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8 波诡旧事

    无念站在门口,朝逐渐远去的裴家姐弟煞有介事地挥了挥手。少女一手牵着蹦跳的幼弟,一手拉着小驴子的缰绳,似是有些不放心地回头看了看他,但最终还是扭身走远了。

    无念脸上的表情冷下来。他转身回到小院中关上了院门,冲着仍在啜泣的两只女鬼冷冷道:“知道我是谁?”

    小颜止住哽咽:“北……北阴酆都君大人。”

    “知道就好。”无念拖过院子里的一只竹凳,拍了拍坐下,“素面流朱,你们是再正宗不过的厉鬼了,那小裴娘子不清楚你们的底细,你们倒也没害她,本君暂且放过你们一会儿。只一五一十答我的话便是。”

    两鬼泪水涟涟地点点头,无念清清嗓子:“为何没有去点册?你们使了什么法子从拘你们的阴差那里逃脱?”

    小颜和小鹤面面相觑,惨白的面孔上同时浮现出疑惑。半晌,小鹤小声道:“无人来拘我们点册。”

    无念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自我们死后,便一起游荡在这长安城里,并无阴差大人来拘我们点册。”小颜的声音还带着抽噎:“我们曾见过其他阴差来带走鬼魂,他们一靠近我们就只觉得害怕,便躲在暗处,等他们离去。但确实一直没有人来找我们。后来我们遇到了七娘,她这里地处阴虚,且从不会有阴差靠近,阿棠为人又和善,我们便待到了现在。”

    无念眯起眼睛,“你们是因何而死?”

    两鬼异口同声:“不知。”

    “生前所在最后住所是哪里?”

    “不知。”

    “家中是否还有亲人?”

    “不知。”

    眼看着无念要发火,小颜赶紧道:“君上,并非我们想要愚弄,是实在不记得了。做鬼后我就和小鹤在一起,除了自己的闺名,其他的一概不知,小鹤也是这样的。”

    无念盯着小颜那无神放大的瞳孔看了许久,只觉得有些气馁。他不信区区女鬼会当着北阴酆都君的面撒谎,但她们的诉说显然毫无道理——素面流朱,化形厉鬼,这是怀有极深愤怨、死状及其凄惨的鬼魂才会有的形态,面前的两女空有一副怨鬼皮囊,却实实在在是人畜无害的模样,他甚至都不需要再捏一个祛厄诀把她们网住。

    他托腮苦恼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伸出手捏了个不情不愿的回唤诀。空气里顷刻弥漫起浅浅的黑雾,崔子珏有点发凉的声音遥遥传来:“君上……”

    他慢悠悠地从空中落下,正待开口说什么,延伸落到地上愈加瑟瑟发抖的两鬼,顿时面上一沉:“居然有厉鬼敢招惹你?”

    眼看判官笔就要追魂索命,无念赶紧从小凳上站起来咳嗽一声:“等等。”他煞有介事道:“此二女身上另有隐情,我唤你来是想要查验真相。”

    崔子珏脸上露出奇怪的神情:“君上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这些鸡毛蒜皮?”

    无念有点恼火:“叫你来你就听着,哪来那么多问题!”

    崔子珏:“……好。您说。”

    无念重新坐回到竹凳上,命二女把刚才说过的情形又给崔子珏复述了一遍,这才正色道:“未点册的死灵,若死于他人戕害,不知死因甚至不知自己已死是很正常的事;或是在人间游荡太久,魂识涣散,这也有许多前车之鉴。但这二女新死即化厉鬼,却对自己生前来历全然不知,这种情形我还从未见过……”

    崔子珏似乎是很吃惊,迟疑了一会儿才道:“君上……你怎么知道这些?你不是第一次下界吗?”

    无念不耐烦起来:“我是在仙庭混日子,可我也不是废物,你把我当什么了。你每月送来的《酆都纪要》和《罗酆山异志》我都有在看。”他转向小颜:“你刚才说从未有阴差来拘你们,可是实情?”

    小颜点点头,但一旁的小鹤却忽然迟疑道:“其实……有一位。”

    两仙一鬼齐齐看向小鹤,她忍不住又一哆嗦,轻轻推了把小颜,嗫嚅道:“就是那个穿藏青色道袍的大人,你忘了吗?”

    小颜“啊”了一声,点头道:“确实有这么一位大人。那时我与小鹤还在这坊里游荡,有天傍晚遇到过一位穿藏青色道袍的大人,仔仔细细盘问了我们的生平,见我们一无所知却也不恼,还给我们指路说前面有歇脚的地方。我们顺着他指的方向走,这才找到七娘家里的。”

    无念不明所以,崔子珏却悚然色变:“藏青色道袍?”他似是不敢相信地重复了一遍,厉声道:“他还说了什么?一五一十道来!”他手里的墨玉色判官笔微微颤抖,带动周围的空气泛起一阵涟漪。

    两鬼见状似乎更害怕了,无念有些惊异地转过头去:“你这是怎么了?”

    崔子珏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努力收敛神情,但脸上的阴郁难以散去。“他有没有带斗笠?手执一只玉伞?”

