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子时,顾府上下被急促扣门声吵醒。
“什么人?”
小厮在门内喊话,不知外面答了些什么,堂内灯盏被依次点亮。
堂外车马喧哗,就连位置清幽的顾家大小姐闺房也听得见。
顾卿睡眠轻浅,加上心中有事,几乎是声音一来就醒了。
她从床榻起身,朝门外唤道,“晓夏。”
“小姐。”隔间里的丫鬟应声,掀帘子进来,“我在。”
“外面发生何事?”
晓夏摇了摇头,她在门外值夜,没离开过厢房,刚刚才听见主屋喧哗吵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去找门房打听打听。”
晓夏得令,披上外衣出门。
顾卿顺着晓夏的背影望向屋外,窗纸上灯影重重,人影攒动,心中担忧之感更甚。
不多时,晓夏回来了。
“报小姐,听门房说边疆连夜来报,皇上连夜召老爷入宫,不知所为何事。”
“边塞夜报,十万火急,大抵是边防战事有关,只是如此劳师动众,恐怕……”
顾卿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摆了摆手让她回去睡下。
晓夏一个小丫鬟,朝中的事情她一向没有兴趣,况且自己心中藏着的那件事,不方便与旁人分享,恐怕分享了也无人相信。
边境战事不利,驻军节节败退,边城已经失守,驻军退守牧城,情况危急,牧城也危在旦夕。
这是圣上今天夜里才收到的急报。他连夜召开密会,只为紧急部署战术策略,好让援军在破晓时分出发支援,争分夺秒。
而顾卿五日前便已知晓此事。
并非是她有比圣上更快的消息渠道,而是她收到了一封奇怪的信。
这封信自称来自未来的顾卿,她在山上救起了一群误入猎人陷阱的鹿,事后遇到到一个自称鹿灵的小童,小童说为报答
她救了鹿群,自己可以带一件东西物品回到过去。
于是未来的顾卿想劝阻现在的顾卿,不要做后悔一生的选择-嫁给自己的青梅竹马沈煜。
圣上年衰多疑,太子因马走御道被罚,朝中四位皇子,各势力间暗流涌动,多的是有心人不希望兵部尚书顾家与身为太子少傅的沈家结合。
顾卿本该丢掉此信,但信上字迹,行文习惯,却又与自己分毫不差。
信上说沈煜与她结合并非真爱,而是为了自身势力,婚后常年不着家,不仅流连烟花之地,还在顾家失势后,另娶别家
小姐。
最后,“未来的顾卿”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预言了三件未来将发生的大事作为证据。
边塞失守,圣上夜请顾父,明日将会派景将军出征,兄长顾翼随军出发……这正是信上所说的第三件事。
五日前,沈煜生辰将近,顾卿为了沈煜的弱冠之礼能顺利进行而祈福祝愿,约了好友沈颜去宏光寺上香。
宏光寺内,香烟袅袅。
顾卿上完香,捐了功德钱,本想早些回去,沈颜却想去后山看看漫山海棠花,眼下正是最好的时节。
沈家家教严,顾卿若先回,沈老知道后免不了责难沈颜贪玩。顾卿自己不想去,却不想拂了她的兴致,便留下等她。
顾卿在寺院中走动时,被一位小沙弥叫住。对方单手持礼,问道:“这位女施主,可是顾府小姐?”
顾卿不知小僧找她何事,还以为是为了祈福之事而来,心中暗暗担心,莫不是刚才为煜哥哥祈福上香之事有什么疏漏?
她忙点头回道:“我正是顾卿。”
“了缘方丈让我请您去一趟禅房。”
顾卿跟在小僧身后,穿过清幽小巷抵达禅房,一路心情忐忑。
刚才煜哥哥祈求成年礼顺遂之事,是有哪里做得不对吗,还是大师算出来了些意外情况,需要当面对我说?
