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郁吃完饭直接来到夏周奚所说的物理实验室，那间物理实验室并不常用来上课，反而是教授们进行学术研讨时会用到的房间。
通常来说，维大的学生是没有资格启用这间实验室的。
“你来的很早。”夏周奚低头整理着一叠A4纸，他从里面找到一张皱巴巴的纸，挑出来单独放在桌上，“总算找到了这次实验的记录表格。”
实验桌上已经摆放好了实验所需的仪器，看样子他应该来得更早。
夏周奚的目光从她脸上飘过，说了句：“你脸色不太好呢…项星晚没来吗？”
“他…可能一会儿就来。”
夏周奚走到窗前，将窗帘拉了上来，令人目眩的阳光再也照不进来，他站在唯一打开的白炽灯下对她说：“那我们提前开始吧。”
“你没什么要问我的吗？”沈清郁站在门口纹丝不动，她一向不喜欢拐弯抹角——他就不好奇她和项星晚为什么在一起了？
她甚至还为此编造了一个狗血的故事来应付他的质问。
仿佛在窥视幽深的古井一般，夏周奚抬眸凝视起她的双眼，他的眸底略过一丝烦躁，流露出微小的不满。沈清郁因此认为，他应该要说些什么了。
“那你告诉我光纤传感器实验的步骤吧。”
…
沈清郁抿唇笑了下，开口道：“第一步，用剥线钳进行光纤包裹层的剥离…第二步，用光纤切割锯切割光纤…第三步，将切好的光纤固定在光纤夹上，插入五维调整架…”
为了防止被他找麻烦，她将这次实验的步骤背得滚瓜烂熟。她向他走过去，隔着实验桌继续说道：“第八步，调节五维调整架的各个旋钮，直到功率计示数最大。”叙述完实验步骤以后，沈清郁直截了当地问，“我们可以开始实验了吗？”
夏周奚从实验器材箱里面拿出一把剥线钳和一根光纤递给她，自己则掏出手机摄像头正对着她的手部：“教授让我把你的实验过程拍下来发给他，他再进行评分。”
沈清郁默默看他一眼，拿起剥线钳开始剥光纤的外层，像是要折磨一番那根光纤一样，她第一次下手的时候，在包裹层上面留下一道深深的切痕。
夏周奚有些看不下去了，他将手机收起来，从实验桌另一边绕到她身后，拿走她手中的剥线钳，指了指上面的三道刀口，耐心讲解道：“先用大的刀口剥离最外面那层，再用中刀口剥离里面那一层…”他的头斜靠在沈清郁耳边，说话的语气既认真又纯粹，视线也没有偏离那根光纤半分。
“你们已经在做实验了？”项星晚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他的眼睛在两人身上凝滞不动。
这里没有其他人，项星晚因此不用考虑任何人的目光，他像护食的猫一样紧紧盯着沈清郁。
沈清郁抬起头，轻轻地说：“嗯，才开始。”
从项星晚的角度看过去，两人的身体离得很近，近到他再晚来一步，他们就要拥抱在一起的程度。
项星晚走过去在夏周奚面前站定，眼中流露出一股不加掩饰的厌恶：“你跟所有人做实验都靠得这么近吗？”
夏周奚不慌不忙从兜里面掏出手机，用吩咐佣人似的口吻说：“来得正好，你拍一下我们的实验过程。”
似乎是被气笑了，项星晚不由笑起来：“你说什么？”
“快点吧，这是老师要求的，项星晚，我不想挂科。”沈清郁提醒道，“你是我男朋友吧？不帮帮我么？”
项星晚果然很吃这一套，他愉快地拿起夏周奚递给他的手机，同时给了他一个得意洋洋的眼神。
可惜对方完全不为所动，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沈清郁说：“你站在对面，我们要一边做实验，一边记录数据，你记得要拍下来。”那意思是要项星晚隔他们远一点。
项星晚极不情愿地照做，不停地默念：做男人要大度。
掌握好方法以后，做实验的速度就加快了，在两人的注视下，沈清郁拿着光纤夹准备插入五维调整架。
“等一下。”夏周奚一只手握住她手中的光纤夹，自然也握住了她的手，这个动作过分亲昵。
沈清郁手指一僵，这是在拱火吗？
“固定螺丝没有拧紧会导致数据结果不准确。”夏周奚解释道，将她手中的光纤夹螺丝拧了拧。
接着，他又抬头看向项星晚那张处于发怒边缘的脸说：“这段话要删除，否则可能会影响评分…刚才的画面，你都录下来了吧？”
啊，他果然在拱火。
沈清郁快速地将光纤夹插进仪器，并打开激光器电源，故作镇定地问：“现在可以记录数据了吧？”
夏周奚应了一声“嗯。”
沈清郁将数据抄下来，现在她只想赶快把实验做完，然后离开这里。
她默默地调整起五维调整架上面的旋钮，感受着身上愠怒和冰冷的视线，仿佛置身于案板上的鱼，任人切割。
这时，正在被她转动的旋钮忽然裂开了。
“怎么、怎么坏了？我没使多大的力啊。”沈清郁隐隐有些庆幸，这下实验可以下次再做了吧？下次……一定不能让项星晚再跟来了。
“实验器材室还有好几个五维调整架。”夏周奚看向沈清郁，不咸不淡地说，“你去拿，我们赶紧结束实验吧。”
