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他对你没有威胁，你可以放心了。”季空铃回身看向叶见卿，眼神清明，“这么简单的题，他第一步就做错了。”
“那就行。”叶见卿掀起眼皮，神态冰冷，“讨人厌的家伙，有厉久寒一个就够了。”
叶见卿口中的厉久寒是理科学年第一，每一次考试都压过她最少十多分。
明明两人只差一名，她却像是总被他远远甩在身后一样。
这个厉久寒不是他们班的，和季空铃接触也不多。
在他身上，看不见本属于少年的张扬与朝气，整个人总是笼罩着一股神秘感。
每次见他，他脸上都没什么表情，就连冷漠都很少看见。
就像是这世间万物，无一被他收纳进眼。
追求他的女生数不胜数，或明恋或暗恋，但没有一个成功过。
人人皆称厉久寒是高岭之花，可季空铃却无法赞同。
“这是你对他的偏见。”季空铃微微失神，视线定格在毫无留恋消失的身影上，“他人很好，只是你没同他接触过而已。”
厉久寒同叶见卿一样，人不好接触，如果真遇上了，说不定他们会很合得来。
“他很好？”
叶见卿无法将这个字和那个人联系到一起，顶着那张毫无波澜的脸孔，微哂一声。
“原来你也喜欢他。”
“喜欢？”她轻笑了下，语气轻松，“我并不喜欢他，只是就事论事而已。就算我再喜欢一个人，也不会颠倒黑白，为他乱了神智，如同我讨厌谁，他好就是好，不会变成不好。”
叶见卿停下手中的笔，一动不动看着她，哼笑了声。
“听你这意思，是你也讨厌厉久寒了。”
季空铃淡淡笑着，反问道：“我原来是那个意思吗。”
“不是就算了。”说完，叶见卿重新低下头去学习，没再说话。
季空铃转回身去，看了眼已经趴在桌上睡着的张弋凡，有些愣神。
每个人都有专属于自己的故事和秘密。
他也不会例外吧。
一上午的课程结束，学生们和教职人员都纷纷离开教学楼，走向食堂。
季空铃习惯性的拿着饭卡往外走，快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忽地脚步一停，向后看过去。
“在学校的时候，多帮助一下他，对你没坏处。”
昨夜季空远说过的话在脑海中一瞬闪过，生生将她留住。
“你应该没有饭卡。”季空铃轻挑黛眉，姿态放松。
“嗯。”张弋凡乖顺的点着头，站在她面前。
她轻吸了口气，垂下头去，“跟我走吧。”
他一声未应，脚步声却追在她身后。
两个人步伐一快一慢，之间始终隔着一段距离。
季空铃下意识等他，攥了攥拳头，回过身去，脸上挂起温和的笑。
“再不快一点，到了食堂可就没菜吃了。”
他仍是迟疑。
她终于忍不住，两步走到他身边去，拽起他的袖子，扯着他快步向前。
好巧不巧，正遇上做完题后来迟的叶见卿。
叶见卿狐疑瞄了她一眼，果决别开眼，远离她。
“你和我这个样子……”张弋凡双唇紧闭片刻，提高袖子，犹豫的盯着她看，声音很轻，“不好吧。”
她潦草一笑，坚定的带他穿过人群。
“我吃不到饭，饿了肚子，才是真的不好。”
他一瞬噤声，听话的跟着她。
只是手臂轻轻向后一藏，躲开她的指尖。
两人之间的“连接”彻底断开，他一步赶上她，来到她身侧。
两道黑影相擦而过，叠加在一起，又在日光下分离。
初秋的风凉爽拂过，落入他们发间，袖口，转瞬间，抽身不见。
季空铃踏着轻快的步伐进入食堂，随后，被随处可见的喧闹冲刷掉了那份心情。
“一楼人满了，我们去二楼。”她仰起头看他，指了指楼梯口的方向。
他侧着头看她，与她目光碰在一起。
“好。”
他们排在其中一个队伍最后面，季空铃抬眼一看，被前面的学生挡住视线。
“这个窗口的打饭阿姨打饭速度最快了，我想我们——”她回过头去，同样瞥见一道高大的背影。
她依旧什么都看不见。
“张弋凡。”她唤了他一声，抬手拍了拍他后背，“怎么背对着人。”
他恍神一般转过身来，脸色不变。
“以为是看见了认识的人。”
“是吗？”她勾了勾唇角，声音平淡，“除了我哥哥，你在这里还有什么认识的人吗。”
“没有了。”
也不可能有。
