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们各个都那么了不起,为何偏偏要欺负一个小小的歌妓。”
梅与君从怀里取出一轴画卷,“唰”的一声,将一张画着余越画像的悬赏令竖在他们三人面前。
画像上的余越眼皮微微垂下,睨着眼,一脸冷漠,与她那天高高在上的神态如出一辙。这画像画得如此逼真,只要观察眼神便能轻松将余越认出,更别提她身后还背着两把举世无双的好剑,走在哪里都是引人注目的存在。
只是不知为何,画像之人并没有将余越最明显的特征,也就是眼睑下的两颗红痣画出来。
画像之人到底是想杀她,还是想护她?
悬赏令上红色的府衙印章清晰可见。
看来梅思君手上的悬赏令不是在公示榜上揭的,而是从官方手里接的。
傅有淮与益州的一些政要打过交道,刺史、郡守、监察等官阶较高的政要,他都有接触过。但这个梅思君,他却想不出来究竟居何官职。
难不成……
“难不成你也是那歌妓的老相好?”傅有淮问道,观察着梅思君的反应。
“我不是!”梅思君冲到傅有淮的牢笼前,脸挤在铁栅栏上,像发疯的狗一样,面目狰狞地冲着傅有淮咆哮:
“是你!”
“是你!!!”
余越和周梧都朝傅有淮看去,一脸八卦。
怎么他也和游春江有一腿?
“是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叫手下杀了她!”梅思君吼道。
余越:……
周梧:……
傅有淮避也不避,双手抱肩,好整以暇地看着梅思君胡乱抓着空气发疯。
多么可笑,多么可怜。
“是我下的令又如何?她那么多相好的,又不缺你一个。”傅有淮继续刺激道。
“你……”梅思君指着傅有淮,食指颤抖,整个人被气得说不出话,急火攻心下,猛地喷出一口血,血溅黄符。
一旁的周梧看不下去了,抓着栏杆冲木桌对面喊道:
“思君兄,情字伤人,莫要冲动。”
傅有淮瞄了周梧一眼,轻蔑地说道:“假仁假义。”
“你到现在居然还相信他叫那个名字?”傅有淮问道。
“我信。”余越回他。
闻此,梅思君回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余越,却见余越面无表情地说道: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信你。”
说完,余越左手摊掌,掌上生出一团火焰,红色火光之中,可见一条金色的九骨衔尾蛇幻影。
余越右手两指并拢,默念口诀,指向蛇影,一道金光破笼而出。
金光如闪电,在茅草屋内来回穿梭,如蛛丝般缠绕铁笼,最后又回到余越手上。
随着余越掐碎掌中红焰,悄无声息的,牢笼上黄符瞬间破碎,纷纷扬扬似雪花落下,铺了满地。
符咒已解,傅有淮一剑砍断牢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剑架在了梅思君的肩膀上。
“小小道修,误我正事。”
“别杀他。”余越赶来阻止道。
“我有话要问他。”
“我不会回答你。”梅思君梗着脖子说道,“既然春□□,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你们要杀便杀吧。”
“你必须回答!”余越不容置喙地说道,语气骇人,将在场的三人都惊住了。
望着余越眼中毫不掩饰的威慑,梅思君这才意识到,面前这个看起来柔弱可欺的女子,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弱。
她似乎才是这三人中最狠的那人。
那种默不作声的狠,就像潜藏的毒蛇。
当你千辛万苦,克服千难万难,风尘仆仆地逃到山洞,升起火堆,准备放下所有戒备时,它才冷不丁地吐着信子朝你咬上一口,让你死在最温暖、最安全、最舒适的地方。
“你可以不回答我。”
“也可以骗我。”
“但你将永远无法知道我会对你的游春江做些什么。”
面对余越的威胁,梅思君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刚想说什么,又被余越打断。
“是的,哪怕她已经死了。”
“哪怕你也死了,我也可以将你复活,让你一遍一遍地看着我,对你的游春江做了些什么。”
这条毒蛇,甚至还知道他的死穴在哪里。
梅思君缓缓低下头,重重地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
“无情道修,果然狠毒。”
*
余越的第一个问题:
“梅知音是不是你杀的?”
