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溪！”
走神。
林辰溪突然被导师严厉的声音拽了回来。
林辰溪下意识：“啊？”
她和原清是组会最先汇报的，后面四位硕士研究生的汇报内容她这次没有仔细听。
林辰溪扫了一眼会议记录，心道坏了，负责今天组会会议记录的是她。
邓方岩对带了七年的爱徒很宽容，见林辰溪应了，表情还是放松了下来，从座位起身，抬手道：“你今天列的文献资料发你师弟妹们一份，让他们寒假看。”
林辰溪点头：“好。”
她看起来还有些晃神。
邓方岩笑道：“相个亲回来，这就‘心神不定’了？”
林辰溪立马笑了：“那是，在想恋爱的话，我们邓老师给包多少红包？”
邓方岩朝她一指：“俗！”
但还是乐呵呵地笑着跟了句：“那肯定少不了。”
在林辰溪满嘴跑火车的时候，邓方岩不止一次当着研究室所有人的面，直接点名原清和林辰溪——“你也就光知道嘴上说，你们俩谁要真定下来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老师带你们这么多年，肯定第一个给你们包红包。”
但同样。
邓方岩这次和往常一样，又指指原清，加了句：“可不能是像他那样谈恋爱啊。”
邓方岩瞥原清，满脸嫌弃，像是看不争气的孩子：“一年十二个月，前女友能凑两桌麻将，这年年的红包我可包不起。”
原清被迫卷入对话，无奈地舒了口气，也无从辩解。
林辰溪垂下眼睛忍着笑。
“师兄要是和师姐在一起，老师就能省一份红包了。”
这话是李玉说的。
四位硕士研究生里也就数他最敢搭话。
要是平时，林辰溪肯定立马笑着接话，来一句“也不是不行，原清在我这儿是男神级别的”。
甚至还能看着原清多问一句“你觉得呢”。
但最近，脑海里总闪过的是一个让她心烦意乱的名字。
林辰溪没顺着接，反而看向李玉：“可不敢。”
她朝原清的方向一抬下巴：“你们师兄，那是一般人能搞定的吗？”
李玉以为成功加入了对话，正要再说什么，邓方岩抬手直接打断：“算了吧你们俩。”
一个是前女友们满海川科大。
一个是撩了就走的嘴强王者。
邓方岩看着坐在桌边的林辰溪和原清：“你们少往研究室招桃花就行了。”
林辰溪低头笑了笑，心里还在想这次会议记录编点儿什么好。
脑海里又一次闪过的两个字让她嘴边的笑意都提不上去了。
阿野。
阿野，阿野。
如果不是突然想起他，今天会议怎么会走神，她现在又怎么会在这里纠结回去要编什么会议记录。
林辰溪突然自暴自弃一般，把手中的文件往面前一摊，文件给桌面打出了“啪”的一声。
几乎同时，已经走到门边的邓方岩回头：“原清生日——”
会议室里安静了两秒，林辰溪能注意到师兄妹的眼神在她和原清之间打量。
邓方岩更是清了清嗓子直接问道：“怎么了，你对原清生日有什么建议？”
林辰溪：“……”
没有。
一点都没有。
说起来原清生日确实快到了，一月三十一，今年正好卡在了除夕这天。
但她刚刚根本没有想到这茬好不好！
邓方岩又咳了两声：“这次原清生日赶上大家放假，就不一起吃饭了。”
原清倒是笑着开口了：“老师，那今年——”
邓方岩给了他一个白眼儿，摆摆手：“放心！老师马上就给你发红包，你爱和谁一起吃一起吃去，你以为我喜欢跟你们一群小屁孩一起聚餐呢？”
原清整理好面前的东西，侧目扫了眼林辰溪，她从刚刚就是心不在焉的表情。
“那就我们一群小屁孩谁留在海川就一起来我家聚餐好了。”原清开玩笑般补充：“万一真内部消化了呢？”
