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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画(四)

    时间仿佛在翻山越岭,这个夜晚变得格外漫长。

    她没动,沈初黯便也不动。

    远远看去,像是两个被雪覆盖的人形雕塑,又像是造物主亲手堆的两个雪人。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那抹漫无边际的黑才渐渐转黑,又倏地大亮。

    阳光躲在厚厚的云层后面,躲猫猫一样不敢出来。

    雪下了一夜,不仅未停,竟愈发大了。

    凛冽如刀尖的风一寸寸地侵蚀他们的身体。

    千萤仍被他裹在怀里,她无力地睁开眼睛,抬头看到他的眼睫上沾满了雪,嘴唇冻的发白,像是寒风暴雪中日渐凋零的花。

    她哑声开口:“你走吧。”

    沈初黯冻僵的唇艰难的扯出一个微小的弧度,声音都仿佛蒙上了一层冰渣:“我怕是…走不了了。”

    他全身都冻僵了。

    被他用外袍紧紧裹着的千萤身子一颤,飞快地眨了眨眼。

    她的眼圈红红的,眼泪已经流干了。

    她动了动僵硬的四肢,随后缓缓张开双臂,在他用外袍和身体形成的小小空间里,环住他的腰,两个人的身躯慢慢贴近。

    她身上仅存的那一丝温暖,与他而言,都是滚烫的。他身子一缩,默默打了个颤。

    他低下头,伸手触碰了一下她的发尾:“什么时候醒的?”

    千萤又往里靠近了些,几乎要把整个人贴在他身上,喃喃道:“昨天晚上,你来之后。”

    沈初黯脸上没有惊色,像是早就意识到了一般。

    “我就说…那个脾气大到不顾一切的小姑娘,怎么突然变得那么乖。”

    千萤半晌没说话,而后才道:“我竟也不知,我从前竟是这般无忧无虑,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沈初黯问道:“你认为这些是真实的吗?”

    千萤呼吸有些急促:“天降灾厄,资源减少,人与妖矛盾升级,进而引发大战,是千年前的事。可我的的确确才百余岁,这是作不得假的。”

    “我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了记忆,却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妄。”

    她顿了顿,艰难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沈初黯,在这里,只有你是那个虚妄。”

    “在千年前的这场闹剧中,你是不存在的。也就是说,在这样的一个雪夜,没有人陪着她。”

    她似乎说不下去了,最后一个字的尾音变成了细碎的呜咽。

    沈初黯沉默地拍拍她的背,目光沉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觉告诉他,这些可能仅仅是个开始。

    正如他所料,天空西北角突然出现异象,飞雪化作一道流星状的光球,砸在不远处的地面上,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也未激起一丝浪花。

    千萤从衣袍中抬起脸,先是看到一袭与漫天雪瀑别无二致的衣裳,视线上移,便是那张她朝夕相处了半年的俊颜。

    她愣怔片刻,惊讶道:“你不是不能离开雪山吗?”

    他手中不知攥着什么,手指根根泛白,听到她的话后,攥得更紧了些,几乎要将手中之物捏碎。

    他的声音隐忍而克制:“是。但我这次,是奉天命而来。”

    这是他此生承接的第一个天命。

    “是何天命?”千萤问出这话时,抱了几分期冀,莫不是上天看她父兄大义,让他们重活于世?

    忽然间,她脑海中闪过濯缨说过的话:四耳兔妖已经灭族。

    果不其然,初雪颤着声音说出那所谓的天命:“你昨日出手伤人,导致数十村民重伤,该受天罚。”

    千萤愣住了,忽然笑起来。

    荒唐。

    可笑。

    这可是开天辟地以来第一道天罚啊。

    她到底何德何能。

    “如今人与妖开战的还少么?伤人的妖不计其数,为什么偏偏罚我一个?”

    初雪:“我亦不知。”

    他也不知道,这道天罚到底是何意。可是他身为神官,不能违令。

    千萤慢慢站起了身,看着他挺拔的身影,问道:“所以是你来罚我吗?”

    这句话,她是替从前的自己问的。

    说不定千年前,她就问了同样的一句话。

    初雪垂下眼,手掌攥得更紧:“是。”

    千萤在雪地中粲然一笑,犹如黑夜中绽放出五彩斑斓的烟花,耀眼夺目。

    “多可笑啊。一夜之间,父兄、族人惨死,还要喜欢的人亲手罚她。这天道,还有公平可言么?”