“哦。”她浅应了一声，温柔笑意盈入眼眶，“等吃完饭后，我帮你办一张饭卡，以后就不用在一起吃饭了。”
“我有了饭卡，就不能和你一起吃饭了吗。”他低着头，话说的直白，语气委屈又失落。
就像在这偌大的城市中好不容易遇见了她，可如今，又要被她抛弃了。
因他一句话，她成了坏人。
季空铃一下被他问住，身体微微后仰，摇了摇头。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好。”他嘴角带着一丝浅笑，朝她身后一指，“可以往前了。”
她想都不想就转身回去。
离开那双深黑眼眸，她的心在不断下沉后，又被重新吊了回来。
十分钟后，两人打好饭，走到一处空桌坐下。
“好巧，季空铃。”叶见卿端着盘子兀自在季空铃身边坐下，下巴微抬，看了张弋凡一眼，“我头一次看你和其他人一起吃饭。”
张弋凡闻声手上动作一缓，眼眸轻动一下，仍默不作声。
季空铃夹了口饭吃，一脸淡然，“我也是第一次和你一起吃饭。”
叶见卿瞟了她一眼，像是想要在她脸上刺探些什么。
“这位张同学，也许是你的表兄弟吗。”
“他是我哥哥朋友的弟弟。”
“原来如此。”得到了答案后，叶见卿终于满意，开始安静吃饭。
季空铃亦没再说什么，直到吃完饭后，才带张弋凡去了食堂旁边的小屋。
她让他在门外等她，等了足足十五分钟，才再次看见她。
季空铃走出来的时候，头发有些乱了，衣服也有些错了位置。
张弋凡面无表情接过她给的饭卡，声音低沉，问她：“你的头发和校服怎么了。”
“头发？”她伸手捂住自己头发，垂眼看了下，浅淡笑容在脸上化开，“里面人太多了，我在屋里被挤来挤去的，头发估计是被谁的校服拉链刮到了。”
说完，她理了理校服，又重新梳了下头发，朝他抬了抬眼。
“走吧，回教室。”
季空铃就读的私立高中离市区较远，位置有些偏，学校里的学生分为走读生和住宿舍两种。
季空铃属于走读生，中午午睡的时间，应该回到教室午睡。
“喝水的杯子你好像也没有。”回去的路上，她边走边念叨，“我哥哥只对特定的人细心，估计什么都没给你准备，晚上的时候你和我去一趟超市吧，帮你买一下需要的东西，书你就先用我的，等教务处的老师……”
没等她说完，他轻声打断她的话。
“你对所有人都如此吗。”
“对所有人都如此什么？”她脚下忽然顿住，掀眸凝视着他。
他像是紧着一口气，眉梢微微沉下，“如此的热心。”
“对啊。”她微微一笑，一动不动的望着他，“我对所有人都很好。”
你并不是特别的那一个，所以不要误会了。
听了她的话，他眉头舒展了一些，又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这一回，他走在她身前，没再压着步子。
她快步压过他走过的地方，眼睑微垂。
下一瞬，他迎面向她，引得她身体往后一退，脚尖倏地缩回来。
“不是说要一起走。”他看着她，状似不在意地问。
她停在原地，态度莫名有了转变，“在校园里，我们还是要保持距离。”
她好像忘了一直是她在主动靠近他。
人多的时候，她亦敢抓着他的衣袖前行。
可如今只剩了他们两个人，她却执意要和他保持距离。
如此，他便遂了她的意。
他侧了侧头，压低声音，“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季空铃本身也不是有意要与他接近，只不过因为今天是第一天。
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她才破了例帮他。
但现在，她并没有同他亲近的理由。
过了今天，他们就会重回两条平行线。
哪怕是哥哥说的话，也不会再有任何的效力。
她只按照她的心意和判断行事。
回到教室后，明明应该是休息的时间，却有四个男生在相互追逐打闹。
他们互相扔着书玩，在教室里跑来跑去，发出笑声和碰撞声。
季空铃刚一进教室，就被一个男生撞到肩膀。
她一个重心不稳，整个人顺势往地上一栽。
