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阳做过许多可笑的仪式，比如醉酒那晚那个电话，他认为从那开始两个人彻底分开了，但他见到大海之后，又觉得看过海之后他应该会完全放下易崇了。其实真正的淡忘是不需要这样的刻意。说到底，他还是无法忘怀，无法放下。

    第八天，他感到饥肠辘辘，窗帘拉着也不知道是早晨还是黄昏，舍友也都不在。他自己点了很多外面，舍友下课回来的时候看到他狼吞虎咽的样子一个个惊讶到险些落了泪。

    吃饱喝足之后，他才给手机充上电，开了机，一个个地回复消息。

    他朋友不多，找他的也不多，班级群倒是有很多作业需要完成。

    程阳是恢复了身体，但他并未体会到获得新生的感觉。

    就只是这样而已。

    他再次见到王颖的时候，对方的腿已经大好，想要约他去书店逛逛。

    程阳想到李二还说过一句话：男女之间没有纯友谊。

    他们宿舍四个人，也就李二恋爱经验较为丰富，虽然他是和同一个女生分分合合数十次。

    所以程阳就直截了当地告诉王颖，他有喜欢的人。

    王颖很知趣地没在主动联系过他。

    如果早知道那句话，也许他能够更好地处理他和曹思琪的关系。关于曹思琪，他一直都是心怀歉意的。

    “阳阳，你最近还好吗，都没和妈妈怎么联系过。”

    “挺好的。”生病的事情，他央求导员不需要告诉父母的。好在他生的也不是什么大病，往小了说只是一场感冒而已。

    “听说你跟王颖说你有喜欢的人了？”

    “妈妈，没有必要管这些。”

    “怎么能不管呢，妈妈知道对你亏欠很多，尤其是在你妹妹出生之后。跟妈妈说说那个女孩子，是有什么困难吗？”

    “家庭差距太大了，人家已经出国了。”

    易崇毕竟是那种校园风云人物，不肖他刻意打听，就在一次买饭的时候无意间听到了。

    程母酝酿了一下：“你还记得你爸爸一个同事，孩子也是因为情感问题想不开的吗。其实，当时觉得你小，没跟你详说。那个孩子是因为喜欢上同性了，家长极力反对才……”

    “换做是你们，也很难接受吧。”虽然不知道母亲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但程阳确实是想知道他们的反应。

    说完之后，手机那头却没了声音。

    沉默久到以为对方挂了电话的时候，程阳疑惑地喊了句：“妈妈？”

    “易崇的爸爸来找过我们了。”

    “嗯？”

    “可怜天下父母心。我和你爸实在不想你走到那一步，所以，这件事情我们不会多问什么。”

    “妈妈？”程阳一时间头脑有些发懵，走到哪一步？易崇爸爸为什么会去找父母？

    “你去医院看一下易崇吧，他爸爸不愿意给你压力，所以先来问了我们。其实上次去，我也能够看出来，易崇那孩子真是个可怜人的，所以我们不愿意你变成那样。”

    程阳敏锐地抓住了重点：“易崇怎么了？”

    “他紫砂了……”

    程阳到医院的时候，在见易崇之前，先见到了易父。

    他头发几乎全白了，虽然穿着正装，仍掩盖不住老态，仿佛只是一夜之间的事情。

    “阳阳你来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以为他出国了。”

    “我们找个地方聊聊吧。”

    住院部后面是一片很大的草地，也许是专门为了病人康复而留置的。虽是初夏，但因为刚下过雨，空气里弥漫着秋日的凉意。

    一晃已经半年过去了。

    时值正午，这里并没什么人，他们在一棵树下的木质座椅坐了下来。

    “你可知道他有抑郁症？”

    “谁？易崇吗？”

    开玩笑的吧。程阳知道这类疾病在年轻人中很常见，但因为平日接触不到，他也只是认为那是新闻的夸张和虚构而已。像易崇那样阳光的男孩子，并且热爱运动，怎么会有那样的心理病呢。

    “看来你不知道。”

    “怎……怎么可能……他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程阳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发颤。

    “他是不愿意让你知道他不堪的一面。”

    “他现在怎么样了？”

    “身体还好。”

    程阳一直低头缄默，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易父。他认为，易崇发生这样的事情，他是有很大责任的。如果自己没有那样决绝就好了，其实易崇曾向他求救，就是那个晚上的那通电话，但程阳还是无情地拒绝了，再一次把易崇推下了万丈深渊。

    如果说得心理病，程阳觉得那个人应该是自己，他一向会在令自己痛苦的同时伤害到别人，小学的时候是，高中的时候是，现在也是，他从来没有什么长进，简直是无可救药了，这样的他根本不值得易崇的喜欢。

    “阳阳，有些事，我没对任何人说过，易崇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现在，我想把我的秘密告诉你。”

    “如果您愿意的话，您请说吧。”

    “其实易崇妈妈的死，我有很大的责任。当时易崇妈妈发现我出轨了，而且对象是个男生。也是因为这件事，带给易崇很大的心理影响。那个时候，我自以为是为了易崇好，继续娶了一门太太，维持我成功男人成功父亲的形象。我也注意到了你，我知道那小子看你的眼神，我再明白不过了。为了避免让易崇走我的老路，我斩断了你们的友谊，以为易崇可以逐渐忘记你。后来的事情你应该心中有数了，他第一次试图自杀的时候，是要求想和你上同一所高中，从那之后，我们每次谈判，都是我在妥协了。不过最终发生这样的事情，还是因为我一直想要纠正的错，但天性只会被压抑，不会被改变，我很清楚这点，但对待自己的孩子，却又如此糊涂。”

    竟然是这样吗……程阳没有资格指责易父，有时候人生就是如此，一个看似在寻常不过的选择，真的会成为一生的转折点。时间不可能倒流，意味着我们能做的事情只有尽力弥补从前犯的错。

    “叔叔，易崇跟我说过一句话：没关系，以后改正就可以了。叔叔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这不就很好吗，不需要沉湎过去的痛苦之中。”

    “他居然说出这样男子气的话。”易父轻轻笑了。

    “易崇他其实一直都很坚强。”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易崇能够懂得那样的道理，还可以用来安慰别人，但却救不了困局中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