小沙弥将顾卿带到一间古朴的禅房,正中央朝前盘坐着一位身形瘦削的和尚,手里转动着佛珠。
“师父,顾施主带到了。”
话音刚落,和尚停下手中动作。
他缓缓起身转过来,正是名声远扬的了缘方丈。
顾卿心中“咯噔”一声,怕是猜想应验,开口问道:“了缘大师,您见我可是今日祈福上香之事有何不妥?”
说罢他走到桌案前,打开一个精致的红木盒,将里面的信封取出,双手递给顾卿。
“前几日,有一人将此信交与老衲,说务必亲手转交给施主。”
“信?”顾卿不明所以,打开信笺查看。
这是一封自称来自未来顾卿的信。
信上的字迹与顾卿十分相似,但更老成,笔风更劲,语气和用词习惯都一模一样。
顾卿追问方丈可知寄信人的身份,方丈表示是个十岁的青衣小童送来的信,这点也与信中提到的神秘小童相符。
此事蹊跷。
顾卿固然不信,却也只能暂时将信笺收进怀里。
过了两日,邻府那位身体康健的老太君骤然离世,这正是信中所预言的第一件事。
当天晚上,父亲说起江南发生了洪灾,朝廷紧急筹款赈灾,焦头烂额,第二个预言也实现了。
如今,这第三件事也灵验了……
想到这里,顾卿忍不住从枕头底下摸出那封神秘的信,从头到尾又仔细看了一遍。越看越烦乱,如果信中所说都属实,那么那些诋毁煜哥哥也是真的?
......不,绝不会,即使那些大事件都同信上所说无二,这些顾卿还是不愿相信。
顾卿与沈煜一块儿长大,青梅竹马。
除了他的父母,恐怕世界上再没有第二个人有顾卿了解他。
她知道,看起来清冷淡漠的煜哥哥实际上是个温和善良,骨子里有热血、心中有家国的正人君子。
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她得弄清楚才行。
顾卿仰躺在床上,望着屋里烛光微曳,她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天空将将泛起鱼肚白,顾卿醒了过来。
昨夜熬到了接近寅时,才睡了过去,还睡得极不安稳。
晓夏进来伺候她洗漱时,被她眼下的青黑吓着了。
忙安慰,“小姐,您昨夜被吓到了没睡好吧,老爷卯时便已回来了,说只是朝堂议事,您不用担心。”
顾卿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轻轻应了一声。
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脸色有点苍白,让晓夏给她多抹了点胭脂,改改气色。
今日是煜哥哥二十生辰,举行弱冠之礼的大日子,自己可不能失态。
顾卿将自己熬了半个月、花了不少心思才绣好的荷包带了过来,准备送给自己的心上人。
见爹娘都因昨日之事在休息补眠,便没去打扰,自行前去沈府。
顾府与沈府倒也相隔不远,马车行了不到一炷香便停了下来。
刚到沈府,是沈颜出来接的她,作为沈府唯一的小姐,她自小就被父母宠着。
也就只有一惯清冷的兄长沈煜,才能让她行事有点儿顾及。
两人在屋里聊了会儿闲话,后来见时间差不多了,便开始往外走。
没多会儿,就来到了宴席上。
还未落座,顾卿向堂内望去。
沈煜鹤立人群之中,姿态像是傲立于山林的劲竹。
来客中不乏高官长辈,他礼节到位侃侃而谈,明明才三日未见,眉宇间竟已不见之前的少年稚气。
“哟,我们沈侄真是越长越俊啊。听说沈老爷如今是太子少傅了,恭喜恭喜呀。”
沈煜谦逊地道,“谢谢远德叔伯,远道而来辛苦了。”
那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似是沈家远亲,殷切地与沈煜套近乎。
“不辛苦不辛苦,你可是我看着长大的啊,你的受冠礼怎么可能不来呢!时间可真快啊,我记忆里你还是个会尿床的小鬼,现在都一表人才了。”
说完他没有边界感地拍了拍沈煜的肩膀,动作亲昵,厚脸皮的劲头让顾卿不由得皱起眉头。
顾卿从小与沈煜一起长大,这个“远德叔伯”从未听过,恐怕是最近沈家升官,沾亲带故的远房都上赶着巴结。
沈煜稍稍沉了脸色,面上还是客气地道,“叔伯,请进堂内休息。”
叔伯却完全不看人脸色,不罢休地继续说道,“听说你先前在皇后赏花宴上临场作诗,被圣上赞赏,前途无量呀。正好我家小女和你年龄相仿……”
“不必了。”沈煜终是不耐烦再听,打断他的话,冰冷的眼神让远处的顾卿感到一丝陌生。
往日沈煜总是温和,无论顾卿闯多大的祸事,都没见过他一丝愠色,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一面......
