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川二月的太阳还算温柔，尤其现在早上十点，即使面朝太阳也觉得这阳光十分漫不经心。
原野堵在了林辰溪身前，阳光和楼道的阴影落在他身上一半一半。
“昨天视频里有个叫你姐姐的人——”
“怎么，今天没来？”
平静至极的表情，和老友寒暄一般的语气，如果不是挡住了她进单元门的路，如果说这话的人不是原野，林辰溪真的会觉得只是随口一问。
林辰溪不明白，原野到底想干什么。
重逢以后，他们明明保持默契一般，没有在任何人包括原野的亲哥哥原清面前，表现出他们曾经有过交集。
就像林辰溪后悔自己是因为一时之念，冲动招惹了原野，她觉得原野大概也并没有多想认领回这段经过和一位所谓的前女友。
但是，就像跨年烟花那次披过来的外套一样，像是他骨子里的温柔礼貌。
还有就是此刻，和以往他们没有分开时一样，向她表达不开心甚至是吃醋时会用到的表情语气。
林辰溪不能分辨出来，是因为她曾经触碰到过他冷漠之下的温度，所以在现在仍然受到了这一份特殊。
还是——
林辰溪停住了念头。
如果是两人在一起的那段时间，那时候的林辰溪或许会用抱住他索吻的方式回应，用撒娇的语气说一些反话，最喜欢看他表情无奈的妥协，然后两个人又会在房间里腻上一整天。
但此刻。
林辰溪静静地回望原野，一个字也没说。
从宾大回来以后，林辰溪自己想过最多的问题是，那个时候的她，让原野说了无数遍我喜欢你我爱你的自己，真的是她本来的样子吗？
她身上更多的，其实是原野没见过的冷淡甚至是冷漠吧。
楼道角落里。
林子昂在两人的沉默中，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难怪他觉得原野的声音有一点耳熟！
昨天他以为自己姐姐接到男朋友查岗电话的时候，那边有个书掉了“不好意思，手滑”结果又掉了好几次的声音！
就是原野。
那。
“昨天视频里有个叫你姐姐的人——”
“怎么，今天没来？”
难道就是在说他当时打趣表姐的那句“哦~误会姐姐了呀”？
林子昂：……
单元门门口。
林辰溪没有说话，原野没有动。
这两个人参加比比谁更倔的比赛一样，但沉默中没有决出任何一个赢家。
林子昂跟着等了半天，连个这时候要进单元门能顺便打破两人僵局的陌生人都没等到。
无奈。
一直在楼道角落，无声屏息的林子昂，小声地说了句：
“来……来了。”
那什么。
叫我姐“姐姐”的那个。
就是我。
有什么问题吗？
-
林家。
原清和楼诚月等在林家门口已经几分钟了。
楼诚月没忍住：“辰溪学姐他们怎么还没上来？”
原清微笑：“可能有什么忘记买的去买一下吧。”
他说着，眼睛眨了下，看向了往下走的楼梯，侧耳听着楼梯间的动静。
楼诚月点头，有可能，他还是好奇：“原野和辰溪学姐的弟弟也一起？”
原清又瞥了一眼楼梯，陈述般重复道：“对，辰溪的弟弟也一起呢。”
终于。
楼梯间又响起熟悉的人声。
原清和楼诚月对视一眼，原清嘴角弧度不变，仰了一仰头：“这不就来了。”
-
林家很久没有这么热闹。
客厅，深色的实木茶几上放了三四只水杯，沙发上规规矩矩地坐了四个人。
林子昂和今天这三位访客坐了一排。
林子昂坐在沙发中间位置，看着自己手边的三个人，显然这三个人不同程度的紧张，尤其是坐在他右手边的原野。
林子昂观察着他。
这位仁兄明显和自己的表姐有点什么“秘密”，甚至可能就是三人里表姐口中“没人知道在一起也没人知道分，就当没谈过”的那位。
