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在天台上被人看见似乎只是意外。
柳洛坐在柏单茕身旁的空位上,趴在桌上转头看着她。
现在是晚自习,外面乌云密布,教室里安静又沉闷。
她会因为什么意外而死去呢?她看着柏单茕低头做题的侧脸,出神地想。
她能救下她吗?
柳洛回想着阿瑞斯那句话——空间秩序如果再次紊乱,就不单是流血那么简单了,你会伤得越来越重,甚至会没了性命。
丢失性命。她暗暗咬着这四个字眼,眼中闪过几分阴鹜。
窗外慢慢刮起了大风,树叶婆娑摇动起伏着,柳洛似有所察地抬起头,望向窗外,一道带着寒光的雷电忽然划破天际,天空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暴雨倾盆而至,铺天盖地。
“哇,下雨了。”
“关窗快关窗,雨飘进起来了!!”
“卧槽,好猛的闪电。”
一场意想不到的雨让学生们纷纷望向窗外,滂沱倾泻的暴雨让安静的教室逐渐变得吵闹起来。
柳洛看了眼柏单茕,发现她仍然低头写着作业,眼皮都没抬一下。
“叮铃铃——”下课铃声准时响起。
柏单茕抄了几本书放进书包里,随后起身离开了教室。
雨还在不停地下着,雷电在远方的天际时不时地闪烁着,在疾风暴雨下,柳洛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她脚下的轨迹形成一块又一块真空地带,没有一滴雨落至她的身上。
柳洛却恍然不觉,仍然注视着前方柏单茕的背影
柏单茕读的是寄宿高校,今天是周五,学生可以回家。
于是柳洛跟着她出了校门,一起上了公交车。
车内空余的座位不多,柏单茕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柳洛轻搭着椅背,站在她身旁。
这是个全然不同的世界,柳洛看着窗外,枯萎又挺立的树干,破败又高林的建筑,包裹严实、衣着干净的行人在肮脏的街道撑着伞缓慢行走着,夜色擦过他们的脸颊,撕扯出一道道幻影,飞速掠过柳洛的眼角。
这是属于柏单茕的世界。
柳洛转头看了眼挂在车前的时钟,3687年8月10日。
这是个时代迥异的世界。
当死亡意外降临时,他们为了生的希望将彼此捆绑。
横渡时空的相遇,无限逼近的攻略,穷途末路的赌注。
但同样是为了生的希望,他们以身殉托举了柳洛的性命。
“二十四观街到了,请下车的乘客从后门下车。”
公交车的适时播报让柳洛回过神来,她连忙转身跟上柏单茕的步伐。
“滴滴——关门请注意——” 疾驰而去的车压过水洼,哗啦啦地扬起一阵阵水花。
雨还在下着,柏单茕撑着伞来到一栋矮小破旧的居民楼前。
她收下伞,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走上去。
“轰隆——”
黑黝黝的楼道里没有光,远方闪烁的雷电在这里反而成了唯一的光源。
幽深暗黑的甬道在此刻像野兽张大的嘴,像一口无法突破的牢笼。
“呼——呼——”愈发沉重的呼吸在柳洛耳边响起。
柳洛抬起头,就见柏单茕忽然停止了脚步,蓦地蹲下身去,胸腔止不住地起伏着。
“柏单茕!”柳洛猛地上前踏至她的身旁。
只见柏单茕的额角布满了薄汗,瞳孔涣散,低头僵硬地盯着地面,仿佛想到了什么无法摆脱的恐怖回忆。
“柏——”
“柏单茕。”一声阴沉森然的低语骤然响起。
柳洛猛地抬头看去,就见一个人影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站在了前方。
“你回来了啊。”
“轰隆——”骤闪的雷电照亮了柏单茕惊惧的面庞,她蓦地瞪大了双眸,全身的血液都凝滞了,浑身竟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抖起来。
“看来你心中还有我这个爸爸啊。”伴随着一阵摩擦沙砾的声响,男人迈着步伐缓缓走来,他手上似乎还拿着什么东西,摩擦在潮湿的地面上发出一道刺耳尖利的声响。
“怎么不说话?”
他轻笑了一声,“以为我今天不会回来?”
男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轰隆——”雷电交加,一闪而过的惊雷照到了男人扭曲狰狞的面孔,宛如恶魔降临人间。
柳洛瞳孔骤缩,那一瞬间她看到男人扬起了手中的棍棒,“柏单茕!!”
“快跑——”
“嘭——”坚实的木棍毫无预示地落在柏单茕的身上,挥舞落下的瞬间像横亘时空万物的裂痕。
一道比一道猛烈迅疾。
柏单茕下意识护住头,背部骤然传来的一阵剧痛让她面容瞬间扭曲。
“嘭——”棍棒再次袭来,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疼痛让她来不及躲闪,她猛地吐出一口鲜血,跪倒在地。
“不……”微弱的求饶声被掩盖在淅淅沥沥的雨夜中。
男人喘着粗气,眼中闪烁着残忍和暴戾的光芒,他再次扬起手中的木棍,狠狠砸了下去。
“嘭——”
“贱人!!你跟你妈一样是贱货!”
