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了一早上的集团高管例会,聂文宣很疲惫。他揉了揉瘦弱浮肿的大腿,尽量减轻其轻微抽搐的频率,内心矛盾万分。会议议程节奏很快,作为集团董事长,他的参会时间有限,CEO李瑞彬是他一手提拔的,整场会议由他主持,聂文宣很少发表意见,他要做的是独自分析集团下半年的发展走向,思考在座各位所讨论以外的事务。
会议结束后,大家又聊了一会儿,由李瑞彬送走了最后一位股东,会议室里只剩聂文宣一人。他抬头看着显示屏上密密麻麻的报表和数据线条,揉着眉心沉默不语。
李瑞彬的秘书抱着一叠文件走进来,发现董事长还没离开,不敢冒然打扰,于是又悄悄走出会议室,反手将门带上。
会议桌上孤零零的摆着聂文远那部黑色iphone,里面的SIM卡是弟弟特意留给他的。他左手轻轻敲着桌子,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特殊事情他总会特殊对待,里面存着肖嫚的电话,他考虑了也不下一百遍,实在没勇气删除。
拿起手机,他翻出肖嫚的号码,不知不觉发起呆来。
忽然电话在他手中响起,他不由一怔,看了一眼来电人,沉着的按下接听键。
“聂总!”
听声音就能辨出对方正是九江集团的王总。很明显,他说话总带着一股抹不掉的油腔滑舌。
“都快一星期了,来不来总得给小弟个明信儿吧,为了你我天天都在推应酬。”
“你很急么?”
“都快火烧眉毛了!”
“我的确看不出来。”
两天前,他与王旭原的绯闻被各大媒体争相报道,搅得人家女明星绯闻缠身。而他所谓的火烧眉毛,不过是赶着快速签完这笔,继续出国逍遥罢了。
此时,文宣抿着嘴,脸色疲惫万分。
“要不,我亲自过来和你谈一谈合同细节?”
“不行,我还要考虑。”
他微笑,语气丝毫不委婉。
“得!聂总此言差矣,咱们都谁跟谁呢,亲兄弟的感情呢!”
“亲兄弟也得明算帐。”
他不禁想起自己和文远昨晚的不愉快,自嘲的轻笑。
“有道理!那小弟可老实呆北京等着信儿!”
“等我电话吧。”
“呵呵,有聂哥这句话,小弟心里总算有底了!”
文宣挂断电话,双手扶正轮椅调换上身姿势,腰部瞬间蹿麻,他皱紧眉头“呲”了一声,不敢再轻易乱动。
他拨通助理李柯文的电话,皱着眉头吩咐自己近期内的工作安排、出差指定的酒店以及近期内的重要合同和会议安排。他尽量撑着身体,任何细节他都会考虑到,一切从简,但容不得半点马虎。
当年和文远一同出车祸,他在医院躺了整整半年,脊椎损伤,造成他下半身永久性瘫痪。事后,文远每天都在他床前自责,自己给自己耳刮子,直到脸肿到说不了话为止。
整整半年的阴郁,他生不如死,每天盯着天花板发呆,没有其他事可做。浑浑噩噩,半梦半醒,不得不认命,至少他还幸运的活着,可再也承受不了任何失去,卧床康复变成家常便饭,他退居幕后,提拔李瑞彬担任集团CEO,对外业务由李瑞彬全权打理。
近几年,地产、科技等行业形势大好,公司的业务版图和规模扩展神速,他不得不拖着残疾的身体重新坐镇上海总部。
其实,聂家七十年代在上海原本就是商界大佬,东部制造业的领头人物--聂克强,东源实业的董事长,他在整个东部地区绝对称的上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聂文宣作为聂家长子,并没有遵循他的意愿接手公司,在大兴科技的浪潮下,大学毕业后聂文宣自作主张出国进修金融和管理,回国后和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创业;弟弟聂文远更随性,毕业后瞒着聂克强报读自己感兴趣的室内设计专业。
近几年来,东星嘉业成为了科技和地产板块的新贵,聂文宣的事业步步登高,事实总归会摆在面前,他不喜欢活在父亲的光环之下,所以从他回国创业开始,没要求聂克强帮过他,直到聂克强因为身体原因,不得不被迫隐退,聂文宣做了一个重大决定-东星嘉业成功并购东源实业。此事一出,媒体争相报道,财经界更是炸了锅。父子合体,东星嘉业实力不容小觑等佳话也传遍各大财经论坛,聂克强自此对聂文宣更是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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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嫚最近很忙,用四字形容,便是“焦头烂额”。
创意小组的“稿件遗漏事件”是她目前处理的头号问题。她必须同广告部的团队成员们一起赶稿,以便重复的筛选、修改、再筛选。做创意很费脑,这是众所周知的。其他人弄好了都只管交给她,而她接下来不单要反复研究,筛选后定论,有时侯设计成品达不到她满意的效果,她还得亲自指导并修正。
偶尔闲暇,她会抽空钻进休息间,捧着咖啡杯,一边吹吹热气,一边翻看手机。
文宣快一个月没和她联系了。他应该回日本了吧?他是怎么做到连一条简讯、一个电话都没有呢?
