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无为随师父退出乾元宫，心脏在胸中狂跳如鼓，他早就听师兄说皇帝服食了木灵珠，但未料到皇帝的模样如此骇人。

    木灵珠虽名为灵珠，但实际上是妖修行的精华，俗称内丹，皇帝被妖性侵蚀，已经沦为不人不妖的怪物，又怎是师父可以医治的呢。

    寝宫下挖有地道，昼夜不息地焚烧银丝炭取暖，宫内熏香弥漫，暖气蒸腾，可申无为竟一丝暖意也感觉不到，周身发了一层冷汗，湿透了道袍里层的内衫。

    “慎言。”冲虚子只对他说了两个字。

    郑大监在寝宫中侍奉皇帝，送师徒二人回真一殿的是另一行宫人，天已然擦亮，冲虚子燃香供于三清大神前，叩拜后起身，在殿中添换灯油，这才开口问申无为：“你离开衡阳已经一年了，这一年修行可还顺利？”

    “承蒙师父关心，顺利。”

    “可遇阻碍之事。”

    “并无。”

    冲虚子沉默了一晌，说到：“还记得师父送你离开衡阳时说的话吗？”

    “记得，师傅说无为命中有一劫，此番离开师门，避世修行便可化险为夷，除去妖性。”

    “为师为何要你离师门独自修行？”

    申无为心中一片晦黯，口中苦涩，但还是如实说到：“无为半妖之身，需历此劫方可为人，若生二心，前功尽毁。”

    冲虚子叹了口气，继续说：“无为，你生母本是名门贵女，因姻缘有劫，七岁时被你外祖送到玉都观妙清真人座下避祸修行，清修十年仍不能逆转，在你出生后便自尽了，你半妖之身，天，地，人，三界之中都没有你的容身之处，你本来也不该活，可妙清真人相信你有做人的机会，所以才把你送到衡阳，希望你好好修行，无为，你命中的劫难需要自己破解，若是能渡过，便可脱去妖气为人，若定力不足，则前功尽弃，今生今世都逃不过妖身，无为，不要辜负了妙清真人，不要辜负了师父，更不要辜负了你的母亲。”

    “弟子不敢忘。”

    冲虚子点头，然后从袍袖里取出一个锦囊递给申无为，示意他打开。

    申无为双手捧过锦囊，从中抽出了一条剑坠，五色碧玺的珠链，是他之前挂在剑上的那条，申无为僵住了。

    “你用这剑坠在四十里铺当了十两银子，然后托镖局从别处买了糖食，你把糖食送给了翠微山的女妖精，她管自己叫，陆浅雪。”冲虚子的语气不悲不怒。

    “师父——”申无为知道冲虚子的意思，慌恐地抬眸。

    “你为何要取悦于她！”冲虚子突然厉声质问道。

    “弟子不是为了取悦。”

    “弟子，弟子曾出言不逊冒犯了她，在衡阳时，师父不是常教导徒弟，凡修道者皆可敬，她虽为妖，但却有修为，是徒弟失礼在前，所以特意赔罪。”

    申无为没料到冲虚子会知道剑坠的事，质问之下有些语无伦次，他越是这样，冲虚子越是如临大敌，冲虚子上前一步抓住他的额头，逼申无为直视他的眼睛。

    “无为！你难道要步你母亲的后尘吗！”冲虚子忧心如焚：

    “你已经见过了圣人，圣人只是服食了木灵珠就堕入如此境地，你天生半妖之身，若心旌不坚只会更加惨烈。”

    “你自幼在衡阳学习修道之法，难道要荒废了多年的心血，自毁前途吗？”

    “无为！我要你告诉为师，你没有动心，你没有受那妖精的蛊惑！”

    心？什么是动心，自己把香糖果子交给她时的情感是动心吗？

    申无为喉头涌动。

    但他最终平复了颤抖的呼吸，定了定心神，望着师父的眼睛坚定道：“弟子不曾动心，无为不曾动心！”

    冲虚子仍是不放心，将申无为拉至三清大神前：“跪下！在三清大神前再说一次。”

    “无为不曾动心！”申无为叩拜后朗声说。

    申无为忐忑地跪在神前等待师父发话，真一殿外天已经大亮，冲虚子在仰头望了一会儿天光，再也没看申无为一眼。

    “你回去吧，今日戌时，祝无虞会带你出宫。”

    冲虚子只留下一句话便离开了真一殿。

    “是。”

    申无为起身，真一殿外秋风冷冽，露重霜寒，有道童清扫院中落叶，他忍不住深吸一口冷气，颤颤地化作叹息吐出。

    殿外已经不见了师父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