“贱人!!!”
柏单茕脑袋嗡嗡叫,她感觉有无数飞虫盘旋在脑海,听不到任何声音。
鲜血滴落在黑漆的夜色中,浓重的血腥味混着潮湿的水汽一并钻入柳洛的鼻中。
在想什么呢?
在直面暴力与鲜血的瞬间,无能为力的她在想什么呢?
阿瑞斯不知道。
他看到了柳洛目眦欲裂的面孔,涨红的脖颈,暴起的青筋,恨不得啖其血肉的眼神。
但她什么都不能做。
“嘭——”暴力的殴打仍在继续,单薄的背脊早已弯了下去。
也许是肋骨断了,也许新伤再添旧伤,柏单茕痛地喘不过气,苟延残踹地捂着脑袋蜷成一团。
但她什么都不能做。
“贱人!!这么久不回来!”
“是不是和你妈一样去外面卖了!!”
“贱人!!你跟那女人一样!都是贱货!”
男人像野兽一样疯狂咆哮着,沉重的喘气声夹杂着棍棒挥向皮肉的声响在牢笼中此起彼伏。
血腥和怒火成为了兴奋的催化剂,他一次又一次地挥舞着棍棒打向脚下伤痕累累的女儿。
“哐啷——”坚实的木棒骤然断成两截,柏单茕浑身鲜血淋漓,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沾满血液的头发掩盖了她苍白的脸色和麻木干涸的眼神。
“轰隆——”一声惊雷响彻天际,紫色的寒光宛如裂痕猛地布满整个夜空。
柏单茕艰难地抬起血肿的眼皮,在一滩鲜血中看向那片紫色的天空。
她其实很想活下去。
每当经历这个时刻,被拖入地狱的时刻,她无数次都想站起来反抗。
但是数十年的恐惧与殴打像是吸血的藤蔓早已将她牢牢禁锢在原地。
柏单茕缓缓沉下眼皮,握着扶栏铁丝的手颓然地落下。
被疼痛入侵的身躯,被恐惧麻痹的神经,被至亲撕裂的灵魂。
她什么都不能做。
“柏单茕!!”
“柏单茕!!!!”一道嘶哑尖利的嗓音似远边的呼唤,像一把穿破时空的利剑,猛地脱鞘而出。
柏单茕的瞳孔骤然一缩,微风瞬间扬起了她的头发。
似乎有谁来到了她的身旁。
柳洛喘着粗气,她比阿瑞斯更先察觉到空间瓦裂的瞬间,冲出来的那一刻也耗费了她所有的能力。
但即使如此,柳洛面无表情地拾起另一半棍棒,杀了这个男人也绰绰有余。
黑暗看不清她晦暗无光的眼神,但不断抽搐的肌肉和扭曲的面容在此刻比男人更像索命的恶鬼,令人不寒而栗。
充满报复的恐怖杀意顿时倾泻而出,铺天盖地。
男人还来不及震惊眼前凭空多了一个人出来,就被蓦地打倒在地。
“啊!!”男人惨痛地叫出声,柳洛猛地踹向他的腹部,握着棍棒毫不留情地往下砸去。
“嘭——”
飙至半空的血液顷刻溅落了柳洛的全身。
“嘭——”
投在墙上的影子像是被操控的皮影,柳洛像傀儡般机械地、不知疲倦地再次挥起棍棒砸下去。
“嘭——”
柳洛双目赤红,面容狰狞森冷得仿若厉鬼,暴戾恣睢。
“嘭——”
男人所有疼痛惨烈的嚎叫都被不断喷涌的鲜血淹没,他连一句求饶都说不出口,只能在肆意淋漓的鲜血中绝望地等待着死亡。
用最原始的暴力去了结性命的过程是漫长的。
空中充满了腐败血腥的气息。
五感俱丧,眼球爆裂,骨头碎裂的声音此起彼伏。
在这安静又喧嚣的夜晚中,柏单茕趴在那片猩红的血液上,死死地瞪着眼,看到了男人生命归零的那刻。
“嘭——”随着最后一棍落下,男人终于没了呼吸。
然而柳洛仍在继续着,她也许知道,又或许不知道。
直至对方血肉模糊得不成样子,浑身没有一处完好之处,她才颤抖地丢下木棍。
“哐啷——”沾满热血的棍棒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是谁?”
柳洛浑身一僵。
柏单茕站在她的身后,她看到了她长至地面的白发,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你是谁?”
柳洛没有回答她。
柏单茕看她不说话,她抬手,轻轻拉住了柳洛的手腕。
温热的触感从手腕传来,柏单茕眼泪瞬间流了下来,身体止不住的发抖。
那一刻无法预见的命运溯流绞合纠缠,同频的心跳从彼此身体开始互相撞击。
“你…是她,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