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切的说,是他大三时。

    病情诊断是:踝关节副韧带损伤,抽屉角落放着一盒针剂,大部分空了,只剩下一小支没打。

    她对上了时间线,那阵子是在拍戏,当替身……受伤了,打针抗下的。那时刚成名,因为回避了某位大人物的要求被针对,刚进组就被空降顶替,还利用合同漏洞让他演替身,凡是难的险的都让他上。

    书桌旁有一个玻璃柜,放的是礼物,有金锁银镯子项圈,显然是幼儿时代的,往后是木雕的飞机坦克等,炉火纯青的技艺,细节生动精湛,旁边还放着橡皮雕的简陋版,大概是他有样学样雕刻的。

    应该都是他外公送的,记得以前,陈彦仪跟她提到过,外公是一名雕刻师,美术根基很深厚,还写得一手好字,是他的启蒙老师。

    墙上残留了很多花花绿绿的纸张边缘,主体部分被粗暴地撕掉了。上面的图案她很熟悉,是学校发的奖状,她自己也有。这些看上去像发生冲突时撕掉的,很有可能就是他和他母亲。

    墙角有一个书架。小小的笔记本被扔在底层最角落的位置,封面图案童趣可爱,大抵是他小时候用的。她翻开,全是蓝色圆珠笔的涂鸦,他似乎习惯用绘画抒发情绪,前期还抽象散漫,中间却画风陡变,血池,黑雾,刀尖,张开血盆大口的恶龙,青面獠牙行走纷纷的怪兽,看得出他那时的情绪极灰暗。这个狰狞诡异的世界总让她觉得眼熟,再往后翻豁然开朗,它又变回风和日丽的人间凡景。是学校后门的街道,恶龙是店门前的狗,怪兽是行人。

    花坛边有一个人影。

    南一一眼看出那是她,趴在花坛边,盯着蚂蚁看,嘴角的笑容又坏又傻,陈彦仪画得很传神。

    右下角有一行小字,是标题:蚂蚁比南一可爱。

    看的出他那天心情又变好了,还给画起了个名儿。

    隔壁卧室的咳嗽声把南一拉回现实。

    她蹑手蹑脚走到门边,探头去看,被惊艳了。

    陈妈妈醒了,靠着枕头,注视着窗外的枝桠,五官轮廓精致分明,年轻时显然是个明艳无双的大美人,脸上没多少皱纹,手指也纤细,从状态能看出被照顾得很好。

    不是预想中那种生了病的虚弱模样,她的眼睛非常有神,甚至亮得不正常,像灼灼盛放的火焰,在寂静空旷的原野恣意燃烧着。那眼神看似清醒,又与现实的烟火气格格不入。整个人就像盛极而衰那一瞬的花朵,有一种即将凋零的颓废美感。

    发觉有个陌生人站在门外,她有点讶异。

    南一从门旁边挪过来,思量着说:“阿姨好,我是陈彦仪的未婚妻。”她把手收在跟前,“他们跟您提过吗?”

    陈妈妈像忽然醒悟似的:“对啊,孙姐说了你们今天要过来的……”,她歪着脑袋兀自呢喃,“她们怎么都不提醒我呢。”

    南一看她没有排斥的意思,慢慢走进去。

    陈妈妈眼睛更亮了,直起身:“那你就是我的未婚女儿了?”

    南一笑了,这是什么没道理又无法反驳的奇怪说法。

    见陈妈妈因牵动颈椎而皱眉,她赶紧拿来靠垫。

    “您渴不渴啊,要么我去倒杯水?”她问。

    陈妈妈认真考虑了一下,吩咐:“水没味儿,你剥个橘子给我吧。”

    确实是习惯了被照顾的人……南一从带来的礼盒里挑了个橘子,还拿了几袋坚果。

    一回去就被陈妈妈逮住:“他去哪儿了?也跑了?”

    南一解释:“大门坏了,他去买门了。”停顿片刻,她又说,“这种木门款式挺老了,也不大牢靠,您看要不换现在的防盗门——”

    “不行,我就要一模一样的!”陈妈妈急得又坐起身,口气严厉,“换别的他爸回来就不认识了。”

    剥橘子的手微僵,他妈妈不肯换屋子换家具,竟是因为这个啊。

    “您……还在等他么?”其实南一非常想劝她,那样的男人就别等了。

    陈妈妈流露孩子气的执拗,声音也傲慢:“我要等,多久都要等,我要看他被那个女人甩掉,我要看他悔不当初,痛哭着回来找我。”

    南一试探:“然后呢?”

