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缺什么少什么,吩咐程成去办就行。他是我的近身侍从,性格挺开朗的。而且做事稳妥,可以托付。”过了一会儿,君逸然一本正经道。
“哦。”寄语声音闷闷,心里划过一丝酸酸的情绪。
“明天白天我要处理一些积压的政务,会比较忙,你自己随意。或者到王宫里转转,多熟悉熟悉。膳食会有侍女给你送到房间的,明儿让程成给你挑一个灵巧的服侍你。”君逸然并未察觉什么,依旧例行其事地交代。
“哦。”寄语心中的酸楚感更强了。他这字里行间都是用一种公事公办的态度,就好像她不过是他的一个亟需完成的任务一般,尽早打发了事。而且,要不是因为她,他也不会堆积政务。他可能是真的嫌她麻烦了吧,这么快就厌了她了。之前对她好不过是一时兴起,刚才说的那些话也只是逢场作戏。现在她进宫了,他也该很快意识到多一个人就是多一个心思、多一个累赘,他应该有点儿后悔了吧。
“让您费心了。”寄语越想越失落,以至于出口的话都带了哭音。
某位师父这才意识到自家小徒弟的不对劲,但是他依旧不改颜色。
“若是没别的事的话,你且回房吧。天色不早了,我要休息了。”君逸然直接下了逐客令。
原来,他连装模作样地安慰她几句都不愿意了吗?原来,都是她痴心妄想。既然如此…
“多谢陛下这两日给予的关怀,我真的真的很感激,您对我的好我将永生难忘。只是,我突然觉得我的到来会给您添很多麻烦,所以我不想继续叨扰您了,原是我思虑不周,我现在就收拾离开,不会再耽误您的时间了。至于哥哥那边,就说是我自己不愿意,不会拖累您的。容师父再接受弟子最后一拜。”语罢,寄语弯下了双膝。
她正欲俯身,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托住了身子。
抬头,君逸然竟然蹲在了她的身前,他的眼眸深邃,让人望不到底。
“现在这个时辰,宫门已经上锁了,你如何出去?”
“那…那就明天一早,我就走。”
“然后让宫中上下都知道,你才入宫一夜就急不可耐地要走,别人会怎么议论我呢?再传到宫外,不知情的人还以为王宫是什么刀山火海呢。”
“我…”寄语语塞。
“好啦,不闹脾气了,刚才是逗你的,怎么可能真的赶你出去。”说着,君逸然把寄语从地上拉起来。
“哼。”寄语背过身去。
君逸然正发愁该怎么哄,忽然听到一阵强忍而不得的笑声。
“??”一向对任何事情都了然于胸的他此刻却摸不着头脑。
“师父。”寄语转过身来,笑靥如花。“我方才也是和您玩笑的。除非您亲口说让我离开,我愿意一直陪在您身边。”
“死丫头。你将来不要嫁人了?”
“不嫁。”
君逸然突然想起在哪里听到的一句话:每个女人都是一本书,要用一生的时间来研究。只是…眼前的这本书,怎么这么欠揍呢?
“往后想来我的房间就直接进,密码我已经改过了,是今天的日期。”君逸然打着哈欠漫不经心地说道。
他…这么坦诚的吗?房间密码就这么随随便便地告诉她了?寄语有点怀疑人生。
“您…如果想来我的房间也可以直接进…密码是昨天的日期。”这话说得有点羞涩。
“为什么是昨天的日期?”君逸然脱口而问。
“昨天…是我们相逢的日子。我不想忘。”
“…”
“明日晚膳时间到宴会厅,为你举办一场欢迎晚宴。”
“啊?”寄语是个社恐重度患者,一下子要见那么多生人,想想都不自在。
“放心,只是家宴。你如今到了宫里,总归是要和大家认识一下的。而且有我在,不用怕。”
翌日。可能是由于昨个儿情绪几番波动消耗了太多的体力,寄语睡醒睁眼时已近午时了。阳光穿过雕花的窗帘,在屋子里洒下了斑驳的光影,显得分外柔和。
她现在是在王宫里!寄语猛然惊坐起。她初入王宫,还不了解宫里的规制,若是让他人知道她睡到了这个时辰才起…于是她手忙脚乱地换上衣服,随意地拢了一把头发,趿拉着拖鞋正欲洗漱。她刚走到卫生间门口,一阵敲门声响起,伴着一个清甜稚嫩的声音:
“姑娘,起来了吗?”
“…”寄语颇为无奈地前去开门。
“你好。”开门的瞬间,寄语立刻调整状态,脸上挂上了她的招牌表情—面瘫式的甜美的笑容。
大方又不失礼貌。
“姑娘,你这是…”门后站着一个身形姣好、明眸皓齿的女孩子,年岁仿佛不大,瞧着打扮应该是宫里的侍女。此时她正一手拎着一个大大的食盒,另一只手臂上挂满了衣物,颇为讶异地看着寄语。
寄语照镜子,镜子中的她头发凌乱、衣冠不整,拖鞋穿得是反的,手上还有睡觉时被压出的印子。
“嘿嘿。”寄语试图缓解尴尬,“这不是上午闲来无事嘛,就小憩了一会儿。”
那女孩子并未接话,寄语就当作是她默认了。
“你是?”寄语问。
“我叫佩雯,是陛下指来伺候姑娘的。”不等寄语答应,她就径直走了进来。
佩雯?这爽利脾气倒是蛮合她胃口的。
寄语关上房门,看佩雯把衣物放到沙发上,再把食盒里的食物一样一样地摆上桌面。这宫里平日的饭菜跟外面的没有太大差别,一道爆炒头菜、一道鱼香茄子、一道玉带虾仁,还有一小碟腐乳肉,倒是荤素搭配。主食是米饭,一旁还放着一碗切好的餐后水果。
“姑娘快来用膳吧,尝尝味道如何?”
