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 灯会上的公子

    我一千岁那年,是梁景帝时,承平元年。

    定了元神,修成人形之后,我静修了百多年,早已厌倦了山间的清风雨露和身旁的长松翠柏,我离开了生我,供我修炼的那片山谷,赶着去人间吸一口烟火气,当时在我眼里,哪怕是最寻常是街巷也比我原来的居所可爱,统领群妖的谷主是个几千岁的树精,她总是叹着气劝我:“浅雪,人间没你想的那样多娇,一地尘泥折损了多少精魅,你以为自己会是例外吗?”。

    我偏要去踏这一地尘泥。

    我叫浅雪,芍药修成的妖精,深谷里的一株白芍药,离开了山谷之后,我把根扎在全大梁最繁华的城市——建康。

    我也希望自己颜色鲜丽些,可我无法改变,只好接受自己色彩的寡淡,我夸耀这颜色似玉,胜雪。

    可我的妹妹桃月不同,她如自己的名字一样,桃花般艳丽,桃月修为很浅,只有区区六百年,她活泼,透着不谙世事的纯真,和我沉静的性子大相径庭,这也不奇怪,她刚到人间才多少年,我开始塑人形的时候,她恐怕还没发芽。

    桃月是我从天师手中救下的小妖。

    大概是一百年前的事,她从一座道观中盗出宝剑被尾随追杀,刚好遇到我。追杀桃月的天师道行不深,不能把我怎么样,但收拾桃月这样的小妖绰绰有余了。救她于我而言不过抬抬手的事,而且我也乐于抬抬手,因为我最恨寂寞,身边缺个人陪我。

    桃月就这样来到我身边,和我姐妹相称。

    我混迹人间多年,自以为世事洞明,人情练达,听说平顺坊里一间纸铺的主人死了,没有儿女,我冒充他亲戚家的姑娘,把铺子收了过来,雇了人料理生意,和桃月一起做起了小家碧玉,当着纸铺的两位小姐,过着寻常人家姑娘该有的生活,也绣花,也制茶,也读书写字,也爱每年上元节出门逛逛灯会。

    那年新帝登基除旧政布新法,同北边乌桓族的战事免了,又赶上丰收,天下一片其乐融融,上元灯会也就办的格外热闹。可我记住这一年的上元节不是因为它的热闹,一千年来我经历了多少上元节?要是通通留在脑海里,又该多纷乱?妖的生命长的一眼望不到头,若是总顾着回忆,是没法把将来的日子过好的。

    我对那年的上元节灯会念念不忘,是因为那年我遇到了一个人,一个将我和桃月的生命全都改写的人。

    那年的灯火里,我们遇见了蒋洵。确切的说是桃月最先遇见他的,我不过是被她拉着躲在兔子灯后面,由她抿嘴笑着一指。

    灯笼的光彩不甚明亮,却也正好够我看清那男子的脸,他鼻梁挺直,嘴角俊俏,许是不得志,眉间有郁郁之色,他执着一杆旧毛笔在素灯笼上的题词,昏黄的灯火映在他眼睛里,睫下星光万点。

    好一个俊秀的书生!

    这样一个男子,桃月看痴了。

    仿佛受了什么感召,他忽然抬起头,迎上我的眼睛。我看到他的惊愕,后来我想,或许之前从没有女子这样看过他吧,他只是出生在商人家庭的男子,家业不大,又金榜无名,纵使生的再温润,也引不起好人家千金的青睐。

    可我们姐妹不同。

    红云蓦地飞上脸颊,心突突乱跳,脚下却生了根一般挪动不得,我之前未曾有过这种感觉。

    他遥遥地望着我和桃月。

    彼时,城外开始放烟火,“砰”的一声巨响,纷纷灿烂如星陨,霍霍喧追似火烘。我惊醒。

    转头看桃月,她还是颊上一片飞霞,痴痴地望着书生,手松了,刚买的河灯掉在地上。我慌忙拉她离开。人群涌动,看烟火的人急着找个开阔地方,我拉着桃月逆流而行,她不忘回头再看一眼,万般风情绕眉梢。

    我们很快消失在观灯的人海里。

    长街长,烟花繁,我仰头看了一阵,脖子有些酸了。

    “回吧。”我说。

    “回。”桃月说。

    今年花灯扎的格外好,官家舍得下本,烟花也是往年没有的绚丽,卖脂粉丝线的商铺和街边小贩都开着张,更别提卖闺阁女儿未见过的新奇玩意儿的摊子;食铺里的汤圆一文钱三个,芝麻馅,玫瑰馅;云粉糕,马蹄糕,蒸饺子在笼屉里冒着雾样的白色热气;杏仁饼,桂糖饼酥酥的躺在点心盒子里,下面垫着油纸,中心一点胭脂红;还有光泽诱人的蜜果,从遥远的南方运来的各色鲜果。

    女子一年只有上元节赏灯这一次抛头露面的机会,只一次。可我和桃月都无心再逛下去了,为着心照不宣的缘由。

    我们回到柳树巷的住处,照往常一样更衣,桃月帮把罩衣挂在荷花屏风上,眼神忽闪,沉默着,没了以前的活泼。

    “怎么?花灯没看够?谁叫你回来这么早?”我笑问。

    “没有。“她说。

    “那便是吃的汤圆太多,吃坏了肚子,你回来就一直闷闷不乐的。我去煎些消食的茶水来吃吧。”

    她只是点点头,摆弄着一个灯会上买的香囊。我从屋子里走出去,在这院子只有我们两个居住,一个芍药精,一个桃树精,独居的好处,就是不怕有人看出妖精的端倪。

    我坐在炉前用扇子扇着风,那白面书生不断从我脑海中跳出来,他的眼睛不勾人,透着读书人不闻杂事的纯良,却使我频频分神。

    火渐渐旺了,我心里想着从说书先生那里听来的古今以来民间流传的传奇故事,妖与人之间的风流韵事往往没有什么好结果,我横下一条心不去想他,我只管修炼,总有一天我会脱了妖胎修得一身仙骨。我转念想着桃月,我那涉世未深的伙伴。心中如麻乱成一片,桃月说茶水有些涩口。

    上元节过后隔了几日,桃月缠着我出门。

    “我要去寻掉在街上的那个河灯。”她对我说:“值十个铜钱呢!”

    寻河灯?寻什么河灯,那灯怕是早就让来往的人给踩烂了,若是还在,也失去了意义,过了上元节放河灯,许下什么愿也不灵。

    我笑着戳穿她的小心思:“是想出门寻那个惹得你掉了河灯的公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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