“梅知音是我小姑,我为什么要杀她?我刚刚告诉你们的都是真的,只是中间略过了一些细节。”
“讲。”
“如果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你可否答应我一个请求。”梅思君望向余越,满眼哀怜。
梅思君明明看起来仪表堂堂,气宇轩昂,大有贵人之相。本应高高在上,此刻却甘愿为了一个歌妓低声下气地向她乞求。
余越犹豫了一下,回道:
“能力范围之内,必将全力以赴。”
得了余越的应肯,梅思君这才将原委娓娓道来。
梅知音将梅思君养到了七岁,便撒手人寰。王元德,也就是梅思君的小姑父,本来想随梅知音一同去了。
但梅知音临死之前跟王元德说:
“游戏还未结束,不可一同赴死。”
“你知道是什么游戏吗?”梅思君突然问余越。
一时三人的目光都朝余越看来,余越不太确定地摇了摇头,问道:
“为什么问我?”
因为又过了七年,王元德也去了。
临死之前,书房里发出一连串癫狂的笑声,王元德似疯了一般,不停地说着什么“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终于找到了!”
“居然在那里!”
“想不到啊!想不到啊!”
“知音啊,我终于可以来见你了哈哈哈……”
等仆人叫来梅思君的时候,王元德已经断了气,人趴在书桌上,眼睛睁着,嘴角咧着,似乎是带笑而去。
也就是那个时候,梅思君才知道,七年来,小姑父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一遍一遍地推演,只为找出那个地方。
在遍布满屋的草稿中,梅思君找到了王元德的绝笔书。
大概那个时候,王元德已经癫狂,落笔字迹难以辨认。梅思君找了很多书法大家,才将里面的字一个一个拼凑出来。
梅思君谨遵王元德遗嘱,拖着梅知音与王元德合葬的棺材。一路从中土最东的苏州,拖到了最西的益州。
最后在益州城东,荒郊之外,一棵三丈高的苦橙树下,梅思君将他们埋葬。
“小姑父绝笔书里的最后一句话说,将来有一天,他会在苦橙树下,和故人重逢。”
听此,余越的心脏突然一紧,像被千根针扎一般,钻心地疼,恍惚间她似乎听到有人在耳边说:
“我们来玩个游戏好不好?”
脑海里浮现竹编的摇椅,斑驳的树影,她努力想看清随竹椅摇晃的人。
但明媚的阳光照得她睁不开眼。
究竟是谁?
这话究竟是谁跟她说的?
她竟没有一点头绪。
“我本来还对小姑父的话深信不疑,可是我一连等了近十年,都未见有故人来。”梅思君接着说道。
直到余越来了,傅有淮来了,周梧来了。
一连来了三人,他不知哪个才是王元德的故友。
但他知道这三人中,必定有一个杀害游春江的凶手。所以他将计就计,用抓野兽的铁牢将他们囚禁。
“你与游春江是什么关系?为何非得替她报仇?”傅有淮好奇道。
“你与她又是什么关系?为何非得杀她?”梅思君反问。
“你真的想听?”傅有淮问道。
梅思君睫毛颤了下,嘴唇抖动,似乎在害怕,害怕从傅有淮嘴里听到他不想听的答案。
“当然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傅有淮回道,语气里带了一丝愠怒,很不屑被他当作她的老相好。
“轮回宗里有一些败类,打着轮回宗的旗号,到处坑蒙拐骗,高价卖出轮回盘。说只要在轮回盘上写下二人的名字,便可在下一世轮回时,再度相逢。游春江与这些人往来,合作卖出轮回盘,将城中无数黎民骗得倾家荡产,妻离子散。”
“你觉得她不该死么?”傅有淮逼问道。
梅思君被傅有淮逼得连连后退,一个腿软,跌坐在地,不停地摇头,解释道:
“不是的,春江不是这样的人。”
“思君兄……”周梧好心扶起梅思君安,却被梅思君一把抓住衣袖。
“你是长生道的,你们从来不说谎。你告诉我,他说的是不是真的?”梅思君问道。
“我……”周梧什么都不知道,但还是以中间人的身份回道:
“若游春江只是踏歌楼的寻常歌女,他自然没有理由杀她;但他既然杀了他,便有他的理由。不然他也不会千里迢迢从青州赶来杀一个毫无瓜葛之人。”
“你是游春江的亲近之人,在你眼里她自然是千般好万般好。但每个人都很多面,或许你看到的,只是她想展示给你的那一面。”
“无论是好是坏,你始终都要接受,在她看不见你的地方,她有她的千面万面。”
“不对……”梅思君摇头,说道:
“你跟他一伙儿的,你肯定会向着他说话。”
周梧无奈地笑了笑,说道:
“那你真的是误会我了,就在几天前,他还差点杀死我,我完全没有理由向着他说话。”
梅思君似乎信了周梧的话,放下戒备,解释道:
“从苏州到益州,千里迢迢,是春江陪我一起,将棺材拖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