“这些衣服是?”寄语的注意力在别处。
“哦,这些衣服啊。陛下说他瞧着你没带太多的换洗衣物,就吩咐我到制衣局先给你挑选几件像样的成品拿过来,待日后再给姑娘量身定做。”
寄语拿起一件看了看又放下了。
“怎么?姑娘不喜欢?”佩雯觉得奇怪,她都是挑好看的拿的。
寄语摇了摇头。这宫中制衣局做的服饰从布料到针脚都是无可挑剔的,只是大多华贵典雅、色彩艳丽,并不适合她。
用过午膳后,寄语想出去走走。她换上了一件白色的长袖连衣裙,这个季节穿刚好。女孩儿身着一袭白裙,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和清晰可见的锁骨,墨玉般的青丝自然地垂在肩头,裙幅褶褶如雪月光华流动,面上不施粉黛却仍然掩不住绝色的容颜,整个人似冰雪般轻灵透彻。佩雯看呆了,她还从未见过有人能把如此素净的白裙穿得这样高贵脱俗。
因王宫的植被覆盖率极高,即便是中午空气也非常清新,天高云淡,微风拂过,寄语感到一阵舒畅。王宫很大,除主殿外还有很多其他的建筑,绿化面积、水域面积也占了很大比例。不过寄语并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就漫无目的地四处闲逛,欣赏着王宫里如画般的风景,所到之处都有佩雯为她介绍,很快这偌大的王宫对她来说也不算陌生了。
行至一处草坪前,几名宫女正在人工修剪花草,是了,现在正值草长莺飞的季节。她们一边干活一边闲话,声音之大,数米之外的寄语和佩雯也清晰可闻。
甲:“害,你们听说了吗,最近发生了一件怪事儿。陛下收了一个女徒弟,据说昨晚已经住进王宫了。”
乙:“这事儿谁不知道啊,宫里都传遍了。昨晚还是陛下亲自出宫去接的呢。”
丙:“国王收徒弟,这可是史无前例的啊。你们说那姑娘什么来头啊。”
乙:“能什么来头,一商人家庭出身的。而且什么也不会,就是个废物。”
丙:“不会吧?这么微贱的人也能进王宫?怕不是施了什么妖法迷惑了陛下吧。”
丁:“你们知道什么,人家哥哥可是国家的第一大将军叶寄许!”
乙:“那…大将军才出征,陛下就把他的妹妹接进宫来,是什么意思啊?”
丁:“还不是怕拥兵自重呗,留个质子在宫里也好安心。”
戊:“咱们陛下不是那种人。而且陛下跟大将军的关系也一直很好。”
甲:“哎,我倒是听宫里的老人说,那姑娘长得很像陛下年轻时宠爱的一个歌姬。”
丙:“还有这种事?那个歌姬后来哪去了?”
甲:“这我也不知道。”
爱八卦果然是人类的天性,不会因一道宫墙而阻隔。再往下的对话寄语不想听下去了,她完全可以想像得到接下来会有什么更加不堪入耳的论调。寄语自己都没想到,一贯性格敏感多疑的她此时可以对这些流言蜚语一笑置之。这两日的相处,她能够感受得到师父对她的情真意切,这种信念非三言两语可以攻破。即便是师父收她为徒真的是出于什么别的原因,她也不愿意去深究,人生难得糊涂,有些事情不知道要比知道好得多,虽然有些自欺欺人的成分。起码现在,她可以大胆地、肆意地享受着这没有杂质的师徒感情,浮生一梦中,且行且珍惜。
寄语正打算离开,没注意到一旁的佩雯早已气鼓鼓的。
“姑娘,我去跟她们理论,不能任由她们就这样搬弄是非。”佩雯说着便要上前。
“可别啊,我不想刚入宫就给师父惹出什么乱子。”寄语赶忙拦下。
二人推搡间,“呦,正说着呢,她就来了。”一个宫女率先注意到了她们,她的话引得其他宫女们也都把目光集中过来。
丙:“这就是陛下收的徒弟?”
乙:“肯定是啦,不然这宫里还有谁会这么无所事事地到处乱走。”
丙:“瞧她这模样,果然是个狐媚胚子。”
佩雯忍不住:“你们说话都不懂得尊重别人吗?如此无所忌惮是连陛下的心意都不顾吗?”
甲:“陛下的心意?陛下还不就是图一时新鲜,不出几日就把她抛之脑后了。”
佩雯急急地辩解:“你怎么能这么说,陛下对我们姑娘可好了。”
甲:“我们爱怎么说你管得着吗?”
“放肆。”一个颇为狠戾的男声。
草坪一侧的车道上不知何时停下了一辆途径的马车,前面坐着的是一个不到三十岁模样的男子—方才声音的发出者。
“你们是太闲了吗?既是这样,我看这王宫里也该裁掉一些人了。”对着一众惊慌不已的宫女们。
此人脸型瘦削,嘴唇单薄,一副心思深沉的相貌。他面色阴冷,气场很强—从宫女们畏惧的神色中可以得知。
“陛下的徒弟也是你们的主子,非尔等可以妄加议论。若再有什么以下犯上的话传到我的耳中,你们该知道后果。滚。”
“是…是…”宫女们瞬时四散。
这个男子的视线又投射到寄语身上。
“多谢。”寄语被他盯得很是别扭,他的眼神就像猎人看到猎物一样—目光如炬。
“不用谢。往后拿出点气势来,人都惯会欺软怕硬的。”他说道。
寄语微微点头,“请问怎样称呼您?”试探着询问。
“这个不急,今后我们会经常见面的。”他说着,驾车远去。
“这是陛下的大儿子。”佩雯待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路的尽头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