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溪一上车就打了个喷嚏。
原清低头看着手机，眉头还皱着，头也没顾得上抬，直接对司机道：“师傅，麻烦空调温度高一点。”
司机应了声好。
倒是林辰溪一摆手，还把自己脖子上的围巾也拿了下来：“可别，师傅，车上挺热的了。”
林辰溪自己是一点儿也没觉得冷，还没等她感慨完这个喷嚏的莫名其妙，又打了声喷嚏。
原清终于抬了抬眼，也没说话，似有若无地笑了一声，就继续看他的手机了。
司机师傅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温度调高了两度。
两个喷嚏都来的莫名其妙。
林辰溪蹙眉。
工作日的机场到海川科大这一路依旧繁忙。
但并不吵，林辰溪坐在车里只觉得车内车外都是安静的，调高了的空调让车内逐渐升温，她甚至觉出几分热意。
不知道是身外的热意还是内里的烦躁。
司机按了声喇叭，车行至市中心繁华路段，距离海川科大也不远了。
原清还在低头看着手机，从上车前他接到他爸爸的电话以后，某件事就让他忙起来了一样。
等下要回学校参加组会，汇报已经准备好了，接下来的导师安排其实也有提前沟通过一点，按理说，这样规律且尽在掌握的时间轨迹会让她感到平静。
但林辰溪平静了一天的心情，偏偏在这时候乱得要命。
她又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原清，好像找到了源头。
喜欢一个人的话，应该怎么做？
得关心一下吧。
林辰溪觉得喉咙有些干，这让她的开口变得干涩而不自然，甚至一开口还轻咳了两声：“没什么事儿吧你。”
开口的轻咳很容易被人误以为是紧张，但她说的这话听起来不像关心更像找茬。
没事儿吧您？
原清就是这么觉得的，他终于抬起头，古怪地看了林辰溪一眼：“我怎么了？”
他看了眼林辰溪抱在身前的围巾和微微解开的外套：“让师傅调高空调热着你了？”
林辰溪：“……”
司机师傅朝后座分了道视线，空调温度又“嘀嘀”地按低了两度。
林辰溪：“不用——”
又是“嘀嘀”两声。
司机师傅干脆利落地把温度又调了回去。
林辰溪扶额，倒也没再麻烦司机师傅，看着窗外熟悉的路，第一次觉得和原清说话也有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时刻，这种情况几乎没怎么出现过。
但纠结后，还是再一次开口：“我说你接到你爸电话，没什么事儿吧。”
原清这时候已经收了手机，也快到了他们的目的地。
他抬了抬眉：“没什么事。”
还补充了句：“我又不是第一次接我爸电话。”
但第一次说什么“阿野”啊。
这个念头窜出来的时候，近乎不受控。
就像林辰溪下一秒脱口而出就是：“那，什么‘阿野’？”
车已经开到了海川科大的门口。
车内车外一下都更安静了。
林辰溪回头，正对上原清看向她的视线，他的眼神带着一些打量还有少见的疑惑，不是对林辰溪提出的问题，而正是对林辰溪。
林辰溪一下把头又转了回去，却听到原清淡淡的一句：“到了。”
她拉开车门，又听到原清语气复杂的一句：
“家里的小狗，乱跑出来了。”
“讨债鬼。”
人狗殊途，原清口中的“阿野”显然并不是她认识的阿野。
林辰溪身体一僵，没接话，转头微笑着朝驾驶座的司机说了句“麻烦师傅了”，下了车。
确实麻烦了，来回调了几次车内空调。
但林辰溪还没等原清下车，就先甩上的车门，还是暴露了她乱掉的节奏。
因为很巧。
如果她认识的那位阿野再出现，可能也是她的小讨债鬼。
她欠的，可都不好还。
-
车内。
海川的出租车司机大多热情，不仅体现在热情狂野的车速上，还体现在热情主动的话家常上。
就像此刻，司机偏过头看着被独自留在车里的原清，开口了。
“不怪人家。”司机甚至还抬手朝刚下车的林辰溪一指，“这，人害羞了都这样。”
原清：“？”
原清的手搭在车门边，还没开车门，就朝外面看了一眼，林辰溪已经站到了几步开外的校门口，没朝这边看，低头回着消息。
原清沉默了两秒，突然看向司机师傅，温温和和地笑了：“害羞的样子我见多了，没一个是她这样的。”
司机师傅一愣。
但原清的动作可不像他温和缓慢的语气。
快速地下车关门，拿走后备箱里的行李，连背影都没再留。
司机师傅甚至从这流畅的动作中品出了细微的不满，不知道是不满什么，中年人只觉得现在的小年轻真是难猜，然后快速打开了接单的软件。
订单已经支付完成了。
原清不仅给了五星好评，甚至写了文字评价——留下了一个笑脸的emoji。
-
海川科技大学，逸夫楼。
十二楼，刚出电梯就能看到硕大且金黄的写了五个红字“变态研究室”的牌子。
这块牌子，林辰溪看了七年，每次看到它依旧觉得震撼。
一开始的震撼是，居然会有人在自己的研究室外面挂这么丑的牌子。
现在的震撼是，居然有人能把这块牌子挂这么久却从来没有过要换的念头。