林子昂咽了下口水，默默把翘着的二郎腿放下，双腿并了起来，甚至还把双手都放在了膝盖的位置——这下他和原野的姿势一模一样了。
紧张的情绪是会被传染的。
三分钟后，沙发上的四个人同一个姿势十分乖巧地坐成一排。
“这个饺子是虾仁玉米的吗？”
林辰溪的声音从厨房的方向传来。
厨房的门打开，林辰溪左右手都端了盘子。
盘子里盛了满满的水饺，每一颗都十分饱满，刚出锅的水饺还冒着腾腾的热气，把林辰溪的面前都上了一层模糊的滤镜。
厨房里地另一道声音：“好好端，别烫着。”
腾地一声，林子昂被吓了一跳。
他几乎是第一时间看向了身边制造出这个动静的人——原野。
坐在沙发上的人，不止林子昂，原清和楼诚月也都看向了原野。
林子昂张大嘴巴，惊讶地看着原野猛地站起来，停住一两秒，又唰地坐回了沙发上，甚至又恢复了双手放在膝盖上地坐姿。
林子昂：“……？”
原清收回视线，缓缓起身，还叫了林子昂一声：“子昂，一起去帮你姐拿一下菜？”
林子昂：“啊？”
林子昂：“哦哦。”
他愣了下，起身，原清说话的样子好像不仅和他姐很熟，和他也很熟的样子，这倒是让林子昂有些不太适应。
林辰溪似乎远远也听到了原清的声音，她应道：“不用！”
餐桌，同样的深色实木，上面已经放上了干净的碗筷
林辰溪把手里的盘子放在餐桌上，才又接着道：“我来拿就好了，你们先坐着。”
原清笑着：“行，那我可不跟你客气了。”
原清：“那你小心一点，别烫着。”
林辰溪笑了一声，否认道：“是什么小孩子端个饺子都能烫着？”
原清笑着摇了摇头，又坐回了沙发上。
林子昂听完，也正准备坐下——“林子昂！”
林辰溪看向林子昂：“让坐下你也跟着坐下？”
“你不是说——”他用手指扫过自己和原清：“‘你们先坐着’”？
林辰溪：“你不算。”
林辰溪：“过来，端菜。”
林子昂嘟囔着：“我就知道，行行行，我来了。”
林辰溪尽量控制着自己，不回应另一道灼热的视线。
在林子昂再次起身的时候，她还是没忍住。
她以为，林子昂起身会挡住一些，让原野注意不到她扫过去的视线。
被捉个正着。
原野的眼睛紧紧盯着她，自然没有放过林辰溪扫过的视线，还瞬间攥住了它，让那道视线一时半刻没法挪动。
一点点地，原野视线地焦点从林辰溪地眼睛，挪动到桌面上热气腾腾的饺子，然后是她的双手。
上一刻没有烫到林辰溪的视线，却在从她的双手慢慢途径腰腿停落在她脚踝处的时候，让林辰溪突地退了一大步。
她的腰甚至抵上了身后的餐桌。
过去，原野的眼神总像是有魔力，双眼缓慢移动的视线，林辰溪清晰地能感知到它们从腰肢、胯部、大腿掠过，抚过小腿和脚踝，这会让林辰溪忍不住向他的方向抬起脚步，缩进他的怀里，连脖颈都要相贴交缠。
但现在，原野扫过饺子的那一眼，却让林辰溪明白他的意思。
——“是什么小孩子端个饺子都能烫着？”
她和原野第一次一起在家做饭。
那时候他们还叫一起住的公寓“家”。
原野刚从学校下课回来，敲门，林辰溪就捂住了他的眼睛，轻轻亲了一下他的嘴巴，然后就走到了他身后：“生日快乐。”
原野僵了一下。
林辰溪笑着，一边捂着他的眼睛，控制着两人行走的方向，一边把嘴唇凑到他耳边，唱着生日快乐歌。
即使没有这样的语调和姿势，原野也觉得这首生日快乐歌是他听过最轻柔又暧昧的版本，只因为是林辰溪唱的。
他低声警告，抬手狠狠攥住林辰溪捂住自己眼睛的手，但没有拿下来：“你再这样——”