    陈妈妈似乎被问住了,表情变得有些迷茫,声音也软下来:“不知道,给他做一顿好吃的吧,烧豆腐,他很喜欢我烧的豆腐,但我又很想杀了他。”

    南一默默打住了这个话题,那种不切实际的偏执,竟让她想起陈彦仪醉酒表白那晚的模样。

    两人把一个大橘子分着吃了,陈妈妈礼尚往来似的,将床头巧克力塞给她。

    她委屈:“怀孕了,很多都得少吃了。”

    陈妈妈瞪大眼睛:“你怀了他的孩子啊?”

    “是呀。”南一嘴角牵起淡淡的笑。

    原本以为陈妈妈会很开心,却见她像不看好似的一个劲摇头,失落又愤懑。

    “不好。我跟他爸当年就是这样的,没结婚就怀上了,跟他私奔。他一点都不珍惜,背叛我们母子俩,你不要步我后尘。”

    南一哭笑不得的:“这……”

    她又若有所思点头:“陈彦仪比他爸好点儿,应该不会跑。”

    南一默默收拾橘子皮,这真的是亲母子吗?

    “怀多久了?”陈妈妈看她小腹,还很平坦,“三个月有吗?”

    “三个多月了,等到年底就出生了。”南一又剥了几颗杏仁,递给陈妈妈。

    “那会儿很冷了吧?冬天了……”陈妈妈轻声呢喃,纤细的手无意识接过杏仁。

    “对。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要么您给宝宝起个名字?”她确实头疼名字问题,想问长辈们的意见,书香门第大小姐取的名字肯定不会差。

    陈妈妈开始认真思考,把杏仁还给南一。

    “这个宝宝叫陈什么呢……”她又把杏仁拿回去,手上的力气还不小,玩着就给碾碎了,“陈……”

    她抬头,眼中亮起灼灼的光,“叫陈彦仪。”

    南一哽了下,失笑。

    “不行,这是他爸的名字,我们是给宝宝取名字。”

    陈妈妈把那颗杏仁扔了,像小孩任性发脾气似的:“就叫陈彦仪。”

    南一蹙眉,为难地说:“大的和小的叫一个名字?那大的要怎么办啊?”

    “大的——”陈妈妈垂眼,“大的不算数……”

    “不算数?”南一没反应过来。

    “大的不要了,要小的。”陈妈妈不再搅动手指了,语气也坚定了些。

    南一抿唇,轻声问:“您不喜欢大的啊?”

    陈妈妈点头,又使劲摇头,最后她好像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没养好他,我要重新养。”她像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眼里却又流露疲惫的伤怀。

    南一安静地给她擦手:“他怎么不好?”

    原本很听话的手躲回被子里,陈妈妈垂下脑袋。

    “我对他不好,没管好他,不……我管他管得太狠了,他爸不要我们了,我就老拿他出气,我说他和他爸爸一样坏,让他认错,我总不给他做饭吃,把单位的剩饭剩菜扔给他,大冬天,那些菜都是冰的,饭都是硬的,我也不给他热一热……”

    她的心狠狠揪住了,嗓子发涩,什么也说不出来。

    陈妈妈一动不动僵坐着,呢喃:“我还偷偷改了他的志愿,他分数好厉害的,偏要报那个大学,我好生气啊,我知道他想找那个女孩子……”

    南一讶异地抬眼。

    陈妈妈兀自说着,没注意她,目光停留在虚空里。

    “我那天又骂他了,骂他跟我一样的没出息,上赶着巴结,以后肯定被人甩,被人嫌,像外面的狗一样……他好难受啊,他把自己关在房里好几天不吃饭,我吓坏了,只能找那个女孩子,那个女孩子好坏的,他给她打电话过去,他嗓子都是哑的,她也不听,没说几句就不理他了……”

    “他要复读,我跟他疯跟他闹,后来我上班出意外了,他就不闹了,他得照顾我……”

