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黎和这九年多基本都在流浪，但该知道的消息却是一个不少。
在仙道与人道分离之前，人族是没有大祭司的。
原先，人族心法主要分为两类，一类是长生法，修习速度缓慢，但随着境界提升可延长寿命，且精通占卜；而修行一日法的修者更擅长刀兵，可在短时间内快速提升修为，只是寿命与不修道的凡人无异，被称为短生者。
末法之前，两种心法并无高低之分。
但灵气稀薄之后，短生者再难有高境界修者，反而是长生者多千年前的大能。
久而久之，他们不愿继续被短生者拖累，便自立一道，称为仙道。
不得已下，人族衍生出一个仅次于圣者的权利职位——大祭司，专攻占卜，得福避祸。
黎和又叹了一口气。
□□操纵因果，顺利地将祭司玉牌交到了她手上，但有没有想过，她压根不会占卜。
神族有沟通天地之能不假，但她要想渡劫成功，便不能使用这具人身之外的能力，有往世记忆已经是长辈帮她作弊了。
若非如此，她直接拎一个人到玉京大殿上，用神力送他入圣者境界，不是更省事。
这几年黎和无数次翻看玉牌，期盼着发现奇迹，比如它其实是个装着无数天材地宝的储物空间。
但很可惜，再怎么看它也只是个存了些灵力的身份凭证，现在连灵力都快消散没了。
黎和往桌子上一趴，手指轻轻点着玉牌。
客栈不隔音，楼下宾客的交谈声时不时传上来。
现在当务之急是去吃个晚饭......
啊不对，是去占卜一下下任人道圣者在哪。
但她不会占卜。
黎和：“......”
算了，还是先去吃饭吧。
正是晚饭时间，大厅坐满了人，却离奇得没有一丝声音。
黎和：？
明明刚才还吵得很。
气氛不对，黎和停住了，站在楼梯上往下观察。
几个五大三粗的大汉时不时瞟着坐在角落的粉衣少女。
小二也有些紧张地站在柜台前。
见黎和下楼，小二眼睛一亮，便要开口招呼。
吓得女孩使劲朝他挥手，示意别过来。
开玩笑，小二一来，自己不就成了全场焦点！
看装扮，楼下坐着的是同一个商队的人，粉衣少女在一众身着暗色衣服的大汉里尤为显眼。
少女背对着黎和的方向，看着窗外不言不语，有点赌气的意味。
没有人说话，空气仿佛凝固住了。
黎和站在楼梯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师妹，给各位道友点一杯清心茶，记在我们账上。”
黎和正打量着窗边的人，没留神自外面进来一个身着青衣的男人。
虽然没人应声，但黎和知道他口中的师妹一定是那粉衣少女。
全客栈就他两穿的浅色衣服！
外面风沙这么大，也就仗着自己修为高不染纤尘，不然洗衣服都能累死。
穿着破烂的黎和愤愤地想。
“烁襄？”男人还笑着，语气却严厉了些。
粉衣少女不情不愿地起身：“知道了，师兄。”
像是乍暖还春，气氛顿时活络了。
小二扬着笑脸凑到烁襄跟前：“客人有什么要求，尽管跟小人说！”
大汉们恢复平常爽朗的样子，招手让男人来坐。
“哈哈戚老弟，还是你有办法！”
男人长身玉立，在壮硕的大汉堆里格格不入。
“各位道友见笑了，师妹从小被宠坏了。”
只说见笑，却不道歉，也不问缘由。
大汉们走南闯北，哪能听不出他话里的回护。
“什么道友不道友的，老子...咳...我们都是凡人，当不起仙长一声道友。”
男人笑容不减，“在座诸位都为六道存亡奔波，戚某也不例外，如何称不上同道中人呢？”
商队走动为的是自身生计，但谁不爱听恭维呢。
这时清心茶也上了，为首的大汉猛喝一口，
“咱们这是沾了两位仙长的光了，平时哪喝得起这种好茶！”
其他几人正要附和几句，烁襄把手里的碗放在戚诤面前，发出“啪”的一声，听得出来是使了劲的。