李玉带头“嗷”地一声起哄。
楼诚月对这突然热闹的气氛没什么感觉，只记得了原清学长说，留在海川的可以在原清学长生日的时候去他家聚餐。
邓方岩无语地看了眼会议室里的他们，视线带过坐得不远的原清和林辰溪。
也别搞什么内部消化了。
这不就活生生失败案例吗？
邓方岩之前也想过这种东西，但一想林辰溪去宾大交换前的事——
内部消化？
鸡飞狗跳还差不多。
到时候……
他手上可没什么能让林辰溪或者原清躲到外地的项目。
-
原野没有参加组会，也没有回交换生临时宿舍。
他去了海川科大最近的酒吧。
连被奶茶溅湿了裤脚的裤子都没有换。
原野突然有一些明白，他第一次遇到林辰溪为什么会是在“失意酒吧”了。
她拉着行李箱，表情失魂落魄，头发落满雪花，被邵月见当成失恋小女孩“捡”回失意酒吧。
后来林辰溪跟他解释过这事，她在之前根本没有谈过恋爱，那是邵月见误会了。
确实是误会。
原来当初不是失恋。
根本就是追人家没追上，还把自己搞的那么狼狈。
原野捏紧了手中的杯子。
他垂着眼，第一次见到林辰溪时本就清晰无比的细节在脑海里被一遍遍放大。
难怪当初她“双倍芋泥奶茶”下肚，晕乎乎地喊了声“阿原”。
阿原。
这个名字后来怎么就被她糊弄过去了呢。
他居然真的相信了“只是随便说了句什么被听成阿原了吧”。
原野想起刚刚在楼梯间听到的，林辰溪和尹日升打的电话，只觉得自己是个傻子。
他甚至觉得，当初在宾大，尹日升看他和林辰溪在一起时玩味的表情，其实已经说明了很多。
杯子里是黑色的液体，看起来像是很苦，杯壁还有刺激性的小小气泡。
原野昂头喝完，又把杯子递给面前的酒保，酒保欲言又止但还是给他满上了。
第一次见面，因为她的一句“阿原”，邵月见误以为这是原野的“情债”。
他还把她背上宾馆——
还帮她垫了宾馆钱——
还——
还自己一晚都没睡着。
原野捏着杯子，嘴唇不由自主地抿起，嘴角却下垂。
他还记得一夜醒来，当他羞窘地提了句“钱”。
明明是他帮林辰溪垫付了房费，不好意思地却像他欠了林辰溪钱一样。
“我说。”
“你不醒，我没钱帮你付房费。”
林辰溪却笑：“住进来不是已经付过了吗？”
原野思考般皱起眉。
她什么意思？
要是平时，也不是不可以直接帮她垫了——
不对，他们俩第一次见什么关系都没有的陌生人，他在想什么，为什么要帮她垫？
况且。
那段时间的原野，经济上真的很窘迫。
十九岁的少年再爱面子，迫于现实，也忍不住看向她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还我——”
那时坐在床边的林辰溪一掀被子，直接赤着脚两步走到他面前。
原野知道她衣着整齐但还是没忍住后退了半步。
林辰溪站在他面前，仰头看他，眼睛里带着莫名的笑意，一边用昨天已经让他闪避过很多次的漂亮眼睛盯着他，一边缓缓从衣服口袋里拿出手机：
“我有钱。”
原野束手无措，不知道要不要往后退，还是——
还是什么！没有还是！
他尽了最大能力，板着脸，你说有钱那就赶紧把钱结了。
但林辰溪又把手背在了身后：“但我想欠着你。”
她甚至把原野刚才退了的半步又补上，笑着看他：“慢慢还你好不好，林原野？”
慢慢还你好不好，林原野。
原野脑海中空白了有一个世纪之久。
然后，他点头了。
即使脑中空白过后划过的是校园里的“谨防校园诈骗、借款放贷”，他还是点头了。
林辰溪问他：“怎么不说话？”
要……说什么？
原野狼狈地拿过自己搭在一边的外套，冲出房间，最后还是说了句“好”。