    南一偷偷擦了一下眼睛,勉强笑了笑:“您不要大的,大的不是很可怜。”

    陈妈妈嘴唇嗫嚅,似乎也被这个问题难住了。

    南一下意识看自己小腹,一想到孩子的爸爸,声音也不自觉放得温柔。

    “没关系,大的,就交给我吧。”

    两人又分着吃了一个苹果,南一听见楼梯方向有纷乱的脚步声,应该是陈彦仪跟装门的师傅回了。

    南一回客厅,陈彦仪和小姨看到她从主卧里出来,都有些意外。

    小姨往卧室里看了看,跟陈妈妈打趣开玩笑:“哟,醒啦,看来跟儿媳妇一见如故呢。”

    陈彦仪要给师傅打下手,没说什么,摸摸她脑袋就去帮忙了。南一搬了个小凳子坐在他旁边,给他递工具,看他拧螺丝,低垂的眉眼疏朗俊逸,好像怎么也看不腻。

    晚上,她也在陈彦仪房里住下,他的卧室很小,床也小,两个大人挤在一张小床上。

    床靠着墙角,泛黄的墙面上残留了很多模糊痕迹,有课表,坐标轴,还有奇怪又生动的火柴人故事场景。

    研究着墙上那些稚嫩或新奇的画面,南一感叹:“你从小就很有想法啊。”

    “是啊,想明天你会不会来和我吵……”

    注视着时光深处的印记,陈彦仪恍惚不已:“还是觉得……很不真实……一直都是我一个人住在这里,日复一日地上学和生活,从没想过会有两个人……”他把她揽入怀中,收紧了手臂。

    南一从他怀里扬起脸:“你错了,现在是三个。”

    晚上有胎教时间,南一懒懒靠在他身边,陈彦仪给她和肚子里的宝宝念故事。

    光线柔和,观赏着灯下明眸皓齿的容颜,她轻叹:“台词一点感情都没有,你确实是退步了。”

    陈彦仪微愣,转过头。

    果然走神了,难怪念课文似的。

    “你这样,宝宝也不会爱听的啦。”南一往他胸口蹭了蹭,“在想什么?”

    陈彦仪把她拥住,迟疑:“我妈今天没说什么吧?”

    南一很犹豫,半晌都没有回应。

    他妈妈什么都说了怎么办?

    陈彦仪不自觉追问:“怎么了?”他面色仍然沉着,目光却有点闪烁。

    她又趴回他肩头,搂紧他:“她说了你爸当年……”

    陈彦仪沉寂良久,落寞道:“他总说受不了这样的生活,说她是疯子,外面那个人其实很平凡,但温柔体贴,合他意。”他苦笑,“那天,那个女人直接找来我家,她说,她是来和我爸好好过日子的,不像我妈妈……很嚣张吧,都找上门了,但我爸还是在维护她。”他的声音越发苦闷,“太过分了,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原谅他。”

    言谈间,他不自觉握紧她的手,像无家可归的小孩。

    酸涩在她心头蔓延开来,那时的他还那么小,那些残酷的,不堪的现实,就像一颗有毒的种子,根植在内心,滋养出入骨偏执和不安全感。

    她叹息,静静说,“你与你妈妈性情上有些相似,你怕我们也会惨淡收场,对吗?”

    那一刻,她清晰地感受到陈彦仪呼吸一凝。

    “我们——”滞涩的音节梗在喉间,说不下去了,他有些无措,错开视线,昏暗灯光下黑眸错杂不定,翻覆着陈旧的隐痛,一时间,空气只剩下苦涩。

    “我只是想安慰你啦。”温婉的声音打破沉寂。

    她从床上爬起来坐着,胡乱揉了一把他头发,注视着他的目光却是罕有的郑重和坚定。

    “我们和他们不一样,以后不要这么想了,我和宝宝,都很需要你,也都会陪着你的。”

    字句分明又格外的深切,是约定,但更是承诺。

    陈彦仪默然抬起眼帘。

    眼前,是他的妻子,是他最想要去珍惜和保护的人。

    他淡然笑了,眸中那抹怅然渐散:“我会记得的。”

    “就这么一言为定。”

    俏丽的眉眼弯了弯,眼里有云开雾散的暖,声音更是近乎于哄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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