让她去拿？虽然有些不情愿，但总算要结束了。
“嗯。”沈清郁平静点头，内心却雀跃不已，她终于不用夹在中间左右逢源了！
沈清郁对项星晚说：“你和我一起去拿。”
“不去。”也不知道是因为她命令的语气让他不爽，还是因为他不想在夏周奚面前表现出对她言听计从的模样，项星晚拒绝了她的要求。
沈清郁慢慢走到门口，回头瞧了一眼他们，心中有些不安，但这并不能阻止她想逃离这里的心情。
门被沈清郁关上了。
没过多久，夏周奚走到窗前，将深色窗帘一下子拉开，刺眼的眼光一瞬间涌进昏暗的实验室，他半眯缝着眼看着窗外：“你用了什么手段促使她和你交往了？”
“你怎么不亲自问问她呢？”项星晚坐在椅子上，凝视着那个让他深恶痛绝的背影，“你们刚刚没聊吗？”
夏周奚直言道：“她大概率不会和我说真话，我还不如问另一个当事人，你说是吧？”
对于这个答案，项星晚只觉得可笑，他侧头冷笑起来，问道：“你又怎么知道我不会撒谎？”
夏周奚转过身，背靠着光，表情藏在阴影中：“但你只会添油加醋，不会避重就轻，我会根据你讲的内容进行判断。”
他的这句话暗含着不屑，就像对他了如指掌的蔑视。项星晚对面前之人的憎恶更深了一层。
“因为她和我上床了。”项星晚的思绪回到了那一晚，他半真半假地说，“虽然很舒服，但我是被迫的一方。”
时间仿佛静止了，夏周奚一语不发地沉默着，就像沉于海底的雕像，一动不动地伫立于广袤的黑暗中。
项星晚几乎可以断定他现在处于怒火中烧的状态，随时有可能暴起，他做好了准备，坐直身子，仔细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不久，夏周奚微微侧过身，毫不留情地嘲笑道：“你还被迫…你撒谎不打草稿吗？你难道不知道你平时看她的眼神，就跟狗看到肉一样？”
项星晚出乎意料地并没有因为夏周奚的话感到愤怒，他的第一反应是大惊失色。
他回想起每次沈清郁和他独处时，都对他躲躲闪闪，脸上永远是充满嫌恶的表情…为此，他一直都很苦恼，现在原因找到了，一定是因为他当时的眼神太过露骨。
接着，他才意识到夏周奚在骂他。
无需解释的愤怒突然冒了出来，他一下子站起身，拽起夏周奚的衣领，毫不犹豫地朝他脸上重重挥了一拳。
拳头打在他脸上的触感真他妈爽爆了！他早就想做这件事！那个人口中的“男小三”就像诅咒一般不停在他脑子里反刍。
骂我是吧？你又算个什么东西呢？
夏周奚应声倒地，就像完全没有料到他会用这么大的力气打他一样，毫无防备地摔在地上。项星晚瞧着他狼狈地趴在地上，完全没有平日里面那副目中无人的姿态，心中莫名酸爽，他走过去正准备爽快地补上一脚。
那人却忽然抬起红肿的脸颊，唇边的赤红色配合着他上扬着的嘴角很是违和：“你知道我们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事到如今，项星晚也不想在他面前维持什么良好修养的人设，他咧开嘴开怀大笑道：“你是杂\\\\种。”
“对，我是杂\\\\种。所以我的人生再糟也糟不到哪里去了。”夏周奚的微笑只扩散到某个角度，就戛然而止，“但你不一样啊，项星晚，你知道从高处跌落是什么滋味吗？”
他的声音明明不轻不重，却宛如来自地狱的呐喊。
窗外的阳光、无数人的视线射在项星晚的脸上。
直到这时，项星晚才发现窗户对面站满了向他们看来的正在上课的学生，这节课或许是公开课，由学校的明星教授讲解，甚至维大的院长也出席了。
但无论是学生还是院长，他们脸上的神情出奇的一致——震惊、以及微妙的憎厌。
维大禁止学生之间斗殴，一旦发现，将被记过处分。
记过对于项星晚而言不算很严重，他完全可以靠优秀的学业进行补救，但问题在于他是项修的儿子。
项议长的儿子。
项星晚也就是在这一刹那才恍然大悟。
早上，他要和沈清郁做实验的话就是专门说给他听的…他故意拿了坏掉的实验器材，支走沈清郁…他刻意激怒他，让他揍他，连躲都不躲…
他甚至算好了，沈清郁回来的时间…
“项星晚，你在做什么？”沈清郁的声音适时地出现在他身后。
项星晚转身看着她，面颊紧绷着：“就像你看到的那样。”他知道她一定会生气。
沈清郁不紧不慢地将五维调整架放在实验桌上，她飞速瞥了眼窗外的人影，立刻将窗帘拉了回来。
随后，她蹲在夏周奚的身边，看了一眼他脸上的痕迹：“疼吗？”
夏周奚垂着头，淡淡道：“一般。”
沈清郁没有去扶他的打算，她现在的确很生气，但气的不是项星晚揍了夏周奚。
她又站起来，走到项星晚面前，扬起下巴，双眼通红地目视着他，似乎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她带着异常冷漠的口吻说：“你蠢得跟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