    小鹤颤声道:“是……是。您怎么……?”

    无念骤然色变:“绀青衣袍,斗笠玉伞……我在《离恨天澈谈录》里读到过,是邪神荒於!”

    他在冷月殿无所事事的时候,其实早就将崔子珏和遥阙送来的书籍读的滚瓜烂熟。《离恨天澈谈录》中记载着各种各样的离恨天邪魔妖物,它们往往作恶多端最终被仙庭的众仙收服,只有一位大名鼎鼎的邪魔除外,那就是荒於。传说中,荒於诞生的时间甚至比三古神还要早,他从混沌和邪恶中化形成功,千万年来一直致力于往六界散播疫病和痛苦。离恨天曾和仙庭有过两次惊天大战,缥缈无地那一战中,栖梧和白枰两位帝君一起拼死重伤了荒於,自此他便销声匿迹,再无踪影。

    不怪无念没有立刻想起来,缥缈无地的惊天决战发生在他出生的许多年前,荒於给六界带来的恐惧他不曾经历过,可对于曾和白枰并肩作战的崔子珏就大不相同了。夺命判官的手罕见地微微颤抖,无念忍不住道:“荒於不是早就灰飞烟灭了吗?栖梧和……我父君击碎了他的灵核,此后数千年他都没有现身。”

    崔子珏低头喃喃道:“……不会的。你若是见过他便会知道,他已是超脱了生死轮回的极恶存在。经历过缥缈无地之战的每位仙君,其实都明白,总有一天……荒於一定会卷土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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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康坊坐落在城东,算是整个长安最繁华的街坊之一。如今时辰尚早,那些让达官贵人流连忘返挥金如土的温柔乡还未开张,各家摊贩倒是已经摆得满满当当。

    绮罗阁的小杂役“裴二郎”正拽着只耷拉着耳朵的小驴子在坊里迅捷地乱窜,只见“他”一身干练的灰褐短打,手腕和脚腕处都缠上了利落的束带,两只大概是拿炭笔画粗的眉毛像两条毛毛虫一样横亘在额头上,脸颊不知涂抹了什么,在阳光下映出焦黄混合土的色泽;只那一双弯弯的笑眼和额间的碎发还依稀带着昨日明媚少女的模样。

    无念捏了个隐身诀在坊内的阁楼上跳来跳去,谨慎地和男孩打扮的裴棠保持着距离。整个平康坊的摊贩们似乎都和她很熟,无念远远看着她像只机敏的小鼠一样穿梭在熙熙攘攘的集市中,选货、砍价、算钱一气呵成,仿佛她才是这坊里最精明的商人。小驴子很快就不堪重负,站在原地叫了两声,采购完毕的裴棠回身往它嘴里塞了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笑道:“就数你最娇贵。走吧。”

    一人一驴外加在屋檐上偷偷跳跃的神仙,默默穿过摩肩接踵的集市,很快就到了目的地——尚未开门迎客的绮罗阁。此时离午间还有点时辰,客人们饮酒作乐的暖阁空无一人,无念又藏到了屋顶,看着裴棠一个人有些艰难地拎着一大堆包袱往姑娘们的寝房走去。好容易挨到了一片空地,裴棠气喘吁吁地把货物放到地上,叉起腰扬声道:“美人儿们——爷来啦!”

    静悄悄的阁楼忽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就是一下又一下的推窗声,娇滴滴的长吁短叹不绝于耳,空寂的院子里一片温香软玉之声:

    “二郎今日来得好早!”

    “快上来!姐姐给你留了酥酪!”

    “昨儿跟你说的羊蹄子有没有?青鸾的嘴越发刁钻了……”

    “你可是答应了我,要帮我找到和那只宝华簪一模一样的仿品的,可不许抵赖!”

    裴棠笑着一一回应,早有打着哈欠的小丫头从阁楼上跑了下来,她按照包袱里写的名签把采购的货品按次第分递给小丫头们,还不忘了给这些和空秋差不多大的孩子们塞几块蜜饯。等到货品分配完毕,一众美人儿们也洗漱得差不多,简单披挂了下便走下楼来,拉着裴棠亲亲热热地问起话来。

    无念在屋顶看着这满院的春光一时有些心虚,接着又觉得好笑:自己堂堂北阴酆都君,此刻心里还揣着件可能关系到六界生死存亡的大事,实在不该像个市井泼皮一样藏在房顶偷窥凡女,更何况这还是个风月场所;可他远远看着那故作肮脏市井姿态的女孩努力讨生活的样子,刚才盘桓在心口的那些盘问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来。

    这时忽然吹过一阵小风,不知道从哪儿飘过一阵海棠的浅香。只听空中传来极力压制的一个喷嚏声,正被众女环绕的裴棠忽然抬头向屋顶看去。一旁搂着她的梁夏弹了下她的脑门:“七娘看什么呢?”

    裴棠回过神来,拨拉开梁夏的手笑道:“大概是只狸猫吧。”她看向屋檐处探出的微微颤动的花枝,低声道:“一只凶巴巴的黑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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