偏偏身边没有可以扶的东西，她抬手一抓，却只能握紧双拳。
她什么都抓不住。
见了此状，张弋凡身体轻动，在没人注意到的情况下，抬腿轻轻一踢。
随后，转身走回座位。
季空铃本已做好摔在地上的准备，可在下一秒，她跌坐在一个椅子上，甚至都没有摔疼。
一个凭空出现在空地上的椅子。
椅子上还有椅垫。
可她刚才分明看见这个椅子，出现在别处。
此时却正好，接住了她。
她一时不小心跌落，仿佛闯进一个冰冷坚硬的拥抱之中。
而那份触碰，正毫不动摇的、果决的，将她护在怀中。
“季空铃，你……你没事吧，没有摔疼吧。”闯祸的男生关切的走过来询问她，面露愧疚之色。
“没事。”季空铃抬眸看向那名男生，笑容烂漫，起身将椅子推回去。
她轻步走回到座位上，发现张弋凡已经趴在桌子上，头埋进双臂，连呼吸的声音都听不见。
季空铃用手拄着脸，一边享受拂面而过的清风，一边肆无忌惮的看着他。
刚才他就站在她身前，可就连头都不曾转过一下。
更不用说是扶她了。
叶见卿在她身后坐下，轻拍了下她的肩，声音压低：“下午第一节体育课改成室外了，叫上你旁边那位，别迟到了。”
“你不和我一起走吗？”她挑挑眉，神色明朗。
“不了，我自己走。”说完，叶见卿埋起脸，尝试入睡。
她松了松肩膀，转回去，盯着面前的书桌发呆。
上午明明还很困来着，但此时，她竟然莫名睡不着了。
生命中出现了新的存在，所以让她出现了短暂的新鲜感吗？
如同在日复一日的冰冷寒川中，感受到了一丝微弱的暖意。
明明微不足道，却又让人不得不在意。
想到这里，季空铃翻开了作业本，开始闷头写题。
不过是她的一时错觉罢了。
只要转移开注意力，很快就会不再去想了。
她是这样想的。
一切都在她该有的轨迹中打转。
在遇见他之前。
午休时间结束，季空铃抬手轻轻推了推张弋凡的胳膊，叫醒他。
“醒一醒，该上体育课了。”
张弋凡慵懒的直起身，眼睛半睁，视线迷蒙的看了她一眼。
“你怎么站起来了。”他低沉的声音带着倦意，像春日不疾不徐吹过的风浪。
她活动了两下肩膀，回他：“第一节改室外课了，你和我下楼。”
他点了点头，瞬间站起身来。
颀长身影遽然一挡，遮住了照在她身上炽热的光。
她目光浅浅一收，没再看眼前的清俊少年，转身往门外走。
张弋凡自觉几步跟上她，在靠近她之后，反而往后退了几步，慢慢跟着她。
季空铃余光往后轻轻一瞥，什么都没说。
从后面赶上来的叶见卿来到她身旁，主动跟她搭话。
“班主任和我说你这次摸底考试进步很大，特意表扬了你。”
“怎么——”她淡淡一笑，“我这种程度，你也要警惕和忌惮吗。”
“你听我说完。”叶见卿白了她一眼，“提高班的事，你的回复是什么。”
“听说学年前五十的人都会去，对吗。”
“嗯。”
“那我去一下也没什么损失。”她一脸不在意的表情，唇角勾了勾，“还能见到厉久寒，挺好的。”
“有什么好的。”叶见卿脸一冷，边走边在季空铃的名字后面打了对勾。
“那你会因为厉久寒参加，自己就选择不去提高班吗。”她好奇的反问了句。
“这不可能。”叶见卿合上本子，眼底轻蔑跃上来，“他不配。”
季空铃平静看回去，眉眼柔和。
“我倒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什么机会。”
“放下自己听到的流言和眼中的偏见，亲自去接触和了解厉久寒。”
叶见卿眼神一斜，问她：“我为什么要那么做。”
她欣然笑着，眸中闪过狡黠的光。
“不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而是你会这么做。”
每当她这样看着叶见卿的时候，叶见卿总会产生一丝错乱。
有没有一种可能，季空铃远没有看起来的那样单纯无害。
可她从来都是在帮人。
如果眼前的一切真的是伪装，那么，她的不同脸孔，可能都是她的真实模样。
深入骨血的伪装，比她想要竭力藏起来的真面目——更加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