此时,她歪着头,竟然有些想念文宣。
一个月的功夫,此人竟可以消失的如此彻底,那晚他说过的话,就仿佛从没发生过。
好在另一边,涛哥替她请的工人们特别勤快,日夜赶工,新房的装修已经八九不离十。涛哥每次在公司遇见她,便时不时的向她汇报:木地板铺的差不多了...整体橱柜昨天刚刚装好...吧台弄的倒像模像样,风格挺不错,以后孜孜在家冲我发疯,我就去你家借酒消愁...
见涛哥这么尽心,帮她帮的毫无怨言,肖嫚总是点头说好。
算算时间,倒也是时候该布置布置家具了。
再过几天六一儿童节就到了,公司的加班任务逐渐繁重起来。
孜孜依旧提前下班去幼稚园接女儿妞妞了;文姐老公病了,提前请三天假;公司同事都准时下了班。唯独肖嫚还坚守在办公室里修改广告方案,做拼命三郎。
天花板上的冷气风扇咝咝吹着,发出微微燥人的声响。她聚精会神地盯着显示屏,终于改好了效果图,鼠标轻轻点击“保存”。
大功告成,她闭上眼,迅速趟进软椅靠背。此时她头晕眼花的要命,半天都缓不过神。
莫名其妙的,脑中又浮现出文宣那张冷俊的脸。
很突然。
她从桌上摸起那部旧到不行的手机,立刻给他发了条简讯。
-你在日本还是上海呢?
她有些忐忑,按下发送后,又有点窝火。她突然超想骂他,也许因为累了,或者烦了。她搞不清楚,也不能确定。
不知道自己昏昏沉沉的等了多久。清醒时,电脑显示屏早已进入休眠状态,冷气依旧发出咝咝的燥人声响。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指针默默指向晚九点。
班车没了,地铁也没了。
她起身烦闷的收拾好皮包,关掉电脑和灯,将办公室门反锁后,刷卡离开了公司。
站在大街上,夜风一阵一阵吹的她浑身直哆嗦。前些日子,连续下了三四天大雨,气温明显骤降许多。
她双手环抱胸前,百无聊赖的站在街边。身边偶尔经过两三路人,偶尔经过一对情侣。此时此景,她忽然心生厌恶。
很巧,电话在包里响了两声。
是简讯。
回复人:文宣
内容很简短,寥寥几个字。
-我在哪里不重要。
这么久才回,还不如不回!
肖嫚冷笑一声,准备马上删除,可她停顿片刻后,继而回复。
-那好,还当我是朋友的话,我在传承广告公司楼下等你,不见不散!
你小子爱玩洒脱是吧?哼哼,姐姐我可不是那盏省油的灯!
她关掉手机,在不远处的公交站台上找座位坐下。
肖嫚觉得自己有些头脑发热,觉得自己很不理智。
等了大概半小时,肖嫚觉着浑身冷的直哆嗦。真TMD冷!公司大楼的位置正处市中心商业区,地段不偏也不僻,她环顾四周,发觉今晚街上始终没多少路人。也对,这么冷的夜,谁愿意呆在大街上喝冷风?于是肖嫚独自纠结了一小会儿。自己终究是二十八、九岁的人,说到就得做到,绝不和某人一样!
她接着在寒风中左顾右盼,耸着肩在站台边走来走去,来回踱步。
突然,她似乎想到什么,猛然停住愣住了。
万一他还在日本没回国呢?自己岂不是傻等了?可回头想想,如果他还在日本,是绝对收不到她的短讯,更加不可能回复她的简讯了!
她渐渐放松下来,估摸着自己的猜想应该没错。
正在这时,街角转口处渐渐驶来一辆黑色奔驰,车速出奇的慢。她目光娓娓跟随着那辆车,却见它在公交站台前方五米处缓缓停下,从副驾座走出一名年轻女人,穿戴考究,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挺知性的。
她径直朝肖嫚走来,还一边朝她招手。
“肖小姐?”
她礼貌询问道。
肖嫚点点头,不语。
“是聂先生让我来接您的。”
她来到肖嫚跟前,声音很甜美,样貌很迷人。肖嫚眼神直勾勾的盯这她,恍了神。
她亲切地牵起肖嫚的手,问,“今天真冷,你一定等了很久吧?真不好意思,我们在北海大道上堵了将近二十分钟呢!”
她边说边带着肖嫚朝车边走。
肖嫚愣愣的抽回右手,疑惑的问,“聂先生是谁?”
那女人望向肖嫚,也露出一脸的疑惑。
“你是肖嫚,肖小姐吗?”
肖嫚肯定的点点头。
“我就是啊。”
那女人也提高音量,以确定的口气说,“聂文宣,聂先生呀!”
肖嫚迷茫了几秒钟,接着问:“是那个刚从日本回来的聂文宣吗?”
女人摇摇头,似乎被肖嫚弄的有些糊涂。
“东星嘉业的聂文宣董事长呀。”
她一字一顿的说,特别强调“东星嘉业”四字,表情显得中气十足。
倒是肖嫚微张着嘴,讶然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