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张

    周沅原本是应了苏悠,申时到青云楼的,但近几日他开始处理朝堂上的政事,便也忙了起来,临走时又被绊住了脚,晚了近一个时辰。

    来到青云楼时,人早已不在,只看见了桌上留着的信笺,以及一些账簿。

    一想到苏悠为了不想见自己,周沅心情莫名有些烦躁。

    他将账本收齐,转身往外走。

    掌柜突然支支吾吾回禀道:“苏姑娘一个时辰前走了,因那三夫人又在前堂闹着,苏姑娘无奈之下才去见了她,两人没说几句话便走了……”

    周沅蹙眉:“她又回苏家了?”

    前脚赵六郎才告诉他,苏家为了嫁女,不惜让苏悠陪去魏家做侍妾,眼下她竟然大着胆子回了苏家。

    掌柜解释道:“属下听着好像是说要将苏姑娘父母的灵位送回静慈庵……苏姑娘才找属下借了马车,跟着回了府。”

    周沅面露不耐:“然后呢?”

    掌柜回:“马车刚刚赶回了后院,车夫说三夫人并没有随行,走到半路时还看见了魏家的马车,原本是要等苏姑娘的,却被魏家的人赶了回来。”

    周沅目色陡然阴暗起来,将手里的账簿丢给了掌柜:“去拿给赵六郎,他知道怎么做!”

    然后快步出了后院,驰马而去。

    .

    另一头,静慈庵的所有门都被锁得死死的。

    魏明尚在劝苏悠:“你日后跟着进了我魏家,我自然也不会亏待了你,你父母的灵位由我来供着,如何?”

    他的声音由远及近,走向灵殿。

    入夏的静慈庵幽凉寂静,廊下无灯,唯有殿内的一拢烛火昏昏晃着,照着那跪着笔直的背影,纤柔清冷,惹人怜惜。

    魏明仿佛已经看见了那跪在灵殿前的人满脸泪花,娇柔破碎。

    他缓了缓步子,反倒是不急了。

    眼下这静慈庵中前后无人,佛前庵堂间,只剩了他和苏悠,便是逃也逃不出哪里去。

    苏悠侧眸看了他一眼,继续焚烧手中的纸钱:“这是往生灵殿,你来此,是打算自我了断吗?”

    灵殿门很宽,能从门外瞧见里面的引路菩萨双足踏着莲花尊,头戴莲花冠,右手持香炉,左手持着专门为亡灵引路的莲花巾幡,天衣庄严,目视下方。

    陡然抬眸便见到这么一尊巨佛像身,魏明心底莫名生了些寒意,咽了口唾沫,收回了步子,没有迈进殿门,只道:“苏悠,你知不知道小爷我最讨厌的就是耍小聪明的人,所以我奉劝你,最好不好惹怒小爷。”

    苏悠问道:“所以你到底跟来做什么?”

    “小爷能来做什么?这荒郊野外,天幕暗沉,小爷当然是来保护你,免得你被坏人欺负了去。”魏明语气轻佻,话中之意也十分的露骨。

    “我不会进魏家,你死了这条心。”

    “是吗?这或许已经由不得你了。”魏明背着手,停在外头,对着里面一阵打量,然后阴阴笑道:“小爷已经给过了你机会的,你不好好珍惜,非要玩欲擒故纵,那小爷也只好舍身相陪了。”

    苏悠攥紧了袖口,尽量让自己镇定。

    她一早知道苏老夫人没那么好心,但却怎么也没有料到她竟然跟魏明勾结在一起,想毁她清白。

    既然是有备而来,恐怕浙安里的所有出口都已经被封死了,苏悠深深吸了口气,决定不做无谓的挣扎。

    她回头:“我如今还是罪臣之女,进入魏家对你来说没有任何益处,何况我曾经有过婚约,你难道就不怕吗?”

    “苏悠你未免太小看小爷了,我难道会怕这些吗?再说了,你与太子的婚约早就解除了,既是自由之身,跟了谁都无所谓,不是吗?”魏明知道她在拖延时间,但漫漫长夜,陪她多说几句也无妨。

    苏悠又问:“你今日说开香铺一事,需要你点头,是何意?”

    “你问这个做什么?”

    “如你所说,我想开香铺,但想着被查抄的香铺实在太多,心中有些忧虑而已。”

    见她当真如他猜想的那般,魏明有些得意道:“今日之后你就该跟了我,还开什么香铺!”

    苏悠顿了顿,道:“叶氏香铺始终是叶氏香铺,不管如何与魏家都不可能有半点关系。”

    苏悠这话说的很含蓄,算是变相的回应了魏明的那句话。

    言下之意就是,即便是进了魏家,叶氏香铺也依旧是她苏悠的。

    魏明也听出了其中之意,觉得苏悠很是识时务:“你的那些铺子,小爷也看不上。你想打听的那些事我暂时无法跟你细说,但有一点你大可放心,这汴京城里都是我魏家说了算,你日后想开几间香铺都成,可懂了?”

    苏悠拨了拨火盆里烧着的纸钱,又问:“你与陈戟关系很好吗?你他竟然能听你的话。”

    “他算什么东西,要不是有荣国公府相帮,他如今还只是个凿船的,哪能当上这京官!”魏明说得愤慨,也不设防,直言道,“你如今寻了香典司供你香料,以陈戟的性子不啃你骨血吃你肉,怕是不会答应你。”

    “如此说,吴仁清的死,与万安沉香也是与他有关?”