    话音落下,天边响起一道闷雷,沉闷而有力,似是警告和威慑。

    她看向初雪,问道:“这是你的职责,没什么可指摘的。不过我忍不住要问你一句,你可也喜欢她?”

    初雪愣怔不解:“她是谁?”

    千萤忘了这一茬,解释道:“也就是我,你喜欢我吗?”

    她能察觉到,“千萤”昨日说喜欢他时,那一刻的心跳不似作假。

    她是真的喜欢。

    沈初黯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侧,他不动声色地抓住她的手腕,且用了十足十的力气,疼得她直抽冷气。

    可她现在在对峙,不能失态,只有咬牙忍着。

    她不敢去看沈初黯,但能想象到他此刻的眼神,定是想要吃人的那种。

    初雪沉默不语,只盯着她发呆。

    “如果早些知道……”

    他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就算他早些知道,又能做些什么呢?是坚决不留她在雪山,还是违抗命令下山救人?

    作为神官,他一旦违令插手人间事,那整个人间都会万劫不复。

    拯救苍生,听起来更像是他的责任,而不是四耳兔一族的。可偏偏他没有这个权利。

    他沉默片刻,才道:“抱歉。”

    “算了,不必说了。我已经知道答案了。有什么罚,尽管过来吧,我受着便是。”

    这些痛苦,血泪都是真实的,于现在的她而言不算什么,可对于从前的她,可能是致命的打击。

    初雪向前迈了一步。

    沈初黯也向前一步,旋身挡在她身前,背对着她说道:“天罚是什么级别,你们不清楚么?”

    “一个敢罚,一个敢受?”

    “你是冻了一夜脑子糊涂了吗?这不过是画中世界,就算不受这天罚,又能怎么样?受过的苦,还想再受一次?”

    初雪喉咙哽住,他不认识眼前这个红衣少年,可他羡慕他。

    他闭了闭眼:“我不知你所说的画中世界上何意。我只知道,天罚既出,断没有收回的道理。若不接罚,便会魂飞魄散。”

    “你为她好,也要权衡利弊。”

    沈初黯唇角微勾,眼中闪过一抹讥诮:“是吗?像你这个懦夫一样?”

    “我沈初黯打定主意要护的人,谁都别想伤她分毫。哪怕是天也一样。天要伤她,我破了这天又何妨?”

    天边轰隆隆地响起好几道惊雷,似乎在气愤地回应他这狂悖之语。

    沈初黯又对初雪说道:“我要杀你,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说的不只是画中的初雪,还有画外的初雪。

    够狂妄,够自大。

    想起他的名字曾令无数人闻风丧胆,千萤知道,他有这个实力。

    但前提是,他体内与怨气抗衡的那股力量得抽离出来才行。

    可一旦抽离出来,怨气如开了闸的洪水涌进他的四肢百骸,他可以源源不断地吸收人间的每一缕怨气,从而获得毁天灭地的力量。

    到那时,天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个可以撕碎的玩具而已。但是那时的他将不再是沈初黯自己,而是怨气的培养皿。

    千萤知道,其实他有能力将那股力量抽离出来,只是他现在还不愿。

    她现在能做的,就是让他仍然对这世间有所留恋。

    想到这,她说:“可我若是那个人,宁愿自己受伤,也不会愿意看你变成那样。”

    她尚且不能自作多情地说自己就是他想护的人,只能委婉地提醒他,不要冲动。

    沈初黯回身,漆黑如玉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她:“那你可要替她把我看好了。”

    不知怎的,千萤心头突然冒了火气。

    他竟真凭空说出一个“她”来!

    她嗔怒:“你怎么样与我何干?我可不会为他人做嫁衣裳。”

    沈初黯眉眼一挑,竟无端生出几分愉悦来,拉着她的手腕,心情颇好地说道:“我们走。”

    “你想害她魂飞魄散吗?”初雪神情严肃,质问道。

    “你要拦我?”

    沈初黯冷冷一笑,手中微动,迅疾而冷冽的杀招便直冲初雪而去。

    二人就此动起手来。

    千萤在一旁焦急地观望着,忽而又定下神来。

    她不由得想,若是千年前也有一个人挡在她身前,护着她,该有多好。

    自从入画以来,她虽知这些都是她的从前,可她毕竟没了记忆,也就算没有亲身经历过,便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唏嘘感叹。

    她又不禁感到疑惑,她是不是曾经死过一次,后来又重新活过。她的记忆怎么也都消失了?