邻这块牌子最近的就是1201，也是此刻林辰溪和原清参加组会的房间。
圆桌两边坐了三四个年轻人，屋子最靠里的座位坐了个中年人，林辰溪和原清坐在了中年人两边，那是他们的导师邓方岩。
房间里，播放的ppt左下角写着“研究生一年级第十九周汇报”，幕布前还站着个年轻人，他的语速和多出来的细节处的肢体语言一样不受控。
邓方岩：“停吧。”
李玉有些紧张地连瞥了好几眼几分钟前才回来的林辰溪和原野。
邓方岩有些好笑地看向他：“我让你汇报停，你看你师兄师姐干什么？”
李玉：“我……”
他作为研究生跟着邓方岩学习了一个学期，但也完全没摸清楚这位导师的脾气，简直比他前女友还善变。
但邓方岩四十出头，已经是海川科大心理学院的教授兼副院长，能到他门下读研究生，就算他多么令人摸不清脾气的人，李玉也觉得值得。
林辰溪手托着下巴，看着接不上话的李玉，一扬眉，笑开：“有好看的师兄师姐我也爱看。”
坐在一边的女生没忍住小声笑了出来，偷偷看了眼林辰溪，又忍住了。
林辰溪和原清在几个研究生面前还是很让人羡慕的，邓方岩对他们亦师亦友，这俩人是“变态研究室”里，除了邓方岩自己，最自在的两个人了。
原清坐在邓方岩的另一边没有说话，只低头静静地看着手中的ppt纸质版，还朝手足无措的李玉投去了一个温柔肯定的目光。
邓方岩看一眼林辰溪：“李玉有女朋友。”
林辰溪换了只手托着下巴，面露遗憾：“哦，遗憾。”
邓方岩看着她摇了摇头，正准备抬手让李玉和其他两个研究生先离开，就听到本来接不上话的李玉这时候倒是接话了：
“我们，分……上个月就分手了。”
“师……师姐。”
这下房间里的人都愣住了，就连原清眉头都一动。
邓方岩看了眼林辰溪一点点扬起的嘴角，心里暗叹了句“坏了”。
果然。
林辰溪突然伸手把原清手里的纸质材料拿了过来，几乎是同时，邓方岩皱眉加摆手：“赶紧走赶紧走，散会，我和你们师兄师姐有事要说。”
“散会”一词出来，杀伤力还是够大的，几个研一生立刻收拾东西就离开了会议室，脚步连停顿都没有。
林辰溪把手中的纸质材料往桌上一放，脸上挂的微笑和开口时的冷漠走了两个极端：“他这次列的文献好几篇上个月汇报里就有，这一个月的时间，他跟没过有什么区别？”
邓方岩：“……”
如果刚才林辰溪没开口帮李玉接话，这本来是他想批评李玉的台词。
邓方岩有些头疼地扶额，还记得上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对林辰溪表露了一些男女方面欣赏的她的同门，就像激发了林辰溪“学术竞争”开关一样，被林辰溪单方面压制了半学期，别说男女方面的欣赏了，差点儿没变成“研未毕，先脱发”。
林辰溪又翻了两下材料：“不对吗？”
确实，邓方岩刚才叫停李玉就是看到了阅读文献里的偷懒耍滑。
邓方岩思考了两秒，李玉从今天可能失去了一个温和的师姐，但他得到了一个严格的“监工”啊。
划算。
邓方岩又变得笑眯眯，不再和林辰溪执着刚才的问题，反而开口提起：“下学期我们研究室要新来两个男生，本科交换生——”
他话说到这，林辰溪和原清几乎是同时向桌上的纸质材料伸手，试图用低头沉默看资料的态度来应对。
邓方岩嘴角抽动：“没说让你们谁来带。”
不用“带孩子”就行。
两人的手又同时收了回来。
平时帮邓方岩“照看”研究生的一些问题已经够让人头大了，要带交换的本科生，那不是更让人头疼？
邓方岩：“就跟你们这么一提，他们有人这两天就到海川了，不用带人家做课题什么的，带人家玩玩总行吧？地主之谊。”
原清笑道：“当然行，怎么可能不行？”
林辰溪：“我也行。但年都还没过，提前了一个多月就来了啊。”
这位交换生还挺爱学习。
林辰溪紧接着随口道：“帅吗？帅的话，我就更行了。”
邓方岩白了她一眼，她要是真像她嘴上这么主动，早脱单了，哪里还会有人说他给自己学生太大压力都不能谈恋爱了。
邓方岩：“帅不帅的，人家是宾大的，你说不定还认识。”
海川科大每年也有去宾大交换学习的交换生，很巧，林辰溪之前就是其中之一，只是她回来后很少主动聊起交换期间的事情。
邓方岩“宾大”这话说完，林辰溪脸上没露出什么喜色，反而是惊讶过头地猛然看向邓方岩：“宾大？”
原清也跟着抬头，看不出什么表情，双手倒是交握起来。
“宾大。”邓方岩肯定地点点头，还补充道：“叫什么……什么野……”
反正邓方岩印象深刻的就是他传来的简历里一头白毛，和他名字里那个“野”放到一起，够让人印象深刻的。
原清的大拇指摩挲起了另一边手背。
林辰溪倏地站起来，滚轮座椅都被惊得后退两步：“叫……什么野？”
邓方岩微微后仰，虽然林辰溪回来以后没怎么提在宾大的交换生活，但看她这个反应，那一个学期应该也挺愉快和印象深刻的。
少见这样情绪过于“激动”的林辰溪，他好笑道：“好像是和我一个姓。”
邓方岩思考了一下：“邓。”
邓方岩：“对，邓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