    魏明突然阴了脸,追问道:“你哪听来的这话?”

    苏悠没再搭话,又去拿了一捆纸钱解开。

    外头起了风,将祭台上的蜡烛与烧纸盆里的火焰吹的升起明灭。

    魏明在院子里等了一阵,逐渐不耐烦:“那点破纸,烧得有完没完?”

    苏悠回他:“你爹娘死了的时候,你应该也是畅快无比吧。”

    “说不上两句话,你他妈就开始毒舌!”魏明真的很不喜欢苏悠这张嘴,“天都黑了,小爷不等了,你自己选,在禅房还是就在这庭院外!?”

    说罢将外袍一脱扔在地上,起身走向灵殿。

    可他还未到,早已摸到门边的苏悠迅速起身将殿门关了起来,放上了顶门杠。

    魏明顿时就恼了:“你以为关起门躲起来就有用吗?我告诉你,这殿门我便是砸也会把它砸开!”

    苏悠抵着门:“外面风大,把火都吹灭了,等我将这些纸钱烧完……”

    话落,外头没了声响,透过门缝她见魏明突然走向了禅房,很快举了火把过来。

    苏悠知道自己躲在这里终究不是办法,可这灵殿上面的天窗足足有两三丈之高,她是无论如何都爬不上去。

    无处可逃,无计可施,唯有佛像前的那一缸香油告诉她,该了尽于此。

    魏明在外面喊着:“你可以不出来,我也可以将这里烧光,你若能躲,就躲着吧!”

    苏悠知道魏明也是个狠辣的,他魏家也背了不少条人命。

    若就这么死在这,她绝对不甘心。

    思考了一下,苏悠拿开了顶门拱,缓缓把殿门打开了。

    “你这般威胁就能虏获女子芳心吗?”

    火盆里的纸钱堪堪烧完,门打开时,火也被吹灭了。

    苏悠抬眸看向魏明,眼眶已经红了:“你喜欢的终究只是皮囊罢了,谁人不行,为何偏偏要是我?”

    “魏公子从前派人砸我铺子,又害我挨了二十板子,更甚至传污蔑我的谣言,如今却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叫人如何相信?”

    “我也只是一个普通女子,没有那般的宽容大度,也会害怕……”

    她的眼角噙着泪盈盈欲滴,一连串地质问完又背过身去抽泣,也是好不可怜委屈。

    而对于苏悠突如其来示弱的模样,魏明一时心软不已,将那火把扔在地上,由其熄灭,然后进了殿内。

    他如愿地抓到了那双让他魂牵梦萦的纤手,安抚她:“你若不反抗,小爷自然会温柔点。”

    苏悠抽回了手,后退至祭台前,仍是一副害怕状。

    手里一空,魏明那被撩起的心忽然就急了,直接将上面的灵位给砸向了地上,一脚踩碎:“你再躲试试?”

    见苏悠吓得不敢动,魏明才又缓步上前靠近她。

    见她闭眼一脸妥协的样子,伸手摸向她的腰间系带。

    可尚未触碰到,头上忽然被重重砸了一下,脑袋“嗡”地一阵耳鸣眩晕,鲜血也瞬间流淌满脸。

    魏明捂着头不可置信的看着苏悠,身形不稳晃荡着往后退了好了几步,撞到殿门,才瘫倒了下来。

    她看着瘫倒在那不能动弹的魏明,将沾染血迹铜烛台放回了祭桌上,又伸手拿向了另一个还燃有火焰的烛台,逐步走向了他。

    与刚才委屈柔弱的模样完全相反的苏悠,面若冰霜,眸光里满是杀意。

    魏明此刻是真的怕了,看着苏悠又拿起烛台,一脸惊恐地想往后缩,意识却逐渐模糊,浑身都使不上力。

    佛像前的那一缸香油,缓缓流向祭台各处,苏悠行至魏明面前才将烛台扔了回去,祭台顺着佛像瞬时燃起了大火。

    苏悠冷然扫过魏明,从灵殿内出来,没有回头。

    静慈庵前后全是魏明的人,灵殿着了大火,守在后院的人立时察觉不对劲赶了过去,而苏悠此时也从禅房爬上了槐树,再延着树枝攀到了墙院,一点点的挪到了后院最矮的地方。

    她身手不是矫健之人,但却是知道眼下唯一能逃走的办法,便是要从这两三米高的墙跳下去,否则若被抓回去便绝无活着的可能了。

    她不知道魏明到底死没死,但她一点都不后悔自己刚才的举动,也不会愚蠢到会助了奸人之恶而了结自己。

    好在后墙下方全是软土,苏悠反向趴着跳下来时除了一些擦伤并没有大碍。

    她不敢走大路,选择了旁边的丛林,但夜晚的山路不好走,丛林里荆棘遍布更是难行。

    等终于走到山脚下时,才回头看了一眼山腰上的静慈庵,已是火光烛天。

    她分明知道苏老夫人愿意将灵位送来静慈庵根本没有安好心,可她仍旧自负的觉得自己能应对,让人有机可乘,甚至最后都没能护住父亲母亲的灵位。

    苏悠略微缓了缓,心中即便难过,也知道今夜一事,只能咬死不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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