他身后还有林辰溪带着笑意的声音追过来：
“你不给我留个联系方式是想让我自己想办法来找你吗？”
……
原野坐在吧台，又把杯子中的黑色液体一饮而尽。
他当初为什么要点头？
为什么还说了句“好”？
她原来是带着目的的小狐狸。
而目标，是他。
但可笑的是，是和原清长得像的他。
原野又把杯子往酒保面前一递。
酒保接过杯子，有些犹豫，还没等他说什么，酒吧门口突然传来了冷厉的一声“原野”。
下午的时间，靠近吧台并没有几个人，一看就知道是在叫谁。
酒保松了口气，放下杯子，添了半杯的黑色液体没再满上。
也是好笑。
即使这么多年没见，只是这几天和原清的相处，原野就对自己亲哥哥的声音感到十分熟悉。
这就叫血缘的力量吗？
原野托着下巴，大拇指带过嘴唇，有些讽刺地想，他和林辰溪认识一场，是不是还要感谢原清？
原野还坐在吧台，似乎都不打算起身，只望向原清的方向。
原清的身边不止他自己，有原野没见过的，还有变态研究室里其他的学长姐，甚至还有楼诚月。
挺正常的。
即使是小时候，原清也总是被包围簇拥的那个。
原野扫了眼站的离原清最近的女生，那女生抬手抓住了原清的手臂。
原野轻笑了一声：“哥。”
原清的神色似乎缓和了一点，也可能是顾及着还有别人，压低了些声音：“你来到海川，不来旁听组会，就是呆在酒吧？”
原野不知道自己这位哥哥对自己究竟是什么印象，反正他也没打算跟他解释什么，反倒是看着原清和身边的女生有种无名火：“哥，这位可和我前两天刚来海川见到的在你身边的那个，不太一样。”
原清脸色一下变了。
原野盯着他，视线来来回回也弄不明白，当初原清是怎么瞎了眼又是凭什么会拒绝林辰溪？
有人拽拽原清，还有人跟他说“是自己弟弟，算了”。
但原野无动于衷。
他赌，赌这么多年过去了，原清还和当初一样虚伪，他赌原清绝不会当着这么多人面失态。
他赌对了。
原清：“换一家吧。”
人群跟着原清一起远去，只留下楼诚月有些纠结地在原地看向原野。
痛苦。
迷茫。
悲伤。
还有被破碎了的喜悦。
原野抬眼，在开口时觉得自己特不争气：“还有一个学姐怎么没来？”
有什么好问的？
他们俩有什么关系？
林辰溪来不来又怎么样？
但原野又没有办法劝说自己开口紧跟着说一句“算了别告诉我”。
楼诚月从感受到的情绪中艰难抽身，对面前人复杂的情绪疑惑极了，但只能困难地表演着若无其事，开口：“啊，林辰溪学姐？”
原野没说话。
楼诚月：“她说她不喜欢酒吧，就不和大家一起来了。”
不喜欢酒吧？
不喜欢酒吧，还是不喜欢和酒吧相关的记忆和人呢。
原野觉得在这里坐了一下午的自己像个笑话。
他脑海里是一遍遍当初的细节。
而另一个人脑海里却只有三个字“不喜欢”。
原野想，这很不公平。
你不能驯服了我，又把我丢掉。
他的想法变了。
不是重逢后成为遥不可及的他来让林辰溪后悔——
他不喜欢林辰溪了，他有自信自己能像她当年一样。
先是糖衣炮弹。
然后狠狠离开。
对。
就这样做。
原野倏然起身，还跟酒保指了指楼诚月，示意：“没开的拿给他喝吧。”
楼诚月看着被原野仰头而尽的一杯黑色液体，连忙摆手：“不不不不，我不喝酒的。”
原野什么都没说，直接起身离开，朝酒吧外走去。
楼诚月看着他潇洒的背影愣在原地。
一个人的情绪真的可以变化这么快吗？
为什么？
没等楼诚月想清楚，酒保的声音就在他身边响起，语气复杂：
“没关系的。”
“不是酒。”
“就几瓶可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