“我们是人道修士，不要再叫仙长！还有，清心茶要小口喝！”
戚诤没说话，不知道从哪掏出一块手帕轻轻擦拭溅到桌上的茶水。
大汉们尴尬地应着，刚才率先提起人道圣者的高壮男子更是恨不得甩自己一巴掌。
他以为烁襄二人是仙界的人，故意提起刚刚殉道的人圣，轻佻地评价他死得不是时候。
谁知道马屁拍到马腿上去了。
这么一想，烁襄只是生气不理人，没有一道法决了结了他，实在称得上心善。
早在戚诤进门后，黎和便趁众人注意力都在他身上时，悄悄找了个位置坐下。
除了这支商队外，大厅只有黎和一位散客，客栈也给她也上了同样的清心茶。
女孩喝着喝着，发现这群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刚才偷瞟烁襄的大汉们现在都只是低头喝茶。
黎和坐的远，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正想着众人为何又沉默起来，不防擦完水渍的戚诤突然抬头，与暗戳戳打量他的黎和对上了视线。
黎和没躲，轻轻举起碗，示意多谢他的茶。
男人回了她一个笑。
茶足饭饱之后，黎和踏着欢快的小碎步上了楼，背影都透着满足。
大汉们赶了一天路，早早休息去了，大厅只剩下戚诤师兄妹两。
“师兄，你一直盯着人家小女孩看什么？”
男人轻轻晃着茶杯，一缕叶片浮浮沉沉，“有那么明显？”
属于他的那碗清心茶还剩一半，已经冷透了，被舍弃在一边。
烁襄抽了支筷子，在碗里胡乱搅动。
“你今晚看了她好几眼！”
少女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怎么也掩盖不住，却还是先对自家师兄的反常表示好奇。
“她的出现，会让许多事变得很有趣。”
茶水劣质，戚诤不想喝，但用来打发时间也不错。
烁襄：“那你要拉拢她吗？”
戚诤没明白她的意思：“什么？”
少女随手将筷子丢下，趴在桌面上，嘟囔道，
“她身负大气运，别跟我说你没看出来，你的占星图都快点满了！”
男人收了笑，皱眉看着自家师妹糊在油腻桌面上的衣袖。
“那又如何？”
烁襄：“如今诸道黄昏，每一个身负大气运的人都是兴道的希望啊！”
“与我何干？”
烁襄也不趴着了，坐直了盯着师兄看，仿佛第一天认识他似的。
男人眉目俊朗，却颇为冷淡。
但他一笑，便又恢复了往日温和的模样，“师兄的意思是，兴道之计需做长远打算。”
“天道法则之下，唯二天才辈出的时代，一为天地初开，灵源饱满，天道赋气运于各族天骄，用以创道开宗。二为末法，也就是现在，用以兴道救世。”
“如今身负气运者不知凡几，难道我每个都要拉拢吗？”
烁襄叹了口气，小声反驳：“哪有师兄你说的那么夸张嘛，气运者还是很少的。”
话虽这么说，语气上却是接受了他的解释。
戚诤捡起师妹丢弃的筷子，掐诀清洁后插回了筷筒中，“商队会在此修整一日，后日我们便可跟随他们一起返回人界，回去休息吧。”
烁襄却没动，“师兄，”
“我们真的就这样回去了吗？”
起身欲走的男人脚步一顿，缓缓道：“你想见他，我已送你见过了，不是吗？”
“可是——”少女抬起头，眼圈已经红了。
“没有可是。你若想留在他身边，自可去修仙道，继续做他的弟子。”
男人径直上楼，没有再回头。
夜晚的风沙更大了，即便客栈紧闭门窗，也有细碎的风进来卷动着烛火。
仙界的小玩意自然不会轻易被风吹灭，只是被带着晃动，斑驳的碎影照在大厅唯一的客人身上。
半晌，有水珠砸落进那半碗清心茶中，破坏了它凝神静气的功效。
坐在它面前的少女轻声呢喃，
“他既背叛了人道，便不再是我的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