貌。

    在姜氏看来,姜蓁蓁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绕了一圈,复辟大任只能由姜氏自己扛着。

    “我就是疯了又如何!想当年,我们姜氏一族才是这麟德殿的主人,如今却要把江山拱手他人!就算赔上你们几个,只要能杀了这狗皇帝,又算得了什么!”

    到了如今的局面,什么脸面,子女都不要了,只要能复辟前朝,她就还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

    “阿娘!你真是疯了!”姜令仪把两个弟弟护在身后,抱着他们失声痛哭。

    陛下高坐之上,本来热闹的场面被姜氏这么一郊和,就连兴致也没有了,直接吩咐侍卫:“来人,将这疯婆子押入大牢,择日斩首示众!姜氏家眷一律斩首!”

    姜蓁蓁看着眼前的景象,她重生不过月余,难道就又要死了吗?

    她不甘心就这么死了,可看着殿里的人,都是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京中想要姜氏灭族的人太多了,如今的下场,怕是正合了他们的意。

    姜蓁蓁绝望地闭上眼,她现在能求助谁?又有谁敢救他们一家?

    话音刚落,就听见殿门外传来一声:“陛下!请听臣一言!”

    是李观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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