    此刻她下定决心,要找回自己失去的记忆。

    不过须臾片刻,她脑海中已经回想起很多事,包括她多次见到的诸多幻象,还有那些莫名的熟悉感。

    出神之际,她忽然听得不远处一声闷哼。

    她猛然抬眼,见到鲜血喷涌而出,在漫天大雪中划出一道道刺眼的弧度。

    沈初黯受伤了。

    千萤的那颗心像是突然被揪起来。

    她忽然想起,这具身体还拥有强大的妖力。

    于是千萤忙飞过去,一把扶住沈初黯,手中打出无数个火球朝初雪攻去。

    趁他费力遮挡之际,千萤拉起沈初黯,跑得飞快。

    跑着跑着,她就带他飞起来。

    习惯了没有妖力的日子,如今妖力如此充沛,她倒有些不习惯。

    她转身看去,见初雪已经解决了那些火球,正起身向他们追来。

    千萤咬了咬牙,加快了速度。

    这样下去始终不是个办法。

    在穿过一片难以视物的云雾时,她一挥袖子,变出他们两个的幻形来,让他们继续往前飞去。

    她目光向下,发现一个较为隐蔽的山洞,随即带着沈初黯极速下坠。

    她把沈初黯扶到山洞里坐下,用石头挡住洞口,山洞内没了光,瞬间昏暗起来。

    她这才有空查看沈初黯的情况。

    他紧闭着眼睛,两只手无力地向下垂着。

    借着一点微光,她发现沈初黯的脸有些泛红。

    她把自己的手掌贴上去,被烫得缩了回来。

    千萤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唤道:“沈初黯?你醒醒。”

    她宿在画中人的身体中,可沈初黯却是真身进入,是真正的肉体凡胎。

    他陪着她跪了一夜,身体早就撑不住了。

    眼下又被初雪重伤……

    她有些懊恼,明明早该想到的。

    沈初黯缓缓睁开眼睛,眼神却有些涣散,像是失了神智。

    他身受重伤,便难以控制体内的两股力量。

    他捂着太阳穴,眉头紧皱。

    千萤向他体内输入妖力,却都被原封不动地打了回来。

    她竟忘了,他体内再不允许别的力量进入了。

    现在只能先把血止住,再把烧降下来。

    她把自己的裙子撕下两块,将其中一块缠在他的肩膀,给他止血,又拿着另一块到外面沾了些雪,放在他的额头上。

    他渐渐冷静下来,又昏睡了过去。

    千萤吐出一口浊气,坐在他身侧。

    谁知没过一会儿,他竟又突然醒了,毫无预兆地攥住她的手腕,将她的身子向下一压,自己也俯身过来。

    千萤被他的动作下了一跳,后背被石头硌得有些疼。她惊呼:“你做什么?”

    沈初黯滚烫的身体就贴着她的,两个人靠得那样近。

    她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

    他那双一向犀利的眼睛,此刻却像受伤的麋鹿,清澈而无辜。

    看着这样的眼睛,千萤反倒没了脾气。

    沈初黯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神渐渐有了焦距,随即染上了几分凶意。

    “我问你,若有朝一日,我与他必有一死,你希望谁活着?”

    千萤愣了愣,他没有问谁应该活着,而是她希望谁活着。

    她大脑有一瞬的空白,甚至忘了他还压在她身上。

    千萤咬着嘴唇,说道:“我……我不知道。”

    沈初黯听到这个意料之中的回答,哑然失笑,笑容中带了几分自嘲。

    “所以,即便你没了记忆,也还是这般在意他。”

    说完,他眼神一变,忽然发起狠来,再次倾身。

    察觉到自己唇上被他滚烫的温度笼罩,千萤瞪大了眼睛。

    她呆呆地看着沈初黯肩侧垂下的头发,什么动作也做不出来了。

    直到血腥味在她口中蔓延,然后她的唇角传来一阵刺痛。

    这熟悉的感觉,与上次几乎一模一样。

    千萤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她几乎本能地张开自己的唇齿,可他的唇却忽然离开。

    她心中好似空了一块,陌生的失落感在暗中发芽。

    沈初黯转而向下,把头埋得更深了些。

    滚烫的气息洒在她的颈侧,轻拂起他垂下的发丝,在她洁白的肌肤上漾起阵阵涟漪。

    她的身体控制不住地轻颤。

    他炙热的唇轻触她微凉的脖颈,似乎也瑟缩了一下。

    就在千萤反应过来,想推开他时,他忽然张口,不轻不重地咬了她一口。

    “你咬过我的,还你。”他低声说着,吐出的气息在她颈间起伏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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