远德叔伯吃了个瘪,离开沈煜身边后,讪讪地抱怨道,“呵,这小子真是跟他爹一模一样,一点变通都不懂。”
与他同路的是沈煜的姑母,她常常出入沈家,此刻悄悄地看了顾卿一眼,嘴角憋着笑。
“这你就不懂了吧,沈煜年少才俊,想跟他提亲的人家可以从这西城门排到东城口去,他要有这意思,早就定亲了,哪还轮得到你提?”
远德叔伯皱了眉头,没听懂,“男大当婚,什么叫他没这意思啊?”
“那自然是心有所属啊,沈煜和兵部尚书家的顾千金从小一块长大,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哪有旁人插足的地方。”
她说罢,朝着顾卿“咯咯”地笑了两声。
是啊,自己与沈煜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为何信中却说有人插足他们的感情?
顾卿脸皮薄,听着别人说她和沈煜,不由得微微红了脸。
这时,身边的沈颜促狭地笑着,轻轻撞了她一下。
“怎么,听到别人都讨论哥哥的优秀,我未来的小嫂子不会是吃醋了吧?”
顾卿顿时脸上一热,慌张地瞧了下四周,见没人注意她们这边,心下稍安。
咬着唇小声嗔道,“颜儿,你怎么说话呢,这万一让人听到多不好呀。”
沈颜见状抿着嘴直笑。
过了会儿,见顾卿脸上颜色还没下去,只好安慰道,“没事的,我看过了,没人注意我们,声音很小听不到的。”
顾卿缓了缓,那股热意才渐渐褪去。
她已经送了生辰礼,但那些礼物一般是要登记好收入库房中的。
于是自己还特地准备了一个礼物-她亲手绣的荷包。
这是她熬了几个大夜才绣好的,所以想亲自送到煜哥哥手上。
她抬眼重新看向那位耀眼的主角。
那边,身着玄色礼服的沈煜,被父亲介绍带着介绍给同僚们,为以后进官场提前积累人脉。
他正与一位长辈交谈完,突然好似感应到了什么,朝顾卿的方向看了过来。
顾卿见状,笑容加深,打算上前亲自送上精心准备的礼物。
她正欲开口,突然,一男子爽朗的笑声传来,打断了她的开口。
“沈兄,恭祝弱冠,愿今后能一展抱负,前途似锦啊。”
“多谢,借你吉言。”
顾卿看着沈煜又陷入了新一轮的交际中,她只能委屈地暂时退开。
再等等吧,等他忙完了就好。
顾卿如是想,便在一旁默默地站着。
沈颜又凑了过来,她看到了刚才的一幕,有点心疼自己的小姐妹。
正好她作为主家,也该去招待一下其他贵女了,于是想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卿卿,我们去湖中亭玩吧,那边投壶游戏快开始了。”
顾卿不想让沈颜担心,“你去吧,我等会儿就过来。”
沈颜还想再劝,但见顾卿坚持也就作罢,她知道顾卿虽看起来柔弱,但认定的事情就不会轻易改变,自己劝不动她。
顾卿目送沈颜离去,又继续等。
随着客人一一落座,顾卿的心也慢慢沉了下去。
虽然今天情况特殊,但以往煜哥哥不会让自己等这么久的。
难道他真的如信上所言......