林辰溪停下生日快乐歌，咬了一下他的耳垂：“我怎么样？”
原野：“你——”
没等原野发作，林辰溪立刻松开他，双手也从他手里滑开，小跳一步和原野拉开距离。
林辰溪：“好了！”
是厨房。
原野睁开眼睛，就看到了热气腾腾的厨房。
林辰溪快步上前，掀开第一个：“铛铛铛！饺子——”
原野只扫了一眼那饺子，就又紧紧盯回了林辰溪的笑容。
她眨眨眼，挪了一小步，手放在锅盖上：“叮叮叮！面条——”
原野跟上前，双手自然地圈在她腰肢两侧，“这是干什么？”
林辰溪抬起双手，圈住原野的脖子，仰头又在他嘴唇上轻轻一印，却被原野抿住嘴唇，揽着腰拉近距离，脸颊厮磨着，原野柔柔地在她耳边：“收到了。”
他没再说别的，但等嘴唇想亲回林辰溪地嘴唇时，却被林辰溪地手抵着胸前推开了。
“不知道你们宾城过生日是吃饺子还是面？”林辰溪笑着，转身，“所以都准备了。”
原野没说话，只笑。
两个习俗都没有。
或者只是他的生日没有什么习俗，甚至没有生日蛋糕没有庆祝也是不让人意外的事情。
林辰溪：“不管了，我先把他们都盛了，你都要吃掉。”
“好。”原野笑，又重复应着：“好。”
林辰溪侧过头，冲原野眨眼：“不过——其他菜我可不会，就靠了你，阿野主厨！”
原野难得笑得明亮：“是什么寿星还要自己负责做菜？”
林辰溪捞好面，回头抱了一下他的腰：“我的寿星。”
原野点头，还是只应：“好。”
林辰溪笑着，转向饺子。
勺子捞起锅里的水饺，满满一勺，她有些得意地想要回头跟原野炫耀：“这可是虾仁玉米——”
——我找了好久才找到这个口味，我最爱吃这个味道，我妈做的虾仁玉米水饺超好吃，有机会地话一定带你回去尝尝。
但后面一连串的话没有机会说完。
后来也没有说完。
盛着水饺还有一部分饺子汤的勺子，在她转身的时候，一个不留心，倾斜。
饺子直接啪嗒落到了地上好几只，勺子里冒着热气的饺子汤径直顺着小腿侧烫过。
林辰溪被烫的几乎跳了起来。
原野一瞬间就变了脸色。
结果林辰溪看了一眼地上的水饺，又看向锅里：“好可惜。”
但又笑：“还好锅里还有没盛的，还有的吃。”
原野的脸色更差。
林辰溪不记得后来原野说了什么，但他把林辰溪直接按住，坐在沙发上，向处理什么一级烫伤事故一样，一点点一寸寸地处理她的小腿和脚踝——被饺子汤带过的地方。
她本来想说“这有什么，我第一次学煎蛋都差点被油溅起搞了个水泡后来就没事了”，但原野的神情让她把话咽了下去。
她只记得原野的样子很认真，全程沉默着，甚至有些板着脸。
到最后，处理得差不多了，他才松了口气。
其实在那天之前，林辰溪都清醒的知道，这是个比她小三岁的，男孩，而今天，是给他过十九岁的生日。
但那一刻，原野帮她处理好烫伤，松了一口气抬头，又用那种时常看向她无奈的神情和她对视的时候，林辰溪突然觉得自己那一瞬间是，不清醒的。
因为她在想，就这样，好吗？
林辰溪微微张口。
但原野开口：“吓着了？”
林辰溪摇头。
“休息一会，我去做菜。”他说着，甚至像对小孩子一样，伸出手划过她的鼻梁鼻尖：
“是什么小孩子盛个饺子都能烫着？“
原野起身：“以后还是我来算了。”
他说的这个“以后”是多远的以后？
林辰溪不知道。
她那时候垂着头看向原野处理过的地方，不知道第多少次，后悔自己当初在失意酒吧遇到原野的第二天，就那样随随便便地，甚至是刻意地去招惹了他。